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鬓美人愁绝

　　我想一个小女孩还能害我不成，何况她还如此可爱，遂紧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继续往前走。
　　走不多时，出了这片树林，就看见前面有一片竹林，微风吹过竹叶，发生萧萧之声，犹如让人冬夜里服下一剂清凉散，心头凛然一动。
　　小女孩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望了我一眼，手往竹林中一指，“你再往里面走一百步，就能看到一个大庄院，老太爷就在那里等你呢。”说完迈开步子，向旁边的一条小岔道走去。
　　我连忙喊住她，急问道：“怎么，你不陪我一起去啊？”
　　小女孩头也不回地道：“你这么大一个人，自己不会去啊，哪能什么事都指望我这个小孩子呢。”
　　这句话说得我羞赧至极，好像被一个少女数落了一般尴尬不已，虽然左近并无旁人，但已足以让我感到无地自容。还好小女孩是背对着我，看不到我脸上的神情，我刚要迈开步子往竹林中走去，小女孩忽然回过头来，朝着我嘻嘻一笑，道：“我去溪水边洗洗刚挖来的鲜笋，给你们做早餐。”
　　看着她可爱的小脸，说话时小嘴的娇俏，我也不自禁的笑了。
　　庄院的位置可谓得天独厚，四周全是丘埠地，幽篁环绕，十分的清静，加之四周挖了深约五尺，宽约丈余的护城河，配上箭楼吊桥，俨然一座戒备森严的小小城堡。
　　可是放眼望去，却没有看到一个守御之人，这并不奇怪，且不说这里恍如世外桃源，与世无争的格调已让人无法生出敌对之心，看不见的机关消息也足以在顷刻之间取人性命。
　　我走到吊桥前，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在下张慕贤，是吴小玉小姐的朋友，受其所托，求见老先生。”
　　话音甫毕，就听见吱呀一声，吊桥已缓缓放下，镶着黄金兽首的朱漆大门也打开了。让我惊奇不已的是，到了此刻，还是看不见一个人。我不禁有些踌躇了，不知是该贸然进入，还是在门外等候为好。贸然进入，是否太过失礼呢，门外等候，又不知是否违了主人相邀之雅意，且尚不知等到何时。
　　转念一想，吴小玉已有言在先，何况时不我待，岂能在此拖延时刻。主意已定，我深吸了一口气，踏上吊桥，走了进去。
　　但见好大一个院落，正前方一块大石挡住去路，上面赫然是四个大字，冰魂雪骨，以宋徽宗之瘦金体写就，竟是寒意傲然。此间株株梅花开得正好，寒香萦绕，我也只好缓步在花间寻道。
　　只因这梅树株距太近，花枝又恣意伸展，我不得不时时拂开小枝，举手投足间，已弹落了许多花瓣。行不多时，我肩膀上已飘落了薄薄的一层飞花，在月光映照下看来，有如初雪一般。□□蜿蜒曲折，路窄难行，我腰身拧动之时，花瓣不时掉落，恰是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本来这落英缤纷之美，实是人间难得一见之奇妙景致，然而此时我心事萦怀，着实无有雅兴赏花自娱，正为这树树梅花遮蔽道路而烦恼之际，忽听耳畔飘来一老叟说话的声音，“后生止步。”话音甫毕，眼前之梅花迅即刷刷的向两旁分开，让出一条宽约三尺的小径。
　　我心下不禁有些骇然，却也来不及细想，循声望去，右前方不远处有一六角小亭，亭中正坐着一个黄发老者，但见他双手抱膝，眼眉却是低垂，似是正在闭目养神。
　　我凝神略一思忖，此老者定是吴小玉要我寻访之人，遂更不细想，上前一步，拱手施礼道：“老伯，在下受吴小玉小姐之托，前来聆听指教。”
　　老者缓缓地张开眼睛，望了我一眼，淡淡道：“请坐。”
　　我也不讲那些虚礼，他既然让我坐，我道了声谢座，便坐在了他对面的木椅上。
　　“老伯，却不知那玉如意怎生用法，我此来正是求教这件事。”看那梅花机关，我已料想到这老者定然不是泛泛之辈，可观其人黄发抱膝，已呈老态龙钟之相，难保其行事言语不迂腐，遂单刀直入的问道。
　　“后生，你很没有耐心啊。”老者不回答我的问题，反倒开始对我做月旦评了。
　　我笑了笑，立刻道：“老伯，你已到垂暮之年，岂不知老去花残春日暮，时光之可贵么？”
　　老者一听此言，眉毛忽然往上挑了挑，呵呵笑了两声，笑声甫歇，冷冷道：“你既然如此迫不及待，想必对小玉关切之至。可是我还没有相信，你若肯为了她先自断一臂，我立刻就把玉如意的妙用说与你听。”
　　我一听此言，真是感到又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道：“我为什么要自断一臂？这与我对她的关切有什么关系？”
