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飞

　　窗外传来打更声，不知不觉，已是三更了，凌家三口却还围坐在主院外间的桌前，凌月兮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凝眉细思的凌若风和低头轻叹的余氏，捏着手指道：“就是这样了。”

　　凌若风久久不言，余氏忽然想到什么，问凌月兮：“是皇上下旨，让他的那名侍卫到我们府上养伤的？”

　　凌月兮的脸微微红了，屋内灯火通明，她怕爹娘看出异样，低下头道：“我看皇上不想将安副统领留在穆国公府，安副统领又身负重伤不能回宫，想到咱们府上很近，便提了一句……皇上就允了……”

　　余氏想了想又问：“你在宫中几个月，可与这安副统领相识？”

　　凌月兮点点头：“认识的。”

　　凌若风本在想着别的事，听到这一句，抬头看了凌月兮一眼，见她面若粉荷，带着一丝羞怯，不由心下一惊。

　　余氏却没注意到这些，虽然今日在穆国公府发生的事有些可怕，但做为自小在京城贵族圈中长大的女子，她对这样的事已经习以为常，眼下凌月兮又平安回来了，她便放下了心，微微有了困意。

　　“月兮，早点回房去睡吧，我和你爹也要休息了。”余氏打了个哈欠。

　　凌若风却道：“你先歇着吧，我去一趟书房。”

　　余氏随意点点头，由着丫鬟服侍着去休息了，凌月兮也准备回房，刚出主院，便被凌若风叫住。

　　“月兮，爹爹还有话想问你，左右你明日无事，不如晚点睡，陪爹爹去一趟书房可好？”

　　凌月兮看着他，歪着脑袋道：“爹爹，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睡太晚，你倒好，不仅不听，还拉着我让我也不能睡。”

　　凌若风笑了，拍拍她的头：“下不为例！”

　　父女俩去到外院的书房，凌若风给凌月兮泡了一盏茶，坐下道：“英景侯为何主动提出要查忠勇侯世子遇害的案子？”

　　凌月兮不敢隐瞒，压低声音道：“命案发生那日，他是在场的，亲眼看到了宣平侯杀人。”

　　凌若风有些惊讶，嗤笑起来：“竟是这样？我还当这年轻人有几分本事，原来他一早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他微眯着眼想了想，又问：“难道，他是为了立功，才在皇上面前提起这个案子的？之前我听门房的人说他送你回府，想着你们之间有点交情，虽然不知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却还在朝上帮他说了话呢。”

　　凌月兮手一抖，摇摇头道：“交情是有一点，不过，他接这案子倒不是为了立功，我猜，他也有投靠太后之意。”

　　凌若风一愣。

　　“那，太后怎么说？”他问。

　　“太后很感谢他。”凌月兮道，“她说，只要这事不被东厂攀咬到穆国公府就可以，让我和沈南奚一起想办法。”

　　凌若风笑了：“所以，东厂这次闹了这么大的笑话，是你和英景侯的手笔？”

　　凌月兮点点头，垂下眼道：“整件事中唯一的意外，就是那名突然冒出来的刺客，安副统领差点就……”

　　凌若风看着女儿，她眼中的情绪明明不是后怕，而是心疼。他原以为，凌月兮会喜欢英景侯，看来是他想错了。

　　“宣平伯呢？他不是不想死吗？怎么就同意跟你们去大理寺投案了？”凌若风问。

　　凌月兮叹了口气：“没办法，那案子有忠勇侯一直催着，皇上迟早会被他催得不耐烦，所以东厂查到真相也只是早晚的事。我们当初跟朱誉说，他按我们说的做就可以免于一死，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后来他明白了，倒也没有怨我们。此人虽然浑，但到了最后，却变得通透了。”

　　“月兮。”

　　“嗯？”凌月兮看着自家爹爹，“怎么了？”

　　“没什么，”凌若风拍拍她的手，“爹只是明白了，只要太后一日没有成功，你就会一直帮她。”

　　“爹你才明白呀？”

　　凌若风狠狠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你这个丫头！”

　　凌月兮站起身，离开前冲凌若风做了个鬼脸：“快去睡觉啦！明儿还要早朝！”

