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法花园

作者: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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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7


      苏秦死活都不说手臂是怎么受伤的。

      他上了个中专,学费每年就需要五万,在这个家庭里算是笔很大的开销。不过,苏秦没他姐省心,经常逃课,和那帮同学打台球和唱ktv,还跟着一堆小流氓学会了摩托车和开车。

      苏秦在家是个小霸王,他不耐烦地应付完他母亲和姐姐,吃完饭后吊儿郎当地叼着烟,跑到墙角,给一个号码发短信。

      “姐,我就因为那天晚上帮你追车,这胳膊差点废了,你怎么补偿我。”

      过了会,对方才没好气地回复:“等我信儿。该给你的钱,我没忘。但你嘴巴也严实一点!”

      苏秦撇撇嘴,又发了条短信:“姐,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回复:“别给我发短信了。你只需要知道,我姓孟。”

      圣诞节没滋没味地过去,马上就到元旦,气温一直往下降。周津塬他们这种尖端科室,医生同样要做个人的年终总结的ppt。还要写不少表格和申请。

      发生丢手机的争执后,周津塬和赵想容又开始无声冷战。彼此见面,擦肩而过。

      赵想容越发消沉,又经常和朋友出去喝酒泡吧,周津塬在家待的时候反而多了点,他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摊着电脑和各种资料。

      赵想容把家装修到漂亮不像话,卫生间黑白配色,黄铜器皿,常换常新的鲜花,任何时候走进来,永远的井井有条,装饰品非常多,每个部分都保护得很完整,富丽堂皇。

      从太阳西落快到凌晨,周津塬终于填好一堆表格,打印出来后,整理放在文件夹。

      大门重重地响了,赵想容也满身烟酒气地回来。

      她穿着改良过的真丝旗袍,胸口在冬日里露得很低,外面披着斗篷,但高跟鞋稳得如履平地,新做了指甲,戴着晶亮的钻石戒指,手指紧紧地抠着门框,胳膊上提着自己的包。

      赵想容哼着歌,她脱完高跟鞋;随后慵慵懒懒地抬头。

      周津塬已经打量完她,好看的唇微微下撇,他目光继续看着电脑。

      赵想容也没说话,光着脚,就直直地朝着他走过来。她艳妆明眸,目光隐隐中透露点野,随后粗鲁跨坐在周津塬的笔记本键盘上,旗袍箍着她修长雪白的腿。

      周津塬无奈地从她臀下,抢救出电脑。

      “老公,给我揉肚子。”赵想容蹙眉,她一手搂着他脖子,再把假睫毛轻轻地撕掉,轻佻地贴到他脸上,“人家胃痛死了。”

      赵想容以前爱空腹喝酒,还买吃夜宵,最爱的夜宵很接地气,炸馒头片蘸蜂蜜和盐,一吃吃半盘。这么病弱又这么作,自然得了胃窦炎,半夜痛得站不起来,拼着最后力气打了个120,救护车冲上门,周津塬当时在急诊值班看到她名字都没反应过来,他跑过来,她却对他竖起中指。

      这是刚结婚时候两人最低程度的争吵,赵想容往死里折磨过周津塬。逼他交出所有手机密码,打开手机定位,逼着他说他爱她,不让他去给许晗扫墓,后来,查到许晗的祖母还健在,赵想容抢着出钱把她安置在养老院,没几天,又找了理由,变着花样跟他闹。

      非常难缠的粉红豹。一定要让他非常不好过,但她很美。在夜里,足矣让他和全部过去与世隔绝。

      周津塬克制地垂下目光,他搂了赵想容一会,倒了温水又拿来药,耐着性子说了几句才哄她吃。

      赵想容在吃药后突然抬头,眯起眼睛。

      周津塬立刻知道,粉红豹又要发酒疯了,他警觉地捏住她胳膊。

      但晚了,赵想容甜丝丝地问:“津塬啊,如果我和许晗同时遇见你,你会选怎么选?”

