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逐光

　　张随意走进问询室，把吴砳的鞋递给他。吴砳收起手机、接过鞋不发一言地穿上，踩进去的时候感觉到鞋里冰凉一片。他想，展萌的脚是不是就是这么冷的。
　　白相唯敲门，指着吴砳对张随意说：“那几个人口径相当一致啊，都说是走路撞上了，看他不顺眼所以想打他。居然拿这种鬼话来糊弄我们。”
　　张随意转头看吴砳，吴砳抬眼：“嗯，是这么回事儿。我撞到他们没道歉，燥了他们就要打我，我就还手了。”
　　张随意冷笑：“你们还挺专业的哈，标准说辞一套一套的。”，她回头对白相唯说：“先把那几个的身份证收了查查。”，白相唯应了一声出去了，张随意对着吴砳抬下巴：“你，身份证。别告诉我你今天又没带。”

　　吴砳对张随意很狗腿地一笑：“那哪能呢，带了带了。”，他伸手在裤子口袋前后乱摸，张随意双臂抱在胸前不耐烦地看他作怪，张队长在背后敲了敲问询室的门：“进展怎么样？”
　　“哼，口径倒挺一致的，都说是推搡纠纷。那边四个先动的手，这一个防卫还手的。准备再查查身份证。”，张随意回答，张队长“嗯”了声，伸手：“身份证拿来吧，我去查。”，吴砳终于把皮夹摸出来了，取出身份证堆着笑脸双手奉上给张队长，张队长也懒得正眼瞧他，接过身份证出去了。几分钟后回来，把身份证还给吴砳：“这小子没什么特别的，正常打工族。那四个有两个有斗殴前科，剩下两个也是无业游民。”
　　张随意撇嘴：“口风还挺紧的这帮小混混。动手的那四个押五天，这一个口头教育警告？”，张队长点头：“行吧先这么着，资料都留个底以后盯紧点。”，他把手里的表格给张随意：“吴砳的我登记过了，你一起收着。”，张随意接过来随手翻看：“吴砳，身份证住址嘉茂县和泽镇……，28岁——你年纪也不小了还跟乌眼鸡似的呢……”，她把表格折起：“行了你签完字就可以回去了，以后注意点儿。”

　　吴砳伸个懒腰起身，向张随意拱手作揖，他晃悠着往外走，临出门前回头对她说：“那个……张警官。”，张随意应他：“还有什么事儿吗？”，吴砳几乎是祈求的表情：“展萌，麻烦您送她回去吧。”
　　张随意对他神情缓和了许多，点头道：“我会送她回去。那几个人会押在拘留室，碰不到她的。别担心。”，她想了想又补一句：“你需要和她见一面吗？”，吴砳摇了摇头：“不必了，谢谢你。”

　　张随意回到休息室，白相唯正边哆嗦边给展萌做笔录，张随意拿了自己的一件外套给展萌换上，把白相唯的还给他，小白警官千恩万谢地接下。张随意对展萌说：“他们说是推搡和言语不和所以打起来了，你看到的是这样吗？”。
　　展萌抬头问张随意：“吴砳也是这样说的？”，张随意说是的，展萌说：“我看到的时候那几个人已经准备打他了，我就报警了，之前的事，我没有看到。”张随意点头：“不用担心，那几个打架的会拘留五天。萌萌你等我一会儿，我交个班送你回家。”展萌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又问：“吴砳呢？你们也要把他关起来吗？”
　　“吴砳登记完资料已经回去了，他没事。”，张随意说，看着展萌茫茫的表情，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发。没一会儿交完班，张随意借了白相唯的机车送展萌回家，一路上展萌闷闷的，把脸靠在张随意后背上一言不发。

　　吴砳走在空荡荡的深夜街道，垂着眼看不清表情，他从屁股后面摸出烟，叼了根在嘴里，却半天没找着打火机。四下望了望，晃到一间24小时营业的社区小店，买了个一次性的。递钱的时候发现胳膊有些不对劲，吴砳卷起袖子，看见之前护住展萌的那条手臂上清晰的两道伤痕，是格挡的时候被木棒敲中的。他把袖子放下，点着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手机铃声在寂静的夜里乍然唱起，响亮无比。吴砳又吸了口烟，静静看着屏幕上的来电人——“蛋糕店”。
　　他按下音量键让铃声静音，任由来电在屏幕上闪动，直到自动挂断。
　　电话的那一端，展萌坐在床上，也安静地看着手机屏幕上“吴砳”名字下面的“正在呼叫”，听着听筒传来规律的“嘟”声，直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她摁下挂断键，又再次拨出，依然是无言的一切，和无人接听的机械女声。

　　当手机执着地第三次响起时，吴砳看着“蛋糕店”三个字，用力闭上眼睛，掐掉手中的烟。他终于摁下了接听键：“喂。”，他声音低沉、有些沙哑，展萌不知为何在那个“喂”字出声的时候，微微红了眼眶。
　　她想，也许是觉得，委屈。

