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

作者:代*******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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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7 章


      “阿辛!”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挂在檐角的风铃叮当作响......挽娘又在唤着她那大儿的名字。她提着纱质的裙摆一步步跑下长街,盛装未却,然而满眼的都是焦急。那是临安城里最平常不过的一个日子。然而对挽娘来说不是。

      屈幽和屈辛原来是在附近的阁楼上睡了一晚,今日学堂休课,他们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懒地下楼。一回头便看见,母亲身边站着一个年长还微微驼背的男人。第一反应是母亲的客人,然而屈幽见到母亲煎熬的眼神,警觉地拉了哥哥的袖子一下,于是屈辛也像模像样地做出警觉的样子。

      男人等他们进了屋坐下,笑呵呵地拿出糕点分给他们两个吃。这一对孩子宛如孪生子,生得漂亮,而且这漂亮相辅相成。一个美得极有气象,另一个却像他兄弟水中的影子。

      ——不过,皇上嘱咐过,他只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儿子。这两个孩子中只有一个是真正的皇子。

      若不是本朝皇嗣实在不兴,怎么着,也不至于动到年轻时一时犯浑,落下的民间私生子头上,更不至于还要为这孩子的缘故,连着这勾栏瓦舍里下九流的女人也享用宫妃的名号。

      “挽娘......现在该敬称您一声娘娘了。娘娘,请吧。”

      屈幽下意识地拉住了哥哥的手,皱起眉头问道:

      “您这是何意?”

      男人的声音十分古怪,像是阴阳人不男不女。

      “你,”他指着屈幽,“或者你,”又指了指阿辛,“你们中有一个人,要陪着娘娘一起享福了。不过嘛......只有一个孩子,是真正的皇子。娘娘,您可听仔细了。”

      “......”

      “只有皇嗣可以入宫,若是愿意的话,母亲也可以同去。但是另一个孩子不行,宫规就是宫规。”

      挽娘一会儿喜,一会儿悲,数十年的阅历,却没法让她在这时候说出一句话。

      ......

      挽娘本家姓屈,不是本地人,父母似乎是从其他地方逃难而来。然而家里始终窘迫,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去世后便匆忙出嫁,不料很快丈夫又死于急病,只剩下她自己和婆婆,还有一个刚满周岁的儿子,名叫阿辛。

      寡妇门前是非多,很快“克夫”的名声便安到了她头上,登徒子又时常上门,令她提心吊胆。终于最后她铁了心,把儿子托付给婆婆,独自进了临安城。临走时,平日里苛刻的婆婆意味深长又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临安城里固然有很多的钱,然而,陷阱比钱更多。挽娘大字不识几个,人家嫌她土、傻气,油水丰厚的活儿一律轮不到她头上,若只当个洗衣妇,又养不活在乡下的儿子。一个人生地不熟却有姿色的女人,一来二去的,便半自愿半被迫地成了青楼女子。

      然而进了青楼的挽娘却好像变了个人一样。或许在她走的时候婆婆已经料到了会变成这样......境地已经不能再差了,所以不论往哪里看,都是向上的。不管怎样,总算是有条活路了......既然只能当婊子,那就得认真地当。若是鸨母客人看得起,身价攀升,便可以少些辛苦,若是武艺高超,或许最后混成卖艺不卖身的歌女舞女。

      也许在这儿的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但是——

      为了附庸风雅去认字诵诗,为了上台而苦练歌艺、舞蹈甚至话术......短短两年后,挽娘便成了春晓苑的花魁娘子。虽然赎身无望,她的身价爬到了高位,已经不是春晓苑里普通的恩客能触及的了。现在能接近她一亲芳泽的,都是身份非比寻常的人。

      青楼这地方还有个好处:掉进温柔乡的人是没有定数的。或许上个月看上你的是一个什么人,下个月看上你的就是他的仇家,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话,多半就不太一样。青楼的女人知道很多隐秘的事。

      ——挽娘曾经有过一个贵人。如果没有这位贵人的出现,她很想早一点把儿子接来自己身边。然而这位一掷千金的神秘人物到底还是令她动心了,赎身,重获清白。听起来多么诱人。于是她遮遮掩掩地怀孕了,秘密地为这位贵人诞下一子。然而就在见过那孩子几面之后,那位贵人突然消失了,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此后她的身价便大不如从前了。然而花魁就是花魁,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独自养活这个孩子,也还算是可以承受。然而把长子阿辛带在身边却是天方夜谭了。人前是花魁娘子,人后又是什么样子呢?世上的事,各有各的无奈,各有各的辛酸,也各有各的幸运,他人尽可随意评判,路终究还是要走下去。

      后来的这个孩子叫做屈幽,一天天地长大,虽然一直没什么定力,幸而聪慧异常,背起书来大几岁的孩子也背不过他。而且,不知是否因了他出身烟花之地的缘故,屈幽小小年纪就读的懂人和氛围。他生的像娘,粉妆玉砌,笑嘻嘻的,几乎是一点就通,知道什么时候说真话,什么时候说假话。整日地拿着柳条走在街上,几条街的孩子不是与他交好,便与他结仇。不过总的来说,还是和他交好比较不容易吃亏。屈幽就和他娘一样,虚虚实实的名声在外。

      屈幽快十岁的时候,挽娘的婆婆去世了,托人把屈辛送到挽娘身边。然而从小长在乡下的屈辛却不是屈幽的样子。木讷,寡言,懦弱,虽然是个美人胚子,可惜是个木头美人。挽娘本来收入已经大为减色,屈幽也还未找到什么来钱快的法子,即使她心里十分愧疚,然而再负担一个儿子乃是难上加难。

      而且令她最难受的是,孩子一天天的大了,又生的一副好皮肉,已经渐渐地有眼馋的人看过来,想说服她把两个孩子送去当小倌儿。阿辛刚来的第一天就稀里糊涂地被人带进了小倌馆,真真把她吓得半死。若再不寻些法子,恐怕这两个孩子要前途尽毁......

