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妖

　　屋外静了一阵，顾九清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声音已经近在咫尺了，可他并没有出现在两人面前。
　　周云阳疑惑的望着声音响起的方向，耳听顾九清道：“别找了，我不在这里。”
　　顾九清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可奈何，果然，以己之矛攻己之盾是行不通的，他不仅无法出现在周云溪的识海，就连念力凝化的这只黑猫都没法在这里具象化。
　　都道他修为奇高，能常人所不能，能异人所不能，其修为甚至凌驾于修为高深的妖祖后裔之上，其实那不过是古神残魂带来的灵能罢了。他并没有传言所说的那么厉害，甚至做不到真正的心无旁骛。
　　虽然他在周云溪死后改头换面，变成了顾九清，但在寻回第二道精魄之前，他的本心还在受前世种种影响，换言之，那时他本心里还是向往美好的周云溪。这方所谓的清净之地便是周云溪心之所至，意之使然。少年不谙世事，渴望亲情与善意，于是将所有丑恶污浊隔绝在外，创造了这个虚妄也真实的安乐世界。
　　那时顾九清没有仔细分辨此举是出于本心，还是周云溪的余念，也没有深思此举有可能衍生怎样的后果。直到玄衣为他寻回第二道精魄，恢复了一部分遗失的记忆，他才意识到这样的“顺意而为”很不妥。
　　他的魂魄不是精气支撑的人魂，而是灵能凝化而成的古神之魂，所谓的三魂七魄其实是不同的能量，只要有本体承载，他的三魂七魄是可以独立存在的。在托生成人之前，顾九清封闭了自己的六识，转世成为周云溪之后，附着在人身上的一魂一魄全由周云溪的意识主导。而今顾九清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在残缺不全的记忆里，周云溪经历的种种距今最近，也最为清晰深刻，由此一来周云溪的意念便占据了上峰。如果用主亚人格来比喻，顾九清是亚人格，周云溪才是主人格。虽然在两种意念的角力中，顾九清主导了本识，但周云溪并没有从此消失，他一直存在于顾九清的神魂深处，并且在顾九清的本识明晰之前隔绝出了这方清净世界，因此这里由周云溪的意念支撑，这里的人、事、物都由他主导。一心向往美好的少年不愿接受后来发生的事，于是摒弃了那部分记忆，安乐于此，不闻外事，连同有关顾九清的记忆都排拒在外。
　　这番隐情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也不便说给周云阳听，顾九清只能用最直白易懂的措辞告诉他：“这里是周云溪的地盘，只有他认知里真实存在的东西才存在于这里，其它都是虚像，即使存在也会遭到他的排拒和制约，不能在他面前显形。”
　　“你不就是……你都不在这里怎么让他认同你存在？”周云阳抱着怔怔自语的周云溪，既担心又焦急，险些脱口问出，你不就是他吗？谁会否定自己的存在？
　　“你那颗灵光的脑袋一定要在关键时刻卡壳吗？”顾九清无奈道，“他认不认同我不是重点，重点是帮他认清虚实，只要他认清了什么是真实存在的，什么是心念幻化的，这里就不攻自破了。”
　　“我叫他他都听不到，怎么帮他认清虚实？”
　　“他能听到，但只能听到你的话，告诉他，老周抚养他是为了羞辱周子钦，养大他是为了谋取家产；你接受他也不是因为喜欢，从始至终都是他在一厢情愿；他生来就是被利用的，早死早解脱，他甘心也好，不甘心也罢，事实就是他死了。”
　　“这怎么行？”周云阳一脸愕然，低头看着自己怀里呆怔怔的小恋人，“他会变成这样就是因为受了刺激，我怎么能再刺激他？”
　　“我没让你把他扔荷花塘里醒醒脑已经很照顾你们的心情了，别磨蹭，快说。”顾九清一边催促一边腹诽，我都不在乎，你矫情个爪子？再说你矫情就能改变事实吗？他死都死了，你还矫情什么？
　　周云阳浓眉紧锁，踌躇再三还是无法启齿，忽然心念一动，放下周云溪去了外屋。
　　顾九清不明所以，正要驱使着不见其形的黑猫跟上去瞧瞧，又见他转身回来了。
