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飞

　　凌月兮端着茶水，正准备走进殿中，便听到了安九岳大怒的斥责声。

　　“这些家伙，领着朝廷的钱，一个个的白吃白喝……这也就罢了，居然还被检举收受贿赂、贪污粮饷！朕的脸都要被他们丢光了！”

　　依旧有些稚气的声音带着十足十的愤怒，凌月兮停住脚步，悄悄往殿中望去，见殿中唯唯诺诺坐着的几个人不过是两个内阁大臣和吏部的人，那些令他“丢脸”的人一个也没在。

　　凌月兮摇摇头，收住了步子，眼下不是进去奉茶的时候。若是安九岳抓起茶杯子就往地上砸，她可就真是自找罪受了。

　　不知他会怎么处置那些人，不过，这也不关她什么事。

　　过了半个时辰，那几位大臣从殿中退了出去，凌月兮见芝兰他们都在忙着，深吸一口气，放轻脚步走到大殿中。安九岳正以手支颐，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凌月兮轻手轻脚地将安九岳方才掷在地上的书籍、奏折等一件件拾起，然后抱着它们走到案边，重新摆放成原来的样子。

　　期间她一直屏着呼吸，身怕这个坏脾气的祖宗一挥手又把她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扔到地上去。

　　安九岳斜眼看着她，莫名觉得好笑，方才糟糕到极点的心情，不知不觉又恢复平静了。

　　当他自己意识到时，不禁有些愕然。凌月兮见他神情不对，急忙加快动作收拾好然后退下了。

　　安九岳皱起眉，过了一会，才低头轻叹了一声。

　　其实，她也不是那么讨厌的。他一直是个凡事都爱自己做主的人，她却总是有办法让他听她的意见，从日常穿戴，到言行举止，他总莫名其妙地就被她说服，哪怕心中对她还是有着本能的排斥和厌烦，可结果总是听了她的。

　　自从凌月兮出现在他身边以后，言官们对他本人的谏言似乎变少了，朝臣对他指手画脚的现象渐渐消失，连带着他整个人都舒畅了不少。

　　安九岳对凌月兮的反感也莫名地减轻了，她刚来乾清宫时，他不让她入内殿伺候，甚至不愿与她单独待着，但那次芝兰手被划伤，凌月兮要帮他梳头，他因着错怪她的心虚居然没拒绝，从那以后凌月兮也入得他内殿了。

　　安九岳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而且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的这些想法应该瞒着薛无玉。

　　夜里是锦葵上夜，第二日清早，锦葵和芝兰伺候着安九岳换好龙袍准备上朝，然而没等安九岳迈出大殿，一场大雨便不期而至。

　　安九岳无法，只得让顺庭赶到太和殿，去告知今儿不早朝了。他看了眼案上被凌月兮整理得整整齐齐的奏折，唇角一扬回到内殿，拿起一本书随意翻着。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雨停了，有内务府的人送了洗好的袍服等衣物过来，安九岳听到有脚步声往内殿这边来，抬起眼，见是凌月兮捧着一叠他的衣物进来了。

　　凌月兮见他抬头看着自己，稍微愣了一下，然后曲膝问安，低着头走到青玉雕花的顶厢柜前，将那叠衣物小心翼翼地分类放好。

　　安九岳一直看着她，之前他只觉得凌月兮是个别有用心的坏丫头，如今平心静气地一看，她倒还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他在脑中回想着凌月兮的家世——祖先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被封为嘉荣公，世袭罔替。大燕开国两百余年，凌家世代习武，出过五位戍边大将、十几位将军、两任兵部尚书、三位羽林军统领，甚至还出过一位皇后、两位贵妃，可以说是几百年的豪门世家了。

　　直到六十年前，大燕取消了世袭罔替制，凌家的爵位便被一代代降了下来，到凌月兮父亲凌若风这一代，已经没有爵位承袭了，不过凌家自凌若风的父亲一代便弃武从文，如今凌家虽没有了爵位，却也是朝廷重臣之府。

　　安九岳看着凌月兮的背影挑了挑眉，听说这丫头功夫不错。

　　刚好凌月兮转过头来，安九岳便细细看了她一眼——眉目如画、娇美动人，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不过看她眼中神色和举止仪态，确实像是个身怀武功的人。

　　凌月兮不明白安九岳为何忽然看着她发呆，困惑下只好开口道：“皇上，您的龙袍和其他衣物已经整理好了。”

　　“嗯，”安九岳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指着软塌的另一边，“坐。”