      周津塬沉默地僵立着。这个问题,赵想容问过他无数次。

      “我讨厌许晗,情书有什么了不起?会画兔子又怎样,温柔怎样,许晗是一个婊子。”赵想容愉快地,就像话剧演员念台词一样抑扬顿挫地说。

      周围的空气像水银一样,在两人间沉默又有毒地流动。

      你以为,失去真爱就是最悲伤的事情,但最悲伤的是,他必须听任原本最瞧不起的人诋毁自己失去的真爱。而有时候,周津塬发现他居然会为赵想容辩解和开脱。她只是蠢,但没有任何恶意。

      赵想容说完后就天真地笑了。

      她醉了。这个远离艰难生活的宠儿,又开始脱那精致的皮囊,还来撒娇:“周大夫周大夫,我难受,你帮我检查身体吧。”

      旗袍勾勒得她曲线极好,赵想容大学时期当过兼职模特,拍过泳装和暴露造型。

      周津塬闻着赵想容熟悉的芬芳馥郁气味,以及她皮肤上沾染的烟气,酒气和其他香水的气味,心中窜起好笑。

      有些孩子在很小的岁数,就意识到性别和外貌属于一种优势,他们会利用这一点达到目的,甚至轻而易举地去折磨别人。她真的贪玩,真的什么都不怵。

      赵想容是这样的女人,他其实也是这样的男人。然而这行为本质很肤浅,甚至低级,把很多复杂感情曲损为简单的性冲动和调戏。粉红豹有灵魂吗?不存在。

      不过幸好,他也早就是空心人

      周津塬轻轻推开她,他站起身,径直走到自己的卧室。但门关上前,周津塬又握住把手:“容容,到我这里来。”

      赵想容下午参与一个奢侈品牌宣布新系列在华首发的发布会,那里汇聚很多时尚博主和中外模特。巨大又闪闪发光的广告牌后面,高级编辑和公关窃窃私语,交流各种信息。

      她认识的人多了,其中人渣的数量自然也就多了,被灌了好几杯冰冷的鸡尾酒,等回办公室加班,和品牌方订了下次广告拍摄在新疆伊犁的终案,又和同事喝了香槟庆祝。

      赵想容支撑着回家,看到周津塬那双冷静的眼睛,放下警惕,她也不知道自己嘟囔什么,就记得头痛,随后被他拉进卧室。

      她恍惚做了个梦,忘记时间。

      一个荒芜的灰色花园,自己每天进去除草浇水,一切收拾好,直到有一天,门被锁死,她围着外篱笆走了一圈,才发现这个花园还有别的门,原来,自己并非花园里唯一的主人。

      远处,许晗穿着棉布裙子。

      “兔子,你真的很傻。”许晗还是黑发,白皙的脸庞,“你怎么还能那么傻!动动脑子!”

      赵想容眨了眨眼,巨大的安心与恼怒中,她想质问许晗:为什么撒谎。在早熟的年纪,两个心思相同玲珑的女孩,一场无知且自以为是的游戏,从来不知道能困住彼此的一生。

      突然间,一股猛烈的水柱激在赵想容的脸上,把她迅速带离回忆。

      赵想容尖叫一声。她睁开眼,周津塬正举着喷洒,面无表情地注视她。冰冷的水击打面孔,残余的酒气从她鼻孔耳朵眼睛里喷出来。

      赵想容骂了一句脏话,无力地躺在浴缸,任周津塬用极其寒冷的水把她脸上的残妆冲干净。

      浴室里,黑白瓷墙后面,男人眸子映衬一点难以形容的东西。他凑近过来,用有力地动作摸了摸她发红的耳朵,温和地说:“老婆,你喝醉了。”

      赵想容心中发寒,她知道,自己肯定是又说了有关许晗的坏话。他生气了。

      冷水已经堆积到她绷起脚面,周津塬穿着居家衣服,直接坐进浴缸。他亲了亲她湿润的头发,利索地脱下自己的衣服,露出精壮上身。

      他分开她发抖的膝盖。赵想容不敢躲,她用手指在他硬邦邦的后背划拉了句,对不起。随后感觉自己身体散架了,因为正吞下了一块混合着碘酒味道的黑色巨大的泥煤。

      仿佛医生的通病,周津塬精力好,有耐性。

      她呼吸里全是他的味道,到最后,耳膜边震耳欲聋,很轻微的晕眩感,脚趾一直踩着浴缸的金色把手边缘,太滑了,红色指甲死死地蹬住。

      “津塬……我,我下周有个欧洲的公差。我想出去散散心。”她的牙齿在颤抖。

      周津塬的目光从她的脸庞离开,他把她翻过身,目光落在赵想容腰间那熟悉又陌生的黑色醉酒兔子纹身里,赵想容跪在半温不热的水中,感到酥麻颤抖。

      “去欧洲哪个国家?”周津塬并没有问她去几天。

      说了几遍她才听清。

      “好像,应该是……罗马,意大利。”