　　吴砳“喂”过以后并没有收到展萌的回音，他又无奈地再一声：“喂？”
　　“吴砳，他们是谁？”展萌轻声问，又补了句：“你是谁？”

　　“什么谁呀？唉就是一帮小流氓，我天天在街区里瞎混，得罪几个人、打打架什么的，难免的啦——”，在展萌问出口的那几秒钟里，吴砳迅速地做好心理调试，很快地换上了平常那副嬉皮笑脸的腔调：“上次有人抓小黄，我不是也照揍，小意思——”。
　　“他们和上次捉狗的小混混不是同一种人，你别糊弄我。”，展萌冷静地打断他的话：“我很聪明的。吴砳，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傻白甜。”，她又说：“你怕他们看到我，也怕他们认出我，所以才把我的脸藏起来——所以才脱我的外套、扔我的鞋，对吗？”

　　吴砳捏着手机安静地站了一分钟，他没说话，那头的展萌也很有耐心地不说话等着他。电话两头是他们两人的呼吸声，展萌的均匀平稳，吴砳的，渐渐沉重。
　　最后吴砳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说：“这很危险，展萌。”
　　“他们还会再找你吗？”，展萌好似没听见吴砳说什么，只是问着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
　　吴砳的声音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变得温柔起来，他斟酌着语气，安慰展萌：“也许……也许不会。那几个只是拿钱打架的三脚猫，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可是展萌马上就抓住了重点：“所以还有重要的角色，对吗？”
　　“有人告诉过你，女孩子太聪明很危险吗？”，吴砳的语调里竟微微地带了笑意，而展萌却很快回答他：“我只知道，有问题就该去搞清楚它。就算是做鬼，也要明明白白地去见阎罗王，好理直气壮同它先吵一架。”

　　吴砳再一次深深地叹气：“如果将来……我是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告诉你答案。”，他说：“但不是现在。对不起。”
　　他心痛般闭眼抿住唇，像下定很大的决心，用斩钉截铁的口气说：“展萌，不要再打给我。”
　　展萌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平静地说：“我知道了。”，她声音忽然微微带了哭腔：“吴砳，祝你平安。”
　　吴砳听到电话被挂断的嘟声，他低下头删除来电和通话记录。看着空白一片的通话列表，他觉得，自己也快要哭了。

　　“想吃啥”停业了两天。
　　颓废的日子里，叫醒我们的不是闹钟，也不是梦想。肯定是尿意。
　　十二点的阳光透过窗纱照到床上，展萌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坐起，半眯着眼往洗手间飘荡。头发被她睡成鸡窝状，眼睛也因为过度的睡眠肿得像核桃，展萌从马桶上起身去洗手，抬头看到化妆镜里的自己，鬼嚎了一声。
　　其实展萌觉得自己的颓废毫无道理。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她就是想任性一下。
　　现在她想，任性够了。

　　展萌整理好被自己睡得一团乱的床铺，被子摊开来晒在温暖的阳光下。她把自己收拾干净，特地翻出新买的羊毛小外套，还画了个漂亮的淡妆。满意地欣赏了一番穿衣镜里神气可爱的小妞。
　　“想吃啥”门前的两个小食盆都空了，小桌子也拂了一层薄灰，展萌花了两个小时，把店面里外好好地打扫了一番，中间有一两个客人推门想进来，展萌笑着对他们说：“今日店休，明天营业哟！”

　　整理完这些，展萌把电脑搬到窗边沙发前的小几上，给自己倒了杯咖啡，窝在沙发里晒太阳。
　　电脑上聊天软件里，许猫猫的头像闪烁着。
　　其实展萌两天前就看到许猫猫给自己留言了。但是当时的自己满心不安与委屈，又加上之前那个荒诞无比的脑洞，让她对“许猫猫”这个人一时间升腾起满满的逃避和厌倦，她故意视而不见。
　　现在想来，实在有些幼稚可笑。

　　展萌点开许猫猫的头像，原来她在跟自己分享最近看过的电影和新闻，连着好几条，没有收到回应，在昨天问候了一声后就再没下文。展萌在对话框敲下光标，给她回话。
　　【我要美少年我要钱】：我休息了两天，在家睡觉散心呐！
　　十分钟后许猫猫的头像亮了起来。
　　【许猫猫】：散心？你失恋了吗？

　　展萌看着许猫猫发来的“失恋”两个字，她想，自己是失恋了吗？
　　并不是啊。没有“恋”，又何来的“失”呢。
　　【我要美少年我要钱】：没有啦，其实就是日常想偷懒。毕竟小仙女的任性不需要理由，对吗？
　　【许猫猫】：……言之有理……

　　展萌和许猫猫继续谈天说地，这个下午很好，窗外的阳光很好。展萌想，自己也是很好的，而且，我做的甜甜圈也是很好的。
　　[吴砳，我会开心，也会有钱。有你最好，没有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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