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王[电竞]

　　昏暗的房间，显示屏所散发而出的光是唯一的光源，几面窗户已被房间的主人用厚重的窗帘严严实实的捂住，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光永远无法穿透进去，显得十分压抑，进去的人如果待久了，很难辨别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唯有电脑显示的时间才能让人清楚辨别出现在是什么时候。

　　一位少女坐在人工椅上，双手圈着膝盖，不要眼了似的把头凑得与屏幕之间很近，如果再近屏幕几寸，长远下来，铁定能顶着一双凛凛的斗鸡眼去跟路边的小孩玩斗鸡。

　　少女皮肤的肤色不知因为什么缘故白皙得异常，简直要跟“病态白”这一形容词捆绑一起，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凝视着显示屏所显示的游戏比赛直播画面，好看的眉毛时不时蹙起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宁雨柔“呸”了一声，随即心情激动的对着屏幕里某个带着面罩的人竖起中指，简言意骇地说了声“靠！”

　　说完，她端着放在电脑桌热气减半已经成一坨的一碗方便面，用筷子扒拉了几口，吃的同时还不忘大放厥词“还不如让我打职赛呢，我要是碰到他，一定把他往死里搞。”

　　如果宁雨柔知道自己随口的一句话竟真能实现，她恨不能穿回几分钟前，扇自己几巴掌不可。

　　原本放在床边的智能电话忽然亮起，手机默认的铃声在这间不算大的房间里环绕不停，当场环绕出一个3D音效效果。

　　宁雨柔看也不看来电显示，不耐烦的接起电话，带着一丝还未掩藏好的怒气，说“喂？哪位。”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的人开始没完没了似的说个不停。那人语速虽快，但胜在清晰易懂，乃至于宁雨柔一字不落地听进耳里。随即，她的脑子轰的一声炸了，顷刻间，周身的毛孔全部打开，三魂七魄险些顺着毛孔漏了出去。

　　待一阵又一阵地忙音自耳朵外壳传进内耳里，宁雨柔方才解了冻，手指颇为颤抖地按下挂断。

　　——刚才那通电话活像一道天雷，毫不留情地打在她的天灵盖上，把她的身体从里到外都给雷了个干净。

　　“请问是萧玉兰的女儿吗？你的母亲今天位于中午十二点在阳光大道出了车祸，我们现在正前往市中心医院准备抢救，请你迅速赶来准备签字，让我们进行手术。”

　　宁雨柔不敢去多想，她飞快地抄起自己的钱包钥匙和手机就出门了，连简单的梳洗以及换鞋换衣都没有来得及做。
　　她踩着还没来得及换的人字拖出现在被毒辣的太阳烤到皲裂的油柏路上，在马路边不停的左右张望，不停地向经过她身边的出租车打招呼，妄图能截到一辆正直繁忙时期却仍空车的出租车。

　　过了十五分钟左右，她终于截到了一辆出租车，她二话不说的就打开车门，不由分说的一屁股坐进去，她飞快地说“市中心医院，越快越好。”

　　出租车司机拧头看着出现在后坐的不速之客，后背登时吓出了一层冷汗。委实来说，宁雨柔这身打扮在路边要饭的乞丐见了都觉得她是同道中人，这人的头没梳也没洗，头发一撮一撮且不说，还油的发亮。衣服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洗了不仅散发着汗臭，上面还沾了一些不同颜色的酱汁，但看在此人的面部情绪十分着急以及长得不错，司机大哥就只好将吃中饭的事暂且一搁，硬生生把小型车开成了火箭，火急火燎地往市中心医院冲。

　　所幸一路上顺畅无阻，不然在车上的宁雨柔能把自己给急死，车到以后，直接掏出一张红钞塞给司机，也不等着他找零，便飞速地往医院里冲。

　　宁雨柔冲到手术室就早已看到了一个穿白大袍的大夫正来回踱着布——显然是等急了。

　　她连忙冲上去大喊:“我是萧玉兰的家属，在哪签字？”