　　周云阳侧身坐在床边，握紧外屋取来的钢笔，又快又狠的刺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顾九清张口结舌两三秒才惊吼出声：“你疯了？！”
　　周云阳摇头，他没疯，他只是无法容忍自己再次伤害宝宝，即便是顾九清授意的，他也做不到。如果一定要用刺激他的方式唤醒他，周云阳宁愿痛在自己身上。这里的宝宝还是顾惜他的，该不会对他受伤无动于衷。
　　周云阳将刺伤的手掌摊放在周云溪眼前，气息有些不稳，但声音十分轻柔：“宝宝，我赔给你好吗？从今以后换我来疼，让我把命赔给你都可以。”
　　周云溪望着那只鲜血淋漓的手，缓缓的不由自主的捧了起来，布满迷惘困惑的眼睛流露出一丝疼惜，随着血越流越多，他眼里的疼惜也越来越浓，终于长睫一颤，呜咽了起来：“不要这样，我不想这样……是我自己跳下去的，我不用你赔命……”
　　周云阳松了口气，也忍不住心疼了起来，他把泣不成声的小恋人拥进怀里，心疼不已的安抚着：“不哭，都过去了，以后不会让你难过了，我们回家，回真正的家。”
　　在周云溪的啜泣声里，最后的幻象也消散了，已经模糊不清的宅院顷刻间被苍茫的天地取代，不见日月星辰，没有一草一木，漫天漫地皆是无尽的苍凉。
　　周云阳触目惊心，生怕怀里的少年与那些幻象一同消失，可他越是想抱紧就越是使不出力气，那种身体逐渐失去控制的脱力感使得他满心都是又要与宝宝生死相隔的惊惧。
　　周云溪抬起泪痕斑驳的小脸儿，轻声道：“你该走了。”
　　周云阳连启齿之力都没有了，他眼睁睁的看着周云溪从自己无力的怀抱中退了出去，一时间且急且惧，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幻象消散后显露本相静立一旁的顾九清这时才进步上前，接下昏厥过去的周云阳。见他魂魄虚浮，面无人色，顾九清抬手覆住了他的天灵，将自己的精神力源源渡送给他，以防元神受损。
　　周云溪目不忍视般别开头去：“我只知道他是被人送进来的，对方是什么人，怎么破的禁制，混淆了我的视听感知，有什么目的，这些我就不清楚了。”
　　顾九清颔首，没就此事多问，他放眼望了望没有止境的苍茫天地，淡道：“你还要留在这里？”
　　“不然去哪儿？这里既清净又合我心意，我想赏雪，天就下雪，我想听雨，天就下雨，高兴了我可以在这里建座九天宝殿，就算真正的九重天也不及这里自在，我为什么要离开？”周云溪勾起泪痕未干的眼尾，别有意味一笑，“有人任重道远，就有人安享清暇，如此才能持衡，如此才能持恒。”
　　顾九清被气乐了：“持衡不持恒的另说，你不思进取，安于享乐是肯定的。留下就留下吧，你跟这儿猫着，我还能少受点负面影响。”
　　周云溪小脸儿一沉，哼道：“慢走不送。”
　　顾九清忙道：“别介，还是劳驾你送送吧，这儿是你的地界，你不给开门，我还得带他翻墙。”
　　这种自己困住自己，自己给自己设禁制的奇事，大概只会发生在他们身上，顾九清第N+1次唏嘘暗叹，古神之魂的设定就特喵的是个bug！
　　周云溪信手一挥，在虚空之中开了一道金柱大门，进而不客气的催促：“快走吧，没事别再来扰我清净了。”
　　顾九清抱起周云阳，穿门而过的时候忽然想起个事儿来，于是缓下脚步道：“都死过一次了怎么还没死心？以后别再惦记他了，我不想跟他瞎搅和，你别乱我心神。”
　　“站住！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周云溪满脸错愕羞恼，“咱们谁乱谁心神？我明话告诉你，他已经很久没在我这里出现过了，要不是你近来翻来覆去的寻思过去那些破事儿，我会想起他？我记得他是谁呀？”
　　“不记得他是谁你跟他睡一张床？不记得他是谁你哭的稀里哗啦？”
　　“你你你……你强词夺理，你心口不一，你倒打一耙，滚吧你！”周云溪恼羞成怒，愤愤的一挥手，只听哐地一声巨响，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顾九清被门板拍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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