      和屈幽一比,屈辛简直不像亲娘生的。明明早生了好几年,看起来和弟弟却一般大。没人教他念书,好不容易才会写了自己的名字,刚来时几天也不说一句话。幸而,屈幽对这个凭空生出的哥哥毫无恶意,反而处处接济,兄弟俩形影不离。不知道的,还以为屈幽又收了个小弟。

      后来人家不提做小倌这事了。她一开始还奇怪,只觉得事情没那儿简单,后来还是探出了信儿:原来小儿子屈幽接了个活儿:给青楼当说客。说客不是说书,而是劝说被卖进青楼的女子不要寻死寻活,好少费点调教的心思。这活儿和逼人为娼几乎是一个路数,干了那真是要折阳寿损阴德。而且也不是谁都能干,没有亲和感的一看就不行的,因为这一层缘故,春晓苑里就不再动屈幽和他哥。挽娘听了之后脑袋里阵阵发黑,然而她无可奈何。如果要在自己的孩子和别人家的孩子中一定有一个要踏入这浑浊之地,那么......谁也不希望是自己家的。

      不提这事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副和善的样子。即使是鸨母,或者龟公,逢年过节也少不得几番褒奖,奖励大家一年里拿着尊严来替他们挣钱。有时候看见谁病了累了,也送药炒菜给他们吃,不过病的太重的就直接拿草席裹了,人还没断气就送到荒山上去。回来的时候也还是很和蔼的。

      日子就这么没完没了地过下去,直到今天。谁能料到当年那消失的男人竟然是......?

      阿辛只觉得自己魂魄被抽走了一般,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母亲,像是直到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一般了......

      母亲也是一样的泪流满面。然而娘当年丢下他进城,虽然每年都有送钱回来,但是直到弟弟都十岁了,才把自己接到身边。没有人会放着生活富足,风雨无忧,还有皇妃的名分等诸多诱惑......只是为了他的。

      他不知道母亲哭的是,若是放着脑子不好使的阿辛不管,小儿子又一走......

      不如让小幽一个人进宫,自己留下来照顾阿辛吧。挽娘几乎已经下了决心了。不要了,好不容易熬到头,为了阿辛,都不要了。然而始终沉默着的屈幽忽然笑起来。

      “为什么哭,阿辛?”他揩去阿辛的泪水,“真好啊,你的爹爹要接你走了。”

      屈辛猛地抬头看他的兄弟,可是小幽深不见底额眸子里看不出悲喜,只是嘴角依然如平常一样微笑着。

      挽娘也同样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

      “进宫以后要照顾好娘亲哦,阿辛。这一次我不能陪你一起走了......不过,我本来也有意去江湖上闯荡。这地方脂粉味太浓,实在是闻腻了。看样子我们各有各的路呢,阿辛。”他又笑嘻嘻地转向母亲:

      “我知道阿娘在江湖上有些朋友,最后给儿子写封介绍信如何?”

      他的眼里有泪水,然而他还是在笑。挽娘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如果是屈幽的话,再怎么着也比阿辛要好。虽然他明明才是年龄更小那一个。

      太监总管不知有没有看出什么来。不过大概是没有。后来屈辛根据皇上的姓氏和排名,正式更名为沈念辛。而屈幽却拿着那份介绍信闯荡江湖去了。

      那个时候沈念辛虚岁十七,而屈幽才十四。

      至于他怎样一步步成为魔教之主的......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母妃思念成疾,不久就病故了。

      而沈念辛的皇位,本应该是他的。

      ——无论是血统,手段,品性,甚至容貌。在弟弟面前,像鬼怪害怕光线一样,蜷缩在角落里。即使把人接进宫中,也还是不敢见。

      ——大周的皇帝陛下?别说笑了。

      妓女的儿子。天生的表子身,天生的表子命。如果这么说的话,邵安大概也只是个迷恋年轻的容颜和□□的庸俗女人吧,就和当初被骗进小倌馆时遇到的那个男人一样......

      然而想到她的时候沈念辛还是疼得仿佛内心被挖掉一块,想到她发丝里的深红,是连扶桑花都会艳羡不已的,仿佛太阳般的色泽。他曾经追问那红发的来由,她却只说那发色大概来自于草原上的一个古老的部落。在传说中,来自高山另一边的女战神最后带着族人定居于此,于是每一百代中就会出现一个红发的少女。

      “所以你不是汉人?”难怪她看起来总有点不一样。

      她沉默了很久。

      “我是。”

      她自己又阴差阳错地补上一句:

      “我从来不信我的母亲会和那些鞑子搞在一起。但信不信哪儿由得了我呢?......这头发就算是鞑子里也从没见过。可我还不想出家。”

      邵安的恼怒也不是冲着他来的。沈念辛不说好也不说坏,只是闭上的眼睛。

      ——所以,她是战神的后裔啊。难怪她那样会打仗,平时也很凶残......

      母亲,做皇上的女人,和做女战神的男人,是不是一个滋味呢?——表面上不想要,私底下可不是这样想的。炫耀自己的爱人,可真是令人发疯的虚荣啊。

      他深知自己的卑微和虚荣,更加明白自己的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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