　　大夫急得快跳墙，先前觉得来的即便是猫猫狗狗，只要能支起两条腿，搭在签字板上签字，他也照收不误，看到这一个邋遢的小姑娘喊自己是家属的时候，跟看到救星似的，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把板子跟笔递给了她。另外，还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着“来的不是猫猫狗狗，太好了！”

　　宁雨柔快速地签好字后，大夫冲她一点头，随即大步流星的走近手术室，通知里面的人进行手术。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手术室外亮起的红灯终于灭了下去，宁雨柔抬头见到这幅情况，倏地从医院提供的塑胶板凳上站起，随即急忙跑到离手术室只有几步远的地方站着，等医生的消息。

　　手术室的门被人推开，走出了一个带着口罩的大夫，只见他面色颇为沉重，迈向宁雨柔的步伐也随着他的面部表情而变得沉重起来。大夫在宁雨柔面前停下，看着满脸焦虑的她，有些难以言喻的开口“手术很成功，但你的母亲……今后怕是要以轮椅代步了。”

　　轮椅

　　大夫的这一句话在一息之间便抽空了宁雨柔全身上下所有的气力，她以置信地往后退了几步，随后差点因为体力不支，而跌坐在地上。

　　“诶，小姑娘，你小心点啊”大夫冲上前去一把扶住宁雨柔，安慰着说“手术已经很乐观了——照你母亲这个情况，过段时间就能做物理治疗，也许还能走。”

　　说完，大夫松开了扶着宁雨柔的手，回头朝身后的手术室喊了一嗓子，让里面的人合力将萧玉兰推出来。

　　宁雨柔见到许久未见的萧玉兰，方才好不容易稳定好的情绪再次控制不住起来。她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没完没了，打湿了一小块医院的地板。

　　“先把她推去病房休养”之前那位大夫在吩咐完人以后，略为担心的看了一眼哭个不停的宁雨柔，再次安慰道“小姑娘，你别难过……”
　　这句话显得太过苍白，并不能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但宁雨柔还是依大夫所说止住了眼泪，顺便擤了一把鼻涕。

　　大夫见宁雨柔这样，顿时送了一口气，他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说罢，大夫跟宁雨柔一摆手，打了声招呼就走了，留下宁雨柔一个人在原地站着。

　　“请问是萧玉兰的女儿——宁雨柔小姐吗”

　　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宁雨柔有些呆楞地抬起头，看见几个穿有警察制服的人把一个中年男子压送在她面前。

　　——不需要经过大脑思考，宁雨柔都知道眼前这中年男子就是这起车祸事件里面的肇事司机。

　　看着这能称之为“畜生”的中年男子，宁雨柔心中的一把怒火从脚底烧到了脑袋上，她蓦地将手攥成一个拳头，在想要不要无视他身边的警察，知法犯法的去揍他。

　　这时一位空着双手的警察不知从哪蹦出来的走到了她旁边，重复了方才的问题:“请问你是宁雨柔小姐吗”

　　“嗯。”

　　中年男子听完宁雨柔说的这一个字后，忽然毫无征兆地摆开桎梏住他双臂的两位警察的手，“扑通”一声的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

　　宁雨柔被中年男子的举止给刺激到了，她不禁提高了声量，大声质问:“你有脸哭！你他妈的还有脸哭！”

　　那警察见宁雨柔这幅活像女疯子的模样，也不吃惊，可见其心理素质极高，他快速地说“肇事方没钱，承担不起过于昂贵的医药费，……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话音刚落，那中年男子猝不及防、猛地往地上磕了几个头，好像不把头磕破血就从此不了解似的，极为悲伤的说着:“……我真的没有钱！你要我命就拿我的命走吧！我真的没有钱！”

　　愤怒的火焰烧断了理智这一根线，宁雨柔突然跟羊癫疯发作似的冲到中年男人面前拳打脚踢，警察见状，急忙地将她给拦了下来，与中年男子拉开了距离。

　　“干什么！”

