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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栈本来就小，如果真如方才掌柜的所言，打斗十分激烈，很可能已经惊动了其他的住客——实际上，也确实惊动了。掌柜的正在外面安抚受惊的住客。如果这里不是金陵，江湖人士能像在别处那样无法无天的话，也许整个客栈都会被毁得七七八八，而不是还能控制在一个房间内。

　　门被从里面插上，想要进到屋内，只得破门而入——

　　眼前一片漆黑，岳明远走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如果有人要进入这个房间，显然只能从窗户进来，但是窗户也是紧闭的——屈幽自己又把窗户封上了。龙四说，只要他们一靠近，房间里就会传出很可怕的动静，但是岳明远除了沉重的喘息声，什么也没有听见。

　　“屈幽？”他试探地问道。

　　“你别过来！”声音似乎是被刻意压制着，低沉而又沙哑，但不知为何岳明远居然听出了一点撕心裂肺的感觉。

　　“是我啊，屈幽，你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哈啊......”

　　霎时之间，岳明远感觉自己鸡皮疙瘩起了厚厚的一层。

　　“到底发生了什么？”岳明远下意识地马上把门重新关拢插上，从门边的案几上摸到火折子和蜡烛点了，屋内顿时亮堂了起来。

　　房间里一看就是经历过非常剧烈的争斗——大半家具都像是被刀剑砍过，有的已经不在原位，更有的已经四分五裂了。屈幽倚靠在窗户下面，衣服上有许多划痕与血迹，看不清伤势，只看到他胸膛因为呼吸艰难而上下起伏，眼睛圆瞪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岳明远，眼中充满了血丝，脸上浮动着不正常的潮红。这样的表情，如果岳明远不知情的话，还以为屈幽忽然恨上了他。他三步并作两步到屈幽面前，想把他从地上扶起——

　　在接触到对方的那一刻，被他以为受了重伤的屈幽忽然狠狠地跩过他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岳明远大吃一惊，但是整个人已经失去平衡......一阵晕眩感之后，少年模样的人已然骑在他身上，将他双手按在头顶。

　　“屈幽！”岳明远厉声道，试图挣扎开来......被另一个男人这样困住的感觉让他内心发慌，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雪夜——

　　“......化功散。”

　　少年散乱的黑发已经被汗水湿透，落在他耳侧的细密发丝，像是一片黑色的囚牢。而就在这囚牢之中，有人用痛苦却美丽的双眸看着他，眼中还残留着最后的一点清明......有人细致而认真地触碰着他的面容。

　　“他们给我吃了化功散......那两个混账......唔......”

　　——“化功散？”

　　江湖上有两种功夫。一种是靠着对筋骨的千锤百炼而形成的强健肌肉，另一种则是有一些天赋异禀的人，能够在体内经脉里运行“气”，从而使出惊人的武功。江湖上能名列前茅的人一般两种都能够精通，但只能够精通其中一种的人也很常见。而能够在短时间内提升人的武艺的曲冥功，其本质当然不可能是前者。对方应该是看穿了这一点，然后使用某种方法将屈幽打败，试图这样废了他的功夫......

　　可是化功散是用来化功的，可没听说过还能让人发情。屈幽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岳明远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近在眼前的绝美容颜上愈发迷乱的神色，那些施加于自己躯体上的巨大力度，忽然他心中一动，觉得这个样子的屈幽，似乎，似乎他见过。

　　霎时间，在岳明远的意识里，伏在他身上的美人仿佛年长了十岁。

　　这不是在他重生之后的某一天忽然来到他身边的少年。这是十年前，那个曲冥功大成之后，冷静、残暴、邪魅的教主，屈幽。

　　前世的血与风暴的记忆，在那一瞬间，忽然苏醒。

　　“明远。”屈幽古怪的笑着，岳明远感到自己的内心仿佛被狠狠揪起。这个笑容和前世的屈幽一模一样......那双艳丽的丹凤眼，仿佛是看见了猎物一般，正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只是里面已然没有了那个少年的温度，被那双眼直直地盯着，像是掉进了冰洞里。

　　“我说了让你走，你为什么不听？”虽然说着要让对方走，可是手下的力道一点都没有减轻，岳明远的手腕上青紫了一片。他的眼神如斯冰冷，双手和身体却烫得出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睛里充斥着血丝的缘故，他的瞳孔似乎也在发出一种暗红的诡异光芒......