      等结束后,赵想容没有像平常那样,迅速躲回自己房间。周津塬把她抱出来放在他的大床上,而她也温柔地拿着雪白的浴巾帮他擦头发,又拿起吹风机吹干。

      真是薄情的男人,一根白头发都没有,发丝清爽。

      在难得的温情里,周津塬枕在她膝盖上沉沉地睡去,他的嘴唇印着她的小腹,像一个吻。赵想容放下吹风机,再抓过周津塬裤子,掏出他的手机,用男人的大拇指解锁。

      信箱里有苏昕的短信,两条。

      “周医生,我弟弟给您添麻烦了。对不起。”

      “您借我的钱,我以后会还。”

      赵想容读这两条短信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才几秒。她用周津塬的手机回复:“你想怎么还?”

      明明是深夜,苏昕的回复下一秒就来了:“我真的只能尽力还您钱。还有,以后您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义不容辞。”

      赵想容勾起唇角。

      真是服了苏昕,每说一句话都像革命宣誓似的。那些个纯洁的、家境贫寒,但又对男人和爱情有幻想的年轻女孩子,赵想容微微地笑了,她以前也是这么走过来的。

      赵想容没有再回复,把苏昕的短信和号码截图发到自己手机上,再删除了那两个短信。

      随后,她低头吻了下周津垣的头发,就回房独自睡去。

      在另一个地方,苏昕却因为赵想容的那句回复,在被子里握着手机,失眠到天亮。

      苏昕最近的日子不好过,除了照顾母亲和担忧前途,很长时间战战兢兢,走在校园里,害怕会有个开跑车的中年女人拦在面前。

      “开跑车”和“中年女人”是苏昕对周津垣妻子的简陋幻想。

      周津塬的妻子,应该是美人。苏昕忍不住想,至少年轻的时候是。也许是个胖女人,从不化妆,过邋里邋遢的生活,又也许是一个居高临下的女人,美丽但过分高傲,整天对丈夫严防死守。

      苏昕活在一种忐忑的内疚感里,但是,她每次想到那个总是很少动声色的医生,都会心跳加快。

      ——你想怎么还?周津垣居然这么问她。

      周津塬约她出来的地点,都是很高雅的消遣场所苏昕去了前半生都没机会去过的地方。她不是没有察觉到这危险的关系,

      苏昕曾经撒谎,大学里正有男孩子追自己,她希望用这种隐晦的暗示,和周津垣拉开距离。

      但周津塬的反应是直接皱眉头。“我记得,你读过一点书吧,真有那么单纯?但我认为,总是出入医院的人,应该早就没有了天真。苏昕,你不用假装我对你没有想法,你可以选择不出来陪我,但我不希望,你陪我的时候提其他男人怎么追求你。”

      苏昕气得脸整个红了,但也心慌他话语里不遮掩的占有。她强调着自己很感激他的钱,绝对不会卖身。

      周津塬的回答,把他拿着的矿泉水瓶放下,抬手摸了摸苏昕的长发。

      在苏昕没想明白他要做什么前,周津塬锁着她脖子。

      两个人在一副巨大而色彩丰富的印象画之前,公然亲吻。

      几秒的时候,她的初吻和勇气就原地消散了。

      周津塬随后放开她,继续凝视眼前的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苏昕后退几步,她仓皇地逃出博物馆。

      这其实是一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了。苏昕早该意识到,周津塬和其他出入风月场的男人不同,不同在于,周津塬更具有危险性,像黑蜘蛛一样自制冷酷。

      除了预支的一个吻和两笔钱之后,他什么都没有再给她。

      苏昕对周津塬妻子的好奇,并没有周津塬嘴里提到的另一个人那么多,据说那是一个和自己外貌很相像,却让这个非常冷漠的男人,始终念念不忘的女人。

      许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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