　　警察没想到宁雨柔这个瘦得像排骨个子又矮的女生居然有这么大的气力，险些拉不住她，随后有些无情地说:“……你要是出手打伤人，除了要背负相关刑法的责任，就没有什么结果了……你还是停手吧。”

　　宁雨柔闻言，自嘲地笑了一下，随即停止了动作，漠然地看仍在她面前痛哭的中年人，从牙缝挤出了几个字“让他滚，我不想再看见她。”

　　——那位中年男子直到离开医院的最后一刻，也依旧在撕心裂肺地哭着。

　　宁雨柔颓废的坐在医院提供的靠椅上，她抬手盖住双眼，妄图想要将不断挤入她眼中的残酷现实隔绝在外。

　　与现实隔绝的温室终于被锐利的刀子无情捅破，安身在里面的小人透过破洞，窥见真实的现实。

　　宁雨柔整个人都颓废坐在那张靠椅上，活像一条本在海中畅游的鱼莫名被海浪拍在浅滩上，最后放弃挣扎的模样。那警察之后跟她说了一些相关事情的话就走了，母亲早已被医生推进病房，家里的财产根本不见得能付手术费的钱，如今母亲没有了工作的能力，自己的学历又不见得有人要，她们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现实的压力陡然幻作好几块泰山重重地压在她的肩膀之上，其重量让她险些喘不出一丝的气息，差点朝天翻出一个白眼就歇菜，如今她恨不能一头撞死在地上，变为一抔黄土，也算是解脱了。

　　坐着大概二十来分钟，宁雨柔这才缓缓地起身，往萧玉兰的病房走去。

　　病房里不止萧玉兰一个病人，但大多数病人都用帘布把自己围绕好，把自己的隐私给隐藏了叫一个干净，只有几个年迈的老人带着自己被看没啥大不了的又不会掉一块肉的思想继而没有围上帘布。

　　宁雨柔进来的时候，那些老人只是略带好奇的看了她一两眼，随即就把目光从她身上滑开，继而又开始漫无目的地东看看西看看——似乎这样就能稍微减少掉一点无聊，打磨多一点时光，让自己躺在医院的生活过得更充实一些。

　　萧玉兰如今躺在床上的这幅病容与宁雨柔脑海里萧玉兰的那副面容有很大的出入。

　　她发现萧玉兰瘦了很多，本就瘦削的她现在瘦成了一个皮包骨，两颊已经微微凹陷进去，眼皮底下的黑眼圈黑的离谱，而鼓起的眼袋像是承载着她能装满一壶的劳累。

　　宁雨柔并不能算得上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心无肺之人，如果让她答一张关于如何做一个没心没肺之人的考卷，即便她超水平发挥，估计也只能得个十来分，是十分严重的不合格。她胸膛里的那颗良心只是被电子游戏长期麻痹的不会跳动几下。

　　平常宁雨柔在家看到萧玉兰那副憔悴的面容，良心也就适当的为自己增加些许存在感而跳动两下。如今听到萧玉兰出了车祸，宁雨柔的良心终于得以长时间甚至永久的运作了。

　　她垂眼看着萧玉兰，将手指攥紧在掌心中，下了一个堪称荒谬的决定。

　　宁雨柔决定去打职业。

　　——宁雨柔去打职业有几个原因。
　　现在的电子竞技已经逐渐成型，国家再早些时候承认了这是一项体育运动，得到了国家的认可，选手的身价与比赛奖金也随之水涨船高起来，不少的青少年都会巧妙的利用自己的年龄优势而投入这个行业，因为比赛奖金很可观，足足有七位数——她想靠比赛赢得的奖金去养萧玉兰，而不是像以前一般，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当一个啃老族。

