小岁寒

作者:壁上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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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 章



      这种味道的面包,她此后再也没有吃到过。
      现在回想起来,口感自然比不上乔家糕点师现烤出来的松软。可分明就是那么一块干干硬硬的东西,当时的她却吃的格外香,狼吞虎咽地,全然忘记了平日里被耳提命令的淑女风范。

      再后来,他便径直领她去坐公交车。

      一路上只有几个匆匆而过的寥寥行人,猛烈的风携着豆大的雨点狠狠砸下来,落在商铺雨棚和街面上噼里啪啦地作响,她的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那么一个狭小的站台。期间他主动将那件黑色雨衣让出了大半,顾不得自己被瓢泼的雨水淋了个透湿。她抬起头,少年俊逸好看的侧脸在迷离的路灯下显得安静隽永,一种生平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开始在心里偷偷蔓延,犹如,在黑暗的夜里开出一朵白色的花。

      她说出的目的地,是父亲公司所在的位置。
      当时他听了还笑:“真是巧,我母亲也在这里附近上班。”所以就在两个人挥手做别的时候,她不仅牢牢记住了他校服上的名字,也恰巧瞧见到了他的母亲从灯火阑珊处走出来。虽然只是短暂的一个招面,印象中却是一位清清瘦瘦气质极佳的中年女子,年轻时想必是极美的。

      尽管念同一所学校,她却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遇到过他。

      紧接着,又是一段兀长的暑期。
      日复一日,时光漫长,等待的心情在夏季蝉鸣喧嚣中渐渐变得莫名焦虑而复杂。她曾一遍又一遍地想像着两人再次相逢时,要如何表达那晚尴尬的感激,可却怎么也没有料到在开学时他明明从她的身边走过,却全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怎么形容好呢?
      他似乎变化了许多,清亮的声音低沉了起来,偶尔出神的眸子里总是含着一重重教人猜不透的薄雾,冷静,深沉,仿佛在那个漆黑的夜里,那个有着太阳般温暖笑容和声音的少年只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而已。

      可这一点儿都不妨碍,最后她到底喜欢上了他。
      从懵懂不知到坚定确信心意,彼时为了能够接近他,她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

      岂料,第一次去鼓起勇气跟他表白就闹了了一个大乌龙。
      那时她多傻,不厌其烦亲手折了一千只祈愿鹤,以为对方定然会感动不已。可不想,那日趁午休悄悄放入他课桌抽屉时,心慌意乱间竟然忘记在卡片上面属上自己的名字。结果,她只能懊恼地躲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他打开抽屉,看着他的表情从凝固到诧异到了然,然后面带微笑地走到另一位女同学身旁进行了询问及感谢。

      她当时简直气坏了,却又不敢冲进去当众指责那个女同学撒谎,只好在课后气急败坏地拦住了人家。

      她不过是希望,对方能说出事情的真相。
      谁曾想,那个女生不仅不承认甚至哭哭啼啼地闹开了,口口声声一定要她拿岀证据,不然就是仗着自己家里有钱有势欺负同学。可巧偏偏这个时候他居然路过,抬眼同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含着千山万水般的疏离冰冷:“乔笥,你把同学弄哭了。”

      不,裴宁,是你把我弄哭了。

      一声轻喃自语,简直似一个惊雷般。
      她一个激灵猛然从梦中惊醒,才发现车子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公寓门口一片寂静,黑漆漆的夜里,只有大门不远处熟悉的24小时便利店亮着灯。乔笥赶紧翻出手机看时间,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你怎么也不叫醒我?”

      景乐南合上膝上散着微光的手提电脑,顺手打开车内灯。“看你睡得沉,怎么样,现在感觉好点了没?”

      药物的作用已然发作,他挑的那款牌子止痛片,倒是她平日里服用惯了的。乔笥点点头,忽又才怔怔想起,“你用过晚餐了吗?”

      景乐南随意笑笑,用手指了指前方晦暗的某处,“当然吃过了,那家淮扬菜味道不错。”

      “哦。”

      “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就不用上班。”

      乔笥自然巴不得赶紧闪人。
      她与景乐南自然谈不上是宿敌,却也绝对没有到谈笑言欢的地步。同这个人相识以来,早已习惯了彼此之间箭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情形。如今晚这种心平气和的相处模式,反而着实有些应付吃力。

      关键是,气氛诡异,尴尬难堪。

      可说到底,他算是帮了她的。
      下车检查状况时,乔笥头皮发麻地发现个裹在身上西服上已经淡淡染上了一处红晕,堪堪印透了在衣服的下端,简直再十分明显不过。她羞愧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却也只得无计可施地抱着那件深灰色的西服,磕磕巴巴朝车里的人道,“这个,我,先拿回去洗……”

