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飞

　　“安陆离。”

　　竺颜面色深沉地看着他。

　　“公主。”安陆离低下头看她的脸，“一别几月，公主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

　　竺颜的眉头蓦地拧紧，压低声音问：“你都看到了什么？！”

　　安陆离挑眉：“看到公主在引诱燕帝。”

　　竺颜听他称呼安九岳为燕帝，又见他面色十分不豫，心下顿时放松了大半，往后看了一眼，拉着安陆离进了一家酒楼，问店家要了个屏风后的雅间。

　　“怎么，有人跟着你？”安陆离问。

　　“嗯，”竺颜点点头，“不过已经被我甩掉了。”

　　“那是什么人？”安陆离满脸奇怪。

　　竺颜淡淡一笑：“这个，驸马爷没必要知道。”

　　安陆离愣住了。

　　“你还……唤我驸马？”他自嘲地摇摇头，“从前在辽国，你都没有这么唤过我。”

　　竺颜看了他一眼，微微握起拳，睫毛颤动着：“你也知道，很多事情，都已经是过去了。”

　　她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问：“你知道，洛生去了哪里吗？”

　　安陆离的手一松，怔怔看着她。

　　“他被杀了。”

　　茶杯应声落地。

　　竺颜笑了起来，笑声落寞而空洞，安陆离见她眼中无一丝欢喜，嘴唇却不断张开又闭合，仿佛一个被人操控的木偶一般。

　　“你失踪后，他四处找你。”安陆离艰难道，“若不是……”

　　“店家，再上个茶杯！”竺颜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安陆离知道，她的心已盛不下更多的仇恨，所以选择对萧洛生的事不闻不问。比起萧洛生，为耶律勋报仇对她来说才最重要。

　　“你与燕帝是什么关系？”小二重新送来茶杯离开后，竺颜靠在椅背上，有些疲惫地问。

　　安陆离不说话，只静静看着窗外灯火辉煌的街。

　　良久，小二进来帮他们将杯中已凉透的茶倒掉，续上热茶。

　　“你的身份，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安陆离低低开口，“也不会告诉安九岳的。”

　　竺颜定定看着他，他这才透过窗外透进的灯火，看清她满是泪水的脸。

　　“公主……”

　　“你跟我一样对不对？”竺颜哭出了声，“你跟我一样，你是来燕京替我父皇和洛生报仇的，对不对？”

　　安陆离叹了口气，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竺颜的脸。

　　竺颜被他的举动弄得更加悲伤，不一会儿便已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从前一直冷落你、讨厌你……却没想到，你是个如此重情重义的人……”

　　“重情重义”四个字敲在安陆离心上，令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然而很快地，他的唇角漫起一丝冷笑。

　　“公主不需要向臣道歉，因为不论公主多么讨厌臣、冷落臣，臣都不会恨公主。”

　　他的语气是真诚的，因为他从未在乎过竺颜对他的看法，然而这句话听在竺颜耳中，又变成了另一种意思，令她更加愧疚了。

　　“我也会为你藏好秘密。”她轻轻道，“我们从同一个地方来，为了同样的目的，接近了同一个人……其实，我们之中不论谁，只要有一个人做到了，就好。”

　　安陆离点点头，没有否认她说的，竺颜看着他，展颜笑了。

　　离开酒楼时，夜已经很深，还下起了雨，可安陆离有种直觉，今晚凌月兮一定在他家中等他。

　　他冒着大雨飞跑回家，凌月兮隔着门听到他踏水跑上台阶的脚步声，忙不迭地开了门，带着些雀跃轻声喊：“陆离！”

　　安陆离笑了，灯火点亮他的眼，他在门口停下：“你后退点！小心雨水溅到你身上了！”

　　凌月兮笑着问：“今天怎么样？”

　　安陆离带着满身水汽进了屋子：“还不错，而且，我今天遇到一个人。”

　　“谁？”凌月兮好奇地睁大眼。

　　安陆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凌大小姐，我……”

　　“啊！”凌月兮几乎跳起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都忘了你还全身湿着，那个，你先换衣服再说呀，别着凉了！”

　　安陆离的笑意更深了些：“你这样，让我怎么换？”

　　凌月兮脸红了，她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发现居然没有一样可以用来遮挡的东西。

　　“那个……”她咬咬牙，“我去下面店里等你，你好了叫我！”
　　“别呀，”安陆离拦住她，“外面这么大雨呢，你出去还不全身湿透了！”

　　“那……”

　　安陆离无奈地晃晃手：“你你你背过去！我就在这里换衣服，从里到外都要换的，你可千万别回头啊！”

