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持国

　　郑国虽然是个小国，不过领土之内人口倒是很稠密。这次前来会盟，召集起来的也有近万人马。再加上颖谷中路况太差，为了转运辎重整修道路而征召的民夫也不比这个数目少。在不算宽阔的河谷中，两万人蜿蜒出一道长长的队伍，缓缓地向西移动着。

　　虽然民夫们一路都在努力平整着道路，可是融化的雪水还是给马车的行动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坎坷颠簸，也就罢了，最怕的事情，还是陷在泥泞之中。郑伯已和几位大臣平日只走过新郑城里平整笔直的大道，这一路上早就叫苦不迭了。

　　当罕钦终于看到了谷口之后飘扬着的晋军麾帜的时候，他感到无比的轻松。这段遭罪的旅途总算到了尽头。

　　然而，仿佛是可以在和他开玩笑一样，不一会儿，这个预示着终点的标志竟然自己倒了下来。这时的谷中平静无风，这个现象让罕钦无法理解。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去纳闷了。

　　他的头上，响起了千矢破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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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宫中的朝会，在叔芈的孩子带来的热闹气氛中结束了。罕欣最终没有在朝议中提起杳无音信的阳城。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等等昨天遣出的那几个传讯官。或许今天他们可以带回令自己安心的消息。

　　罕氏的府邸中，季姬远远地站在院中看着自己的夫君，愁眉不展。

　　一整个下午，罕欣一直在门口来回徘徊，即使稍稍停步，也必是翘首向远处张望。罕欣不是不知道妻子的守望，可是他却刻意地避免和她视线相交。他按不下心中的焦虑，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好好迎接妻子担忧的目光，他只能指望着归来的传讯官能够平复他的心情。然而到了傍晚时分，罕欣已经不得不承认这又是一场徒劳的期待。他满怀着愧疚地看了一眼等待的妻子，终于转身走回了院中。

　　季姬迎了出来，却突然又停住。她打手势止住了罕欣，手指着外面说道：“子悦，你听。”

　　马蹄声。

　　虽然还很微弱，不过听得出来那声音似乎正在慢慢地向这里靠近。罕欣冲出门去，晦暗的霞光中，凭着衣饰他认出了那正是昨日他派出的六名传讯官之一。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回来的只有一个人，可是罕欣还是长出了一口气。他感激地转头看了一眼妻子。迎着丈夫展开的眉头，季姬也露出了笑颜。

　　马蹄声来得不慢。看到了门口的罕欣，传讯官便翻身下了马。不过，他没走几步就踉跄地差点摔在了地上。罕欣赶紧让人去把他扶了起来。

　　“辛苦了。”罕欣也迎了上去，温言问道。“阳城那边都还好吧？别的人没和你一起回来么？”

　　“阳城……阳城……”传讯官的样子失魂落魄。

　　“阳城怎么了？好好说。”罕欣刚刚放下的心又是一紧。

　　“出事了，城里被晋人和陆浑戎占了。”传讯官抬起头，目光茫然无措，“世子，当国大人和国君现在都被卡在颖水河谷里面了。这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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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颖水河谷之中，即将到达终点的郑军迎来了一场灾难。

　　这几天疲惫的行军，使得郑军的队伍早就抛去了行进时应该保持的秩序，士兵，民夫和卿大夫们的车驾全都混杂在一起。此时猝然遇袭，有些老于沙场的士兵尚且还能保持镇定，执盾防御，可是他们往往被惊慌失措的民夫和卿大夫隔开而无法结成阵型，最终在四面而来的箭矢中被淹没。

　　箭雨还没有停下的时候，山坡上又响起了呐喊的声音。树丛之中钻出了一队队敌兵，挥舞着兵器向山下冲了来。

　　司马驷隰是山谷中最早清醒过来的人之一。最近几年，郑国的征战之事都是由身为司马的他来统率。虽然他不是天赋异禀的将领，但是丰富的经验还是让他尽早进入了作战的状态。他招呼着身边落单的士兵靠向自己，在他的马车周围结成了圆阵来抵御箭矢。

　　驷隰的指挥体现了示范的作用，身边的大夫们纷纷照着样子学，将凌乱的士兵们渐渐聚拢为一个个圆阵，在提升了防御能力的同时，也渐渐稳住了军心。不过带在军中的民夫实在太多，士兵们已经没有余力再去保护他们的安危，只能由得这些手无寸铁的可怜人在箭雨中渐渐没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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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着两轮箭雨的间隙，驷隰观察了战场的形式。从坡上冲下来的敌兵已经渐渐能看得清楚。这些人衣甲简陋，旗帜凌乱，看上去是应该是栖居山里的戎人。

　　“是戎人，是戎人。”

　　戎人的兵器驳杂，组织散乱，人数也往往有限。驷隰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心中稍稍一宽，同时也大声地把这个判断传达给战场中的其他人。

　　不出所料，箭雨暂歇的时分，冲锋的敌人到达了谷底。在短兵相接之中，这些轻装的戎兵很难在衣甲周全兵器锐利的郑国士兵身上占到便宜。河谷中的战况稍稍好转了一些。

　　驷隰总算有时间思考一些战场之外的情况。

　　陆浑山里的戎人和郑国的关系一向尚好。他们来自成周西南的伊水、洛水流域，受到晋卿中行吴的驱赶才躲到陆浑山中，因此与晋国结有血仇。戎人居住的陆浑山一直是郑国北疆可靠的屏障。这次反戈相向实在来得有些突然。

　　驷隰想起了十几天前闯进太庙的儿子，除了那次被所有人忽视的预警，他再也想不起其他征兆。可惜关于那一天的细节，驷隰能记起的只有他怎么把犯了大忌的儿子赶出了太庙，驷彰做出推断的理由，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谷底的郑军在有效的组织下顶住了冲击。戎人开始收队退回坡上，郑军的士兵也不追击，只是维持着自己的阵型——戎人的退却并不意味着战斗的胜利，反而可能是下一轮箭雨到来的预兆。

　　山谷中出现了一刻短暂的平静。驷隰俯下身，捡起了一只箭矢，抹去箭身上的泥土，他看得出这只箭的制作颇为精良。

　　他的心中一凛，这可不是戎人能有的工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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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国有令。往西撤，往西撤。”

　　一个命令从队伍的前端传了下来，打断了驷隰的思索。他刚刚升起的疑惑由于这个命令的到来而被按了下去。

　　当国的车驾走在队伍的前端，应该是已经能得到晋军接应，才下达了这道命令。于是驷隰便依着命令指挥士兵且战且走，向西边的谷口方向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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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罕钦也已经从一开始慌乱和震惊中恢复过来，在身边聚集起来了一些士兵。走在队伍前面的他知道晋军就在谷口，已经离得不远。看到戎人无力冲击郑军的阵型，谷中局势好转，他便抓住这个机会，命令军队尽快退出河谷去和谷外的晋军汇合。

　　他和手下的士兵且战且退，转过两个弯，果然看到身后阵容严整的晋军已经等在谷口。

　　罕钦赶紧派了自己的车右去和晋军的将领接头。山顶的箭雨还未落下，车右于是便冲出了圆阵保护的范围，奔向了晋军的阵地。

　　他刚刚可以看清站在最前面的韩虔正露出满意的微笑，视野也就在此时凝固了。飞翎从晋军的阵地上出人意料地激射出来，刺穿了他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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