      丢下这话她便逃之夭夭了,连回头看看对方反应的勇气都没有,更顾不得,后面隐隐传来的轻笑声。

      结果自然一夜没有睡好。
      不停转辗反侧,梦中恶事多扰。乔笥后半夜起来倒了杯温水,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这附近的餐馆多数以北方菜系居多,再不过就是川味风格的餐厅,哪里有他说的那种什么,淮扬菜?这下倒好,白白欠下了人家这么一个人情。

      第二天原本还担心,那件干洗好的衣服该如何处理,她便接到了傅东打来的的电话。

      见面的地方,在当年大家念书的那所高中。
      这些年傅东大约不曾回过C城,近年来一直搞得轰轰烈烈的城改工事,让学校周围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如何能寻到旧时影子。包括当年那条他们一同走过的梧桐街道,连着街边的老房一起夷为平地,早已成了一个新兴起的商业中心用地。

      “你和景乐南到底是什么关系?”乔笥难免好奇。

      “你不知道?”
      傅东略略惊讶,随即又似意料中般了然,“这倒也不出奇,他一向将这个瞒得好。”

      “什么瞒得好?”
      乔笥狐疑地打量着他,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脸色不由白了白,“你是不是,景乐南传闻中的那个男朋友?这样不行的,”她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设想惊得磕磕巴巴,差点连话也说不稳,“你家独苗单传,闹这个傅伯伯怕会打死你的。”

      傅东错愕般失笑,罢了又摇头。
      “不知道他的底细也好,从小到大这个人不知抢走了我多少风头,说起来简直就是一部血泪历。”他转而话锋一转,故作不满,“乔乔,电话里头不是叮嘱让你带那个人来么,已经这么多年了还要藏着掖着的,我现如今又不会将他怎么样。”

      “那个人,已经不是我男朋友了。”乔笥一愣,竟不知该如何回他。

      “不会吧,你们就结婚了?不过想想也不出奇,就凭当初你对那小子一副死心塌地的模样。”

      他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乔笥硬着头皮,只好困难解释,“那个,就是我不要他的意思。”

      “你不要他?”
      傅东直直跳起来,瞪着眼睛,简直像是看到怪物般将她从上望到下,不可思议地低呼,“乔乔,你居然拿这个来骗我?”

      放在很多年以前,她自己大概也不会相信的。
      那个人曾经几乎是她全部的信仰,毫不犹豫地笃信跟随。从高中到大学,她为了靠近他处心积虑,放弃了所有女孩子的矜持,也放弃了想考的中文系,转而学了最最生疏的经管。甚至,还做了生平想来最最汗颜的一件事情,一个人偷偷跑去傅家伯伯面前告小状,义正言辞地宣告自己拒绝早恋行为。

      高中时期的傅东追求十二分热烈。
      上学路上堵放学路上拦,她生恐让那个人心生误会或是,芥蒂。

      那番举动,原本是想促使傅东早些放手的。
      不想却使军人出身的傅家伯伯闻言大怒,亲自挂电话去乔家道歉不说,索性还将他送去外地念书。犹记得那时,傅东红着眼堵在她家门前的高墙下,一向神采飞扬的英俊脸庞难得挂着沮丧,低低哀求,“乔乔,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当初对别人的感情弃之如敝屐,从不曾懂得可贵。
      如今的下场,大约算是报应了。

      乔笥默默黯然,哑了嗓子,“当初,都是我不好。”
      窗外的高大乔木郁郁葱葱,映照在玻璃上有翠绿的剪影,恍如旧年光阴中图书馆墙壁上布满的青藤。对面俨然已是大男人的傅东愣了一下,大约也是想到了什么,捏着香烟的手微微一抖,可嘴角却有化不开的柔和,“乔乔,还记得么,我是心甘情愿的。”

      她终究没再多说些什么。

      只愿平静,不欲波澜。

      依照傅东从小到大的爆脾气和爱打抱不平的小性子,若是知道了那些事情,她光想想都觉得头疼。更况且,究竟是谁负了谁?也没有什么值得委屈的,最多不过觉得爱情这种东西,向来是一道残酷的选择题。

      待回到家才恍然想起,那件本想托他归还给景乐南的衣物还放在车里,忘得干干净净。

      乔笥昨日只向公司请了一天假。
      接近月末是市场部最忙碌的时候,她手头上还有几份需要完成的调研报告,自然不敢怠慢。可早上准备起床去上班的时候,却意外接到廖方方的电话,

      “小乔,身体好点没?”