　　老者眯起了眼睛，笑着道：“因为你要证明你肯为她付出。”
　　我不禁有些愠怒，冷冷道：“付出不等于自残，这种损己不利人的事情，亏你想得出。像你这种为老不尊的老匹夫，居然能够取得吴小姐的信赖，真是让人感到妙趣横生。”说完，我伸手从腰间拔出那把南部式手枪，比着老家伙的太阳穴，语带杀气道：“你若不说，我也无所谓，只是你马上就要死了。”
　　老者忽然抚掌大笑，连道，“好，好，好。”
　　这临危不惧的气度，倒让我对其有点刮目相看了，遂冷冷地问：“好什么？”
　　老者朗声道：“年轻人，我就喜欢你这种直接简单粗暴的作风，欲成大事，最忌犹豫不决，受制于人，你如此不拘常理，敢作敢为，看来小玉很会识人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我不管这老家伙是见风使舵的恭维于我以求活命，还是先前真的是在投石问路试探于我，此行只要达成目的就可以了。
　　我收起了手枪，态度也温和了许多，不冷不热的道：“老伯，你应该知道小玉姑娘目前是怎样一种处境，就不要再瞻前顾后怀疑一切了，对她有所助益的情况，你最好还是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者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往小亭外一挥手，我循着他挥手的方向看去，只见之前那个小女孩手里端着一道热气腾腾的菜走了过来。
　　她那么小的个子，端着那么大一盆鸡汤，我生怕她一不小心会滑倒，赶忙接了过来。小女孩朝我笑了笑，眨了眨眼睛，又跑开了。
　　老者又重新坐了下来，这回倒不是抱膝而坐了，他慢条斯理的道：“我们还是边吃边说，天大的事也不在乎这一时三刻。”
　　我冷笑了一声，道：“你老人家倒是气定神闲，悠哉游哉。”
　　老者讪讪的笑了笑，道：“虽只一道菜，却是好菜，这鸡汁脆笋，最补元气。”
　　隔着鸡汤上不绝如缕迅速升起的热气，我冷冷的盯着老者的眼睛，一言不发。
　　老者接着道：“鸡是乌鸡，就连骨头都是黑的，这才是上好的乌鸡，笋片是新采挖的鲜笋，最是爽脆可口。”
　　我叹了一口气，微笑着讥讽道：“想不到你对吃倒是颇有研究，也难怪你年逾古稀，却还是这么神采奕奕了。”
　　这老者居然不以为忤，反倒嘿嘿一笑，道：“孔子说的话，我只能做到两句，那就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其它的一概做不到。”
　　我也忍不住哂笑道：“你倒是挺坦诚。只可惜无论你做得到做不到，孔子也是无法知晓的。”
　　老者不禁一愣，诘问我道：“举头三尺有神灵，孔子既然已经成为圣人，你凭什么说他对我之所作所为不知不晓呢？”
　　我冷哼一声，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活着的时候都受困于陈蔡之间，不曾建功立业，所述学问亦无补于事，还不如墨家之剑士行侠仗义，亦远不及庄子之神游物外逍遥于天地之间，其人作古之后又如何能处高而视下呢。”
　　老者听我此言，耸然动容道：“老朽活了一把年纪，见事反不如你一个年轻人，实在惭愧之至，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我轻笑了一声，淡淡道：“人生本如白驹过隙，滔滔雄辩也终究是过耳之音，纵然余音绕梁，也最多三日，老伯你又何必为此等小事萦怀呢。”
　　老者口唇微动，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小女孩已端着一盆杯盘碗盏来到跟前。
　　我顺手接过，放到木桌上，然后抱起小女孩，让她侧着坐到我腿上，温和的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瞅了我一眼，原本白生生的小脸蛋刷的一下红了，低下头只顾抚弄着衣角。
　　老者倒也不拘礼数，自顾自的大嚼大咽起来。
　　我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拿起勺子盛了一碗鸡汤，端到她嘴边，柔声道：“别害怕，我真的是好人，来，喝口鸡汤。”
　　小女孩既没有听我的话喝汤，也没有抬头，但是却说话了，“哥哥，我叫萌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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