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飞

　　兽金碳炉中放了松针，整个堂屋内暖洋洋的，还弥漫着清新香气。章怀瑜的脸上却冒出一层汗来，他紧紧盯着郑齐：“英景侯？那个没用的小子？”

　　“正是。”郑齐颔首，眼中也尽是担忧之色。

　　“他怎么会查到宋大的？难道是有人命他去查了？”

　　“应该是皇上。”郑齐想了想，“毕竟刺杀皇上的刺客出自东厂，皇上若对东厂不信任，也只能让他幼年时的伴读英景侯去查此事了。”

　　章怀瑜却摇了摇头：“最近东境一带太不寻常了，咱们即使有心去查，都查不出什么来，况且如今东厂又介入了此事，恐怕之后的几桩人命案，都是东厂人搞的鬼。”

　　“难道皇上发现我们做的事了？！”郑齐大惊。

　　章怀瑜没有说话，只愣愣看着那兽金碳炉，郑齐有些心焦，不知自己的岳父在想什么，却也不敢询问他，只能如坐针毡地等着他发话。

　　“既然如此，咱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章怀瑜终于开了口。

　　“岳父想要小婿做什么？”郑齐忙直起身子问。

　　“你去把英景侯带到我这里来，我要亲自问问他，他到底知道些什么。”章怀瑜眼神阴冷如鹰，“他不说，就想办法让他说，等他都吐干净了，再解决掉。”

　　“是！”郑齐站起身，大步离去。

　　…

　　乾清宫内，凌月兮将一束红梅插进安九岳案上的白玉瓷瓶，左右端详了片刻，见安九岳也颇为喜欢，便满意地走回备茶房净手。转身时，她朝着守在殿门口的安陆离笑了一下，安陆离也微微扬起唇角。

　　备茶房中无人，凌月兮收拾妥当后，便坐在凳子上发呆，一发就是小半个时辰。

　　午膳过后，安九岳回内殿休息，顺庭在内殿外候着。安陆离每日也只有这一会子得闲，凌月兮拉着他到后院一棵树下，见四下无人，才小声道：“你说，章怀瑜联络的那些官员中，会不会有些以前就跟着周廷钧造过反？”

　　安陆离挑眉：“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凌月兮眼珠子转了转：“我后来问过爹爹，爹爹说周廷钧造反是先帝晚年的事。那时章怀瑜已经在朝，且应该是跟周廷钧熟识的。”

　　“你的意思是？”

　　“你说会不会……章怀瑜就是当时漏网之鱼中的一条，如今他再次将当年的造反者集结起来，又联络了更多新的势力，目的就是要做完周廷钧没做完的事，为他报仇？”

　　安陆离愣愣看着她。

　　凌月兮被他这样看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我也就是瞎猜的……你看啊，咱们查出的章系官员数量惊人，他是怎么在短短几年内联络到这么多官员的呢？难道不是因为，有的本来就是旧识？”

　　“可是咱们发现的信件中，并没有人提及此事啊。”安陆离反驳她。

　　“陈年旧事了，谁会写在密信里？”凌月兮白了他一眼，“咱们找到的每封信，不是部署任务，就是汇报情况，怎么可能提到这些？”

　　安陆离沉默了，过了很久，他才道：“确实有这种可能。”

　　“是吧！”

　　…

　　晚膳过后，安陆离和凌月兮一道出宫，快到凌府时两人分开，凌月兮转入了另一条街，安陆离则往官宅区外走去。

　　然而只走了几步，他便停了下来，侧过头看着凌月兮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然后用余光扫向远远跟在身后的一个黑影。那人会意，若无其事地从安陆离身边经过，安陆离打开手中多出的字条，顿时拧紧了眉。

　　一刻钟后，天彻底黑了下来。安陆离飞檐走壁跃入章府，在府内小心翼翼地搜寻着，不多久，便停在了一座不起眼小院内的屋顶。

　　他轻轻揭去一片瓦，往里一看，见屋内只有章怀瑜、郑齐和沈南奚三人。沈南奚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身上已渗出斑斑血痕，想来是章怀瑜他们对他威逼利诱都没有成功，已经开始施加酷刑了。

　　因郑齐也在，安陆离连大口呼气都不敢，身怕被他察觉了动静。好在此时两人的注意力都在沈南奚身上，没有料到已有人在屋顶上监视着他们。

　　“哼，”章怀瑜正冷冷笑着，“你的骨头倒硬，不过，我还有的是办法让你说话。”

　　他拉过一旁的椅子，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坐下：“沈侯爷，你大概不知道吧，当年我可是在大理寺任职过好几年，有的是办法让嘴紧的人把话吐出来。”