　　“你总是听不进我的话对吧？”屈幽敛起了笑容，腾出一只手，纤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掐住他的下颌，强迫他与之对视。

　　世人对于曲冥教的邪功知之甚少，但是现在出现在屈幽身上的现象，岳明远是见过的，而且不止一次，只不过是在其他教众的身上。在旧日的记忆重新被岳明远回想起的那一刹那，一种令人绝望的惊慌与窒息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熟悉屈幽现在的症状。他这是......这是走火入魔了。

　　直到现在，他仍不知道屈幽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他居然会走火入魔，但是这个问题眼下显得也没那么重要了。

　　练过曲冥功的人，会走火入魔差不多是早晚的事。随着他们的武艺越来越高，力量越来越大，他们无一例外地会性格大变，有时候外表也会改变，变得越来越嗜血，残暴，狡诈，越来越不像是人类。

　　直到他们的身体到达某一个临界点，他们的神智再也无法清晰，血液逐渐升温，眼中出现幻觉......最后，走火入魔，或是在一阵挣扎后不再动弹，或是爆体而亡。

　　可是这本应该发生在十年之后。而直到几个时辰前，屈幽还是那个新生的少年。帮他去处理洛桑的婚事，在夜里赖在一起，与客栈里的人称兄道弟江湖义气，可是转眼间，他就又成了他所熟悉的、一度成为武林正道梦魇的蛇蝎美人教主，再一转眼，他竟然快要死了。

　　对于屈幽居然也会死这件事情岳明远没有任何真实感。屈幽怎么会死？可是眼前的这个眼看处于暴走边缘的人难道不是屈幽么？

　　如果岳明远想的话，他其实是可以挣脱开屈幽的双手的。走火入魔的曲冥教教众虽然力量极大，但是神志不清，相当于一个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拿岳明远这样头脑清晰又有着深厚内力的武者没有任何办法，但是岳明远任由屈幽将他按在地上，没有动。

　　岳明远半阖着眼，看着身上的少年那双几乎完全失去了神采的双瞳。他知道屈幽刚才的挣扎的眼神，其实是他在拼命压制自己的魔性，但是这个过程终究不可逆。

　　已经不可能存在理智的少年拾起一缕他鬓角的乱发，在唇边轻吻着。

　　现在在他眼里看见的，究竟是谁呢？不会是真正的自己吧？

　　走火入魔的人，眼中看到的不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幻觉。岳明远不知道屈幽现在眼中的幻觉

　　——谁能想到屈幽居然会出这种事？

　　每一次岳明远都对自己太自信了。如果不是他自信地把屈幽丢在客栈里，相信无论怎样的情况他都可以摆平，也许屈幽就不会吃下化功散，不会走火入魔，不会——

　　世界好像忽然间安静了。

　　岳明远不敢闭上眼，他忽然感到恐惧。

　　他害怕自己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对方已经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他害怕看到那样的屈幽，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看着，必须——他无法替屈幽承受此刻的痛苦，他只能就这样看着。

　　这种事，前世在他身上发生过很多次......对于他来说，算是......

　　那种绝望感和窒息感，还是没有变过。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已经互为伙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屈幽等了许久，但是岳明远却像是死人一样没有回应。

　　——屈幽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的眼睛看到的东西模模糊糊，只有一个轮廓他的血液像是在灼烧一样，让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剧烈的疼痛。可是凭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像是从不知什么时候就有的本能，他又觉得他必须要这样做......哪怕是死去，也不能停下。恍惚间他的面上感到了一丝凉意，有人捧住了他火热的脸。他听到那人在喊他的名字，绝望地。

　　他愣了半晌，随后给予了那人以他的回报——他听到对方极闷哼了一声，几滴刺目的猩红顺着他的大腿而滑落，却没有丝毫地反抗。

　　那个人又在叫他的名字了——好像除了念叨着他的名字以外，他什么也不能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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