　　凌月兮瞪大眼，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安九岳。安九岳暗暗掐了自己一下——怎么就这么给她脸面了？于是摆摆手：“罢了，你就站着吧。”

　　凌月兮在心中翻了一个大白眼，她不明白这小皇帝又哪根筋不对了。

　　没办法，她只能在安九岳身边站着，安九岳抬眼看她：“进宫多久了？”

　　“回皇上，若算上给太后当侍卫的那段日子，已有半年了。”

　　“嗯，”安九岳沉吟，“来乾清宫，有两月了吧？”

　　“两月多了，皇上。”凌月兮不明白安九岳为何忽然问起这个，心中警惕起来。

　　“你这尚书府的千金小姐，是否会过不惯宫中伺候人的生活？”安九岳盯着她，他很想看到她露出痛苦的、不如意的表情，哪怕只是一闪而过。

　　没想到凌月兮只犹豫了一下，便道：“那倒没有，伺候皇上是奴婢的福气，只是奴婢有时会想念家中父母。”

　　安九岳没想到她会回答得一丝为难与纠结也没有，且毫无隐藏之色，似乎这样的生活当真没有困扰到她，心中顿时有些挫败感，这么说，她当真一点也没有痛苦和不如意了。

　　他看着凌月兮，觉得眼前的女孩子比自己懂事成熟很多，这让身为帝王的他无法接受，可她的神情却又没有一丝的矫揉造作，反倒是他，一直在心里别别扭扭，面上还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

　　这丫头可能真的本性不坏，可凌家……早就已经是太后的势力了。安九岳摇摇头，告诫自己，千万不能一时心软就给她回家省亲的特权，一定要让她在乾清宫待得不舒服！这样才能逼她早日离开。

　　这么一想，安九岳心中终于舒坦了。

　　对于他这些念头，凌月兮分毫不知，她见他不再说话，便轻声道：“皇上还有何事要问？”

　　安九岳看她一眼：“没有了，你下去吧。”

　　凌月兮带着满脑子疑惑离开了。

　　到了黄昏时分，凌月兮到御花园中采集花瓣，经过回廊时，听到一阵低语声，那声音有些尖细，令她下意识地想到东厂，于是停住了脚步。

　　说话声是从回廊一侧的墙后传来的，凌月兮透过花格窗望那边看，发现其中一人竟是顺喜，另一人她也见过，是东厂的人。

　　凌月兮皱眉，今日薛无玉确实也来了乾清宫，这人必定就是随他一同进宫的手下，只不知他为何会与顺喜在一处。

　　“你确定，连厂督大人的面子都不给？”那人声音十分阴冷，脸色也很难看。

　　顺喜低着头，似乎有些害怕，表情却很坚决：“让厂督大人失望了，顺喜……真的干不来这些……”

　　那人冷冷地笑了起来：“不过是有几分功夫罢了，要不是乾清宫中没个会功夫的，厂督大人会看得上你这个木头脑袋？给你机会为东厂效力，你竟还不识趣，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顺喜越发低着头。

　　“既然你这般油盐不进，我也懒得与你多说什么，你且等着瞧吧。”那人说完，甩甩袖子便离去了。

　　凌月兮看着独留在原地的顺喜，心中涌起一股愤怒，东厂在乾清宫已经买通了一个顺庭，竟还想把顺喜也拉进去，真是可气。顺喜身上还有些功夫，又是安九岳的近身内监，若他真成了东厂的人，那东厂日后从乾清宫窃取消息便更加容易，当真能够为所欲为了！

　　让这么一个意图控制皇宫、控制朝廷的机构继续存在下去，大燕当真岌岌可危！凌月兮握紧双拳，她在心中发誓，今后大事也好小事也好，绝不能让薛无玉等人得逞。

　　那厂卫最后对顺喜放的狠话并非只是吓吓他，第二日，顺喜便遭了殃。

　　凌月兮听到声响来到大殿时，顺喜正满身狼狈地跪在地上，安九岳脸色难看的很，凌月兮上前几步，才发现地上掉落着一大堆被墨汁浸染得漆黑的奏折。

　　凌月兮眼皮子顿时跳了跳，这大概是内阁新呈上来的奏折吧！如今到了年关，最是事务繁忙之时，奏折自然也比往日多一些，这些被染得看不清字迹的奏折中，恐怕有不少是至关紧要的，看这架势，这奏折上散落的墨汁定是顺喜打翻的了，安九岳手上也黑漆漆的，想必是他大怒之下将奏折扫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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