　　“你……你在哪任职跟我有什么关系……”沈南奚虚弱地道，“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个迂腐的老头子……没想到啊……堂堂首辅……竟还爱学些大理寺的把戏……”

　　郑齐愤怒地抽了他一鞭子，他惨叫一声，便不敢再多言了。

　　“沈南奚啊沈南奚，”章怀瑜嗤笑，“你是不是以为，进了我章府，目睹了我章怀瑜的真面目，就再也出不去了？傻孩子啊，你再怎么说，也是沈琢的儿子，我与沈琢相识多年，怎舍得要你的小命呢？”

　　沈南奚紧紧咬着牙，用锐利的眼神看着他。

　　“等你将你知道的说完了，我自会送你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找一群女人陪着你风流度日。”章怀瑜笑得歪了嘴，“要不了两年，这天下就会姓章了，倒时我还能把你重新接回京城，继续当你的侯爷。”

　　沈南奚还是不说话。一旁的郑齐有些不耐烦了，章怀瑜却按住了他，看着沈南奚道：“难得你天生富贵，又小小年纪袭了爵，更重要的是，你有一副千里挑一的好皮囊。难道你愿意让世人看到，貌若潘安的沈南奚最后被匪徒毒打致死，全身没有一块好肉，容颜尽毁吗？”

　　沈南奚忍不住破口大骂：“老头子你神经病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偷偷出了趟京城而已，那宋大是谁我都好不容易才想起来，你非要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是想让我编个故事哄你，还是嫉妒我长得好看故意折磨我啊？！”

　　说完这些，他本就虚弱的气息更加不稳了，大口大口喘着气，双目赤红地瞪着章怀瑜。郑齐忍无可忍，一鞭子抽在他身上，他疼得“嘶”了一声，眼泪都流了出来。

　　屋顶上的安陆离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始思考怎么救他出来，就在此时，章怀瑜又开了口：“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能赢。”

　　“你说什么……”沈南奚疼得满脸是汗，龇着嘴问。

　　“那我就跟你说说我的故事吧。”章怀瑜往椅背上一靠，翘着二郎腿道，“当年周廷钧谋.反案，英国公定是跟你提起过的。那时我就在大理寺，穆国公府数名将军将周系势力剿灭后，先帝下令严查此案，于是所有涉案官员的资料，都被送到了大理寺，摆到了我的桌案上。”

　　安陆离一惊，连呼吸都屏住了。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先帝还年轻，在政事上尚不成熟，膝下也只有两个年幼的皇子，顶不了什么事。叛.军一起，朝中人心惶惶，若不是有穆国公府镇着，这天下恐怕就易主了，”章怀瑜说着，将椅子往前提了提，凑到沈南奚面前，“可是经过这件事，大燕也变了。”

　　“……怎么变了……”沈南奚喘着气问。

　　章怀瑜微微一笑：“穆国公府多位将军为护国而死，从那以后殷家就人丁稀薄了，再没有人肯为大燕而战斗至死。等到先帝作古，宫中就只有年轻的太后和年幼的帝王，这……难道不是成事的好时机吗？”

　　“你……你保留了追随周廷钧谋.反却没有被问罪的官员名单……重新联络了他们……”沈南奚惊道。

　　“不不不，我只是留下了名单。”章怀瑜惋惜地叹了口气，“我那时还没有进内阁，手头上没有这么大的权力，更没有郑齐这个好帮手。”

　　说到这里，他得意地看了眼身旁直直立着的郑齐，勾起唇角道：“直到我得到了郑齐的支持，他肯义无反顾地听命于我，替我出面去利诱、威胁名单上的那些官员。毕竟中间只隔了十几年，他们中有不少仍在任上，造过一次反的人，总是比其他人胆大些，也更有经验、更加敏感。”

　　他看着满脸震惊的沈南奚，嗤笑了一声：“沈侯爷，你还太年轻，现在跟你说这些，是没用的。”

　　一旁的郑齐则道：“又或者，你咬着牙什么都不说，那样的话，你就永远都没机会懂了。”

　　沈南奚绝望地看着两人，心中十分清楚，今日他们是绝不会放过自己了。

　　正想着，却听章怀瑜阴阳怪气道：“如今想来，周首辅当年辛苦创下的基业，倒是让我这个后来者捡了便宜了。”

　　安陆离默默盖上了屋瓦，略显苍白的脸上泛起冷笑——月兮啊月兮，你为何总把善良的设定安在不善良的人身上？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可能只是为给周廷钧报仇而做的？分明只是一个有谋.反野心的人，将一群眼中只有利益的人集结在了一起罢了。

　　善良的、为复仇而拼命的，一直以来只有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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