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

　　黑色天鹅绒般的夜幕下，小巧的夜莺在歌唱，他那闪烁着幽光的碧绿眼眸，像极了巢穴里巨龙爪边的那颗钻石。

　　一·画家 无法忍受。
　　已经整整三天没见到那双眼睛了。
　　简直无法忍受。

　　祁殊端起手边的高脚杯，低头抿一口其中流动的琥珀色。

　　快要疯了。
　　上帝啊，你为何赐予他那双天使般美丽的翡翠？
　　这叫我如何不牵挂？

　　想到接下来的几个月甚至几年抑或是永远都见不到那双绝美的眼，祁殊沮丧地喝了一大口酒。

　　上帝啊，我想他。

　　似是命运的安排，他们在北美的俄勒冈海滩相遇。
　　岚来的时候祁殊正在发呆，难得地面对美景却没有动笔，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一望无际的蓝灰色大海和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一起向着世界的尽头伸展，偶尔漫过来一条细细长长的白线，卷着残破的贝壳拍在湿漉漉的沙滩上。柔软而温热的灰色细沙没过脚背，带来一种安静的触觉。
　　就是在这种安静得仿佛午后小憩的时间里，岚闯进了祁殊的画面，像是有谁在雪山脚下狂吼，整个世界都在震动。
　　祁殊被那双碧绿的眸子深深地吸引住了，它们是那样的灵动，如同最清澈的河水，让生机勃勃的河床在阳光里苏醒，有青灰色的鱼在水面撒下波纹。
　　更令他感到惊讶的是，他的笔，画不出这样的眼睛。
　　他是艺术界的奇才。他用一支铅笔画尽了天下风光。而在这异国的海滩，他遇见了自己画不出的美景。
　　他沉入了那双眼瞳，如痴如醉。
　　岚是个漂亮的王子，在世界的另一头念书，象牙塔里度过的年华没有洗去他的纯真，他那双宝石般的眼眸里闪烁着狡黠和希望。
　　而祁殊呢，是个游山玩水的画家，偶尔窝在沙发上做几个梦，或者在咖啡馆里花上一个下午注视一杯又一杯咖啡上空蒸腾的雾气，悠闲自在，无拘无束。
　　温柔的细沙中两个人静静地坐了很久，久到头顶的云泛上金边，久到海风渐渐变凉，祁殊和岚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好接下来的两个月两人结伴游北美。
　　从俄勒冈到加利福尼亚，然后是阿拉巴马俄亥俄，再到东边的纽约，祁殊和岚从不拍照，一支铅笔一块画板两个人走了两个月。
　　在纽约街头的咖啡店，把这两个月走过的风景递给岚，祁殊喝掉了杯子里最后一滴焦糖拿铁。
　　他要回到自己的家乡，而岚的机票上写着世界西方的美丽国度。
　　分道扬镳。

　　飞机到达这古老而神秘的国度已经三天，祁殊就这么坐在画板前，用铅笔细细地描摹着那双清澈的碧绿，却每每在完稿后叹息，纸团堆满了墙角。
　　那双眼睛里盛满天真。他画不出来。
　　那双眼睛里盛满自由。他画不出来。
　　那双眼睛里盛满未来。他画不出来。
　　该死的。

　　平滑柔软的线条覆盖上崭新的画纸，看得出来是淡金色的柔软短发，细胳膊细腿儿的男孩嘴角掀起可爱的弧度，连眼角一颗淡淡的痣都点得惟妙惟肖，可之前下笔时的顺畅似乎沉进了呼吸，没有瞳孔的眼睛干瘪着，神龙没有足够的力量腾空而起。
　　祁殊捏紧了手掌，墙角的非法建筑侵蚀着月光笼罩下的房间。

　　上帝啊，我想他。

　　高脚杯安静地立在飘窗上，浅浅的琥珀色液体闪着微光，祁殊把铅笔搁在杯旁。
　　是远去的脚步声。

　　二·王子
　　不敢相信。
　　真漂亮。
　　真是……不敢相信。

　　岚伸出手指触摸那微微粗糙的纸面，柔软的铅笔线在指尖下绽开。

　　明明只是浅灰色的线条，却将或清秀或艳丽的景色勾勒一尽。
　　出神入化的笔下功夫。
　　干净利落。

　　想到那家伙惊艳的眼神儿，岚就不禁眯了眼笑，傻样儿。

　　好像有点想你啊小呆子。

　　岚看见祁殊时正在海边漫步，蓝灰色的大海风平浪静，浅浪把靠近海的沙滩打湿。
　　盛夏的海滩很安静，温暖的沙子抚摸着脚底，岚一脚深一脚浅慢慢地走，路过有小小的蟹从湿润的海边沙钻出，巨大的枯木伏在沙滩上，坚硬而脆弱。
　　就是在这种温柔而灵动的仿佛晨曦的时间中，岚看见了祁殊，像是一块冰掉进了热咖啡，整个世界都在溶化。
　　岚看着那双温润如水的墨色眼睛里涌出惊艳的光芒，眼睛的主人有着同样墨色的短发，他坐在枯木上，手放在裤子的口袋里，一种不羁的姿态。
　　他来自神秘的东方，岚看着高挑单薄的男孩拍了拍身边，向自己发出邀请，是个有趣的人。
　　两个人约好接下来的两个月结伴而行，同游这个享誉世界的庞大国度。
　　画家。岚瞄了一眼放在两人中间的那只右手，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中指的第一个指节轻微变形，柔软，有力。干净利落得漂亮的手。
　　两个月的旅程悠闲而漫长，踱过一张又一张线条覆盖的画纸，两个人坐在纽约街头的咖啡店。他手里的馥芮白还散发着浅淡的温度，祁殊却已经把最后一滴咖啡倒进了喉咙。
　　真是……美丽的画作。美丽得……让人不敢相信。
　　他要走了呢。

　　距离飞机把他留在这散发着贵族气息的国度已经过去了三天，岚倚在沙发脚，视线翻来覆去地舔舐着两人两个月走过的风景，脑海里不可抑制地出现了那只漂亮的右手，找借口接触时那种干燥的温度在大脑皮层里挥之不去。
　　他有他没有的温暖。
　　他有他没有的悠闲。
　　他有他没有的成熟。
　　令人怀念。

　　想象着对方描摹自己面孔的样子，那认真的乌黑眸子，细软的黑发乖巧地搭在脑袋上，修长有力的手指在斟酌时停顿……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怦然心动。
　　岚再一次抚摸那些祁殊留下的铅笔印子，想起他初见他那傻傻的眼神，不禁把愉快的心情挂在了唇角。

　　好像有点想你啊小呆子。

　　傍晚的阳光热烈却缺乏侵略性，金红色的裙摆将云朵衬得娇艳欲滴，岚碧绿的眼眸温柔地注视着天边。
　　是依稀的梦的呼唤。

　　三·传说
　　传说龙是拥有悠长生命的庞大物种，它们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同时却喜欢一切闪闪发亮的东西，金币、宝石、锃亮的盔甲……它们把自己的巢穴装点得金碧辉煌，然后将自己最心爱的宝物放在巢穴正中的王座之上。
　　传说夜莺是拥有迷人嗓音的小精灵，它们的歌声有着唤醒生命的力量，它们的身躯小巧而优雅，它们的羽毛精致而柔软，它们的眼睛湿润而清澈，闪烁着灵魂的光辉。
　　黑色天鹅绒般的夜幕下，小巧的夜莺在歌唱，他那闪烁着幽光的碧绿眼眸，像极了巢穴里巨龙爪边的那颗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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