　　于宁雨柔而言，她这个人除了打游戏什么都不会，现在的店铺对学历的要求蛮高，楼下卖鞋的起码也要高中毕业，但宁雨柔在读上高中后便辍学不干，醉心于打游戏，乃至她只有初中的学历——她也不是没尝试过投简历，但许多店铺在看过她那份过于短小、两三行就能知底细的简历后，至今都未曾给过准确的答复。

　　再者，宁雨柔在游戏这方面，自认为实力很强，自己玩辅助定位的角色能挤进国服前十五，只要再肯下点苦功，一定会有战队赏识她，并邀请她做战队队友。

　　——那为何不依仗一下自己的年龄优势而投身入打职业这个行业呢光阴荏苒，宁雨柔自己很清楚如果此时此刻打起了退堂鼓，今后自己对人生的道路也就更迷茫了十二分，倒不如现今就启程开始走打职业这条路，虽然这条路并不好走，但其结果值得她冒险。

　　宁雨柔凝眸看着萧玉兰苍白且瘦削的脸，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下定决心地说:“妈，等我。”

　　说完，她用手机拨通了一个于她而言比较陌生的电话。

　　“……喂？是魏叔叔吗？我妈出了点事你能来市中心医院照顾她吗。我？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我妈就交给你了。”

　　——如果不是事以至此，她又无亲戚好友可托，她绝对不会拨打这通电话。

　　那位姓魏的男人名叫魏凌，一直在追求她的母亲萧玉兰，本身萧玉兰已经默许了，但碍于宁雨柔对魏凌一直处于反对的状态，所以他们迟迟没有在一起。

　　魏凌不是对宁雨柔不好，相反还对她不错，登门拜访的时候经常带些小礼物给她，她的智能电话也是他给她买的，虽然她早已对魏凌的态度有所改观，但宁雨柔始终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儿，无法接受自己有第二个父亲。可如今思前想后，自己的想法着实可笑，萧玉兰的亲戚都住在远方，远水救不了近火，若再出这样的事故他们该怎么办？母亲该怎么办？

　　况且让魏凌来，他还能先付上一笔费用，防止萧玉兰因为钱不够，无法交出一笔庞大的费用，导致负债累累，甚至被赶出医院。

　　想到这，宁雨柔算是看开了，陪了萧玉兰一会，就转身离开了，最后还颇为体贴的关上病房的门。——医院的门较为厚重，似乎是好让里面的病人都能得到适当的休息，不被门外的声音或轻或重的打扰到。

　　这一新血来潮地举动，让她成功地错过以下病房精彩的场景。

　　本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躺在病床上宛如一个死人似的萧玉兰上演了一出大变活人，她倏地睁开闭阖的双眼，单手支起上半身，随即心有余悸的用另外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吓死我了。”

　　因为宁雨柔在病房的举动太过吸引人，百般无聊的老人们在她走后，纷纷将自己的目光转投到萧玉兰的身上，还没来得及感叹一声她有这么一个好女儿，就猝不及防地看了一出大变活人，老人们当即飚了几句方言版脏话，极为体贴的让萧玉兰感受一下来自全国各地五湖四海的家庭问候。

　　“不好意思啊”萧玉兰尴尬而不失礼数地笑了一下，随即她抽出先前在手术室内大夫塞给她的手提电话，极为兴奋地给一位联系人…报喜。

　　“老魏，你这招行啊，这年头请来的演员都这么敬业啊，把小柔她唬的成愣头青了哈哈哈”她顿了顿，听完在电话另一头的魏凌说话，顿觉惊讶，又说“原来是真的啊算了算了能激发她斗志就可以了。”

　　聊了一会，萧玉兰同志满意地挂断电话，先是在心中感叹自己演技满分能去领奥斯卡小金人一会儿，随后又颇为心宽的想着宁雨柔将来要是发现自己当初是在欺骗她，相信她也能理解自己那一番苦心。

　　宁雨柔回到家后，没做多余的停留，准备好一切以后，就背着一个双肩包，用手机订好车票，悄然无声地离开了这一个堪称为“家乡”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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