　　凌月兮几乎是跳起来一般背过身去，口中还拒绝着：“你别呀！这样传出去……”
　　“传出去？”
　　“不不不，我是说，这多难为情……”
　　“我已经在换了。”安陆离语调平静。
　　“啊！”凌月兮忙捂住眼，虽然她不明白背对着人家捂眼有什么意义，却还是将双眼捂得紧紧的。

　　“所以说，你可千万不许回头噢。”安陆离笑道。

　　“回……回了又会怎样？”凌月兮忍不住逗他。

　　明明羞得耳根子都红了，却还要来戏弄他？在她身后已赤身裸体的安陆离忍不住停下换衣服的动作，想了想笑道：“那我恐怕只能娶你了，不然我的名节何在呀？”

　　“你……你还要什么名节？！”她的声音都颤抖了。

　　安陆离不忍再逗她，擦干身子换了身干净衣服，又将湿衣服藏进木盆中，才走到她面前将她的手拿下来：“好了！现在我名节保住了。”

　　凌月兮长吸了一口气，仿佛方才不是捂住了眼睛而是掐住了喉咙一般。

　　安陆离无奈地摇摇头，将遇到竺颜的事告诉了凌月兮。

　　“什么？！”凌月兮惊呆了，这个竺颜失踪多月，没想到竟是来了燕京。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安陆离拉着她坐下，“她没告诉我她现在栖身何处，但我发觉，有两个人从静安寺一直跟着她，直到进城后，她才将他们甩脱。看那两人的模样，应该是东厂的人没错，他们不像是在跟踪她，反而像是在保护她。”

　　“东……东厂？！”

　　“是呀……”安陆离摇摇头，“事情有些棘手了。”

　　凌月兮拧紧眉，嘟囔道：“你说她跟皇上有私情……这……”

　　“是不是觉得，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是啊。”
　　“月兮，”安陆离将下巴搁在桌上，转着眼睛慢慢道，“前阵子咱们不是在太后宫中听说，皇上去了趟东厂，很晚才回宫吗？”
　　凌月兮不知所以地看着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忽然直起身子，大惊失色道：“你的意思是，东厂利用竺颜来控制了皇上？”

　　“谁利用谁还不一定。”

　　凌月兮的表情僵住了，此前她还没发觉，他们的对手如此可怕。

　　“你以为只有我们才有阴谋……”安陆离戳了一下她的手腕。

　　他见凌月兮一直呆呆的，忍不住推了推她：“喂，这才一个消息，你就魂不守舍了，那我若把另一个消息告诉你，你会不会当场晕过去？”

　　凌月兮勉强回过神来，看了安陆离一眼：“晕过去倒不至于，什么消息，说说看。”

　　“皇上似乎对我有几分赏识，但他怕直接把我带回宫放在身边会招来猜疑，所以让我明日先去羽林军报道。”安陆离一边说，一边仔细看着凌月兮的神情。

　　令他失望的是，凌月兮听到他即将进宫当羽林军这个消息的反应，远远不如得知竺颜在京城这件事的反应大。她只点了点头，拍拍他的肩膀道：“兄弟，任重而道远啊，堂堂辽国御前侍卫，到了燕国，又要从头做起了。”

　　第二日，安陆离去羽林军报道，有早已得了信的羽林军副统领带他入队，便算是被顺利“接收”了。而另一边，凌月兮一迈进慈宁宫，便向太后禀报了竺颜的事。

　　太后果然大惊失色，这还了得？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敌国公主，竟跑到燕京来，与薛无玉沆瀣一气准备算计她和皇帝了？

　　可怕的是，他们的算计还挺成功，直接将小皇帝算计到了竺颜公主的床上。

　　一个为了复仇连身体都能出卖的女人有多可怕，太后能够想到。

　　凌月兮觉得有些难为情，却还是把竺颜与萧洛生的私情也告诉了太后。

　　太后听了以后，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是对安陆离怜悯，孤身异国八年，忍辱负重不说，还差点就要娶一个“外债累累”的女子。一方面是焦虑，安九岳还是个孩子，竺颜却已是个久经情场的女子，很容易便能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若放任下去，大燕岌岌可危矣。还有一方面嘛，太后看了一眼凌月兮，闭上眼在心中对凌若风夫妇道了个歉。

　　人家好好的女儿，一成为她的暗卫，便经历了“偷听私情”这种事，再这样下去，想不学坏都难啊！

　　各种情绪交织，使得太后的表情很不好看。

　　当天下午，太后就去到安九岳的乾清宫，声色俱厉地限令安九岳，以后再也不许去东厂，再也不许见藏在东厂里的那个女人。

　　安九岳大惊，她是怎么知道颜奴的事的？

　　面上却不显半分惊慌，平静道：“母后，儿臣已经亲政了，且贵为一国之君，这临幸女人的事，便不劳母后费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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