      她紧张得每一个毛孔都竖了起来, “廖总监,您有什么指示?”

      这个新公司,乔笥最怵的人这就是这个市场部的主管廖方方。
      国内某名牌大学毕业,一个至今未婚异常精明能干的女强人。上班报道的第一天,她在人事部的会议室匆匆见了这位顶头上司一面。对方前一秒在电话里优雅温和地谈着业务,下一秒就寒着一张脸挂了手机,嗖嗖给了她几把眼刀子,“听着,不管你是谁给塞进来的,要是能力不行,我照样让你滚蛋。”

      了解内情的人事经理朝她干干笑了笑,默默抹了一把冷汗。

      听小果说,此女作风彪悍雷厉风行不是一日两日,以前确实也踢走了好几个被照顾进来的关系户。这样做台面上大家是难看了些,可廖方方是公司的老员工兼精英人士,江湖地位悍然不可动摇。乔笥在此人手下做事,颇有些心惊胆颤。昨天晚上打电话请假的时候,这位廖总监的声音里分明冷得分明可以化成冰块,直直教她心惊胆跳。

      “听声音就知道病好没有,”廖方方显得十分怜香惜玉,慷慨大方,“要不这样,你今天不用来公司了。”

      “主管,我没有问题的。”
      乔笥猛然大惊,后背直直生出凉气,一个平时拼命压榨员工剩余劳动力的人,突然有一天宽宏大量地让你休息,这无疑是准备要踢人的前兆了。

      “昨晚凌秘书来电话,小乔,关于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电话那头的廖方方顿了一下,态度简直好得出奇,“抱歉啊,之前一直误会以为你是老梁的人。放心,等身体养好了接着回来好好干,这段时间你的工作表现还是不错的,我很看好你。”

      于是,一大早被上司莫名奇妙赞誉了一番的乔笥,看了看窗外照常升起的太阳,一下子懵了。

      老梁何许人?
      他是汇业公司一个大客户,人倒是谈不上多坏,可惜对美色向来没有什么抵挡力,喜好在外面养小三。有时家里头的河东狮查得严管得紧,他便时常会动动歪脑筋,利用生意伙伴的关系,在别人公司安排些不打紧的职位替自己打掩护,美其名曰联系业务关系。

      难怪廖方方一见面对她就态度恶劣。

      不过,乔笥瞪着已经挂了电话,百思不得其解。
      对方究竟都知道了些什么?态度才会突然这般地转了弯,总归,不该是知道她是乔家人的缘故。依照廖方方的性子,向来也是不待见这种裙带关系的。苦思冥想良久,最后不得不承认,廖方方电话里提到的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凌秘书,大约只能是某人身边的那位了。

      在屋子里犹豫了半天,还是拨了景乐南的电话。

      C城的城东地段,是寸土寸金的商业区。
      钢筋水泥的各式高楼大厦林立,东行街1号的建筑群,是全玻璃幕墙的国际甲级写字楼及连接两座大厦的商业裙楼组成。国内顶级建筑事务所设计的手笔,目前几近成了C城的新地标。而那位亭亭玉立袅袅走在前头带路的美人,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比起那夜匆匆一瞥,日里见本人越发美目流盼,灵秀天成。却只见美人笑吟吟地推开一扇门,微微鞠身,态度恭敬,“乔小姐,里面请。”

      “凌秘书,我只是来还些东西,马上就走了。”
      乔笥打从见面起就被美色绕得七荤八素,此时终于回过神来。她来访的唯一目的,不过就是放下那件棘手的衣服便赶紧闪人。之前通电话时他也明明说现在有时间,可此刻,这人居然却还在开会。

      面前的凌晗继续好脾气地笑了笑。
      一身米白色的干练套裙,整个人宛如碧波中的清丽白莲,“乔小姐,老板听说你要来,已经特意推掉了好几个紧要会议,手头上的这个正进行到一半,他已经交代会尽结束的,请务必请你等一等。”

      室内一株幽兰开得正好,暗香似有似无扑鼻而来。
      起初,她以为这里只是间寻常会客室,可仔细打量屋内的陈设却慢慢觉出不太对。舒适的软皮黑色沙发,低调奢华的红木雕花茶几,复古气息的台灯和挂衣架。起身几步,狐疑地推开室内那扇小门,果然瞧见别有洞天的舒适小卧间。

      乔笥终于悲愤断定,此处分明是一个男人的休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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