　　“好，好！”凌若风无奈地笑道。

　　那一夜，凌月兮忍着没有去看安陆离，第二日清晨她早早起床，听下人说凌若风已去上朝了，而余氏还在睡着，便端了早饭去安陆离所在的院子。

　　未进院门，凌月兮便看到了那株凤凰花树，那是有一年春天，她和红缨一同种下的，好几年了，这树都没有开过花，谁想今年竟开了。

　　这院子有些远，她回府这几日，都不知道这棵凤凰树已开了花。

　　内室的窗开着，她一个转身，便看到了安陆离。他已经醒了，此时正愣愣看着她，脸色仍旧是苍白的。

　　“陆离！”凌月兮快步跑到内室中，将早饭放在桌上，坐到床前问，“你感觉如何？可好些了？”

　　安陆离笑了，眉眼温柔如泼墨山水画，凌月兮看得有些呆了。

　　“我很好，虽然伤还有些疼，但总会恢复的。”他看着她，对自己的伤并不在意的样子，“命是捡回来了。”

　　凌月兮想想都觉得后怕，想要打他几下，又怕碰到他的伤口，想要凶他几句，看到他虚弱的样子，又不忍心了。

　　“你知不知道，若不是你身体底子好，这条命恐怕就没了。”她低下头道。

　　安陆离听了，倒是轻轻仰起头，笑着问：“你怎就知道？”

　　“我听郑御医说的！”凌月兮终于难掩心中气愤，红着双眼抬起头，“穆国公府的大夫也这么说！当时我就在旁边，我听见的！”

　　安陆离见她这副样子，顿时心疼了，抬起手想安慰他，却一下子扯到了伤口，疼得咧起了嘴。

　　凌月兮没注意到，瘪瘪嘴继续道：“你那时昏昏沉沉的，都没注意我也在边上吧！”

　　安陆离垂下头，在心中道，虽然不清醒，但你在身边，我还是知道的。

　　因为他苏醒后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结果她真的来了，让他觉得伤都不那么痛了。原来，他对她的感情，已是这样深了。

　　凌月兮见他如此虚弱地坐在床上，既心疼又心动，她的目光顺着他的脖颈往下移去，停在他微微敞开的领口。

　　然后她整张脸都红了。

　　安陆离见她这副模样，哪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的？他只觉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再这样下去，他的伤口恐怕又要裂开了！

　　凌月兮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已被他发觉，还在为自己的想法觉得羞臊，她强行平抚下被他扰得纷乱的心绪，清清嗓子问：“你干嘛要用身体挡剑？你功夫那么好，直接用剑挡开不就好了吗？！”

　　安陆离摇摇头：“他速度太快，剑势又猛，我都来不及拔剑。”

　　凌月兮诧异道：“那人那么厉害么？！”

　　安陆离微眯了眼，看向窗外：“被耶律勋亲自指点过的，怎会不厉害？他要复仇，自然是又苦练了一番的，不然哪有把握成功刺杀一国之君？”

　　“耶律勋？！”凌月兮大惊道，“那刺客是谁？！”

　　“耶律勋的小儿子，耶律南。”

　　凌月兮想起来了，在耶律勋遇刺身亡后的那场灭国之战中，有一位皇子被靖宣公护送着逃跑，后来燕军追上了他们，强迫皇子写下了降书。再后来靖宣公将那皇子抛在大漠中，一个人回临潢了。

　　原来那名刺客，竟是签下降书的辽国皇子！

　　“他……”她万分震惊，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良久才突然反应过来，“他认出你了么？！”

　　安陆离摇摇头：“羽林军军服的领子很高，挡住了我的嘴和下巴，我头上又带着盔甲，他没有认出我来。”

　　凌月兮松了口气，心中却仍是惊愕不已：“他竟是从大漠跑来了燕京，他……他还进了东厂……那岂不是……”

　　东厂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都心知肚明，凌月兮没有再说下去。

　　安陆离点点头：“在辽国时，我怎么也不曾想到，身为皇子的他，最后会受这么大的罪。”

　　凌月兮心中憋闷不已。战争的车辙狠狠碾过，留下的伤痛竟可以贯穿人的一生，逼着一个原本无忧无虑的人，变成一头面目全非的野兽。

　　安陆离闭上眼：“他刺我的这一剑，原没有刺错，辽国覆灭的始作俑者，本就不是皇上。”

　　是他，是他们。

　　凌月兮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来：“那……那我也有罪，他也该恨我……陆离，为什么？为什么？！”

　　安陆离心疼不已，忍着痛伸手帮她擦泪：“这世间哪有真正的公道？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不过，月兮，你要记住，我们没有做错，太后是真正为大燕着想的人，所以我们才会拼了命为她效力。要想达成梦想，牺牲总是要有的，我已挨了这一剑，耶律南也死了，死去，就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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