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虽已写废仍需留下痕迹

　　卡尔耐心地等着。过了好一会儿，南方才小声嘟囔道：“……不愿意。”

　　“大点声。”

　　“不愿意。”

　　“唉，我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

　　“不愿意！”

　　“哦，听见了。”卡尔点了点头，“理由？”

　　南涨红了脸。只有十二岁的她哪里说的来什么大道理，半晌，憋出了这么一句在天启圣典里看过的，也是菲克斯神父每次来授课时都例行唠叨的话：“人类的足迹，理应遍及这因果遍布之地。”

　　卡尔一噎，他没有想到南会拿教典里的话来应付自己，不过还是回答：“能做到这一点的，唯有潜能种。”

　　“我就是潜能种，卡尔爷爷，是潜能种中最强的灵能者！”南挺胸抬头，提高音量争辩道，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虽然……还没觉醒。”

　　“你并不明白它的意义，南。抛开父母的意愿不提，你真的有自己认真想过移居内星域这件事吗？”

　　卡尔爷爷又开始老生常谈了。但这一次，南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敷衍作答。她握着茶杯，想了想，方才道：“我想去内星域，卡尔爷爷。我想和爸爸妈妈一起去。”

　　“去了内星域，是不是就能看见卡尔爷爷你以前跟我讲过的那些，弗洛森特从来没有的东西？”人流涌动的空中商场，只闻其名不知其意的“紫色香槟”，可连接星国境内任一合法站点的广域星网，被婕米婆婆时常挂在嘴边、她年轻时支持的偶像，有“宇宙歌姬”美称的薇塔·索菲亚小姐——尽管文娱产业受到严格管制，但经有关部门审查批准、以及作为政府吉祥物存在的部分艺术家们仍然可以广泛地开展活动——这无一不令南向往。

　　“据说在外星轨遥望宇宙的景色非常壮观呢，卡尔爷爷，是不是真的？”

　　【星陨带】虽然基本每个行星系都有，然而弗洛森特这颗又小又穷的星球却没有架设星外人工近地轨道的资格。不过，小孩子的思路总是很跳脱，不等卡尔回应，南的关注点已经跑远了：

　　“还有还有，要是去了内星域，爸爸妈妈也就不用那么辛苦地工作了，我就可以每天都见到爸爸了！”

　　由于潜能种对星国所作贡献意义重大，且其觉醒率逐年降低，星国对潜能种亲属人员历来十分优待。若南潜能觉醒，她父母的公民等级也将随之大幅上调。

　　南雀跃地说个不停。十二岁的女孩子叽叽喳喳起来果然没完没了，卡尔心想。

　　“如果你没能通过移民申请认证考试，那么，内星域的一切于你而言也只是空谈。”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南，潜能种生命漫长，你确实有很多时间可供挥霍。但你的父母却等不起。”

　　他伸出手来，摸了摸南的发顶。“或许，等你有机会报答他们，让他们享受内星域优越生活的那一天到来之前，他们便已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南紧紧抿着唇，不说话。卡尔在心底叹息了一声，又拍了拍她的头。“如果你懂事的话，就别再这么贪玩了……答应我好不好，南？”

　　她沉默了许久，卡尔也不催促。二人就这么相对静坐，待天完全黑下来，南方才活动了一下自己僵硬的四肢，低声道：“我知道了，卡尔爷爷。”

　　不枉他循循善诱这么久，终于得到想要的结果了。卡尔老人很满意，捋了捋胡子，“所以，为了你的心愿能实现，”他示意南打开自己的随身智脑，“把你的公共课资料调出来，我们开始复习。”
　　*

　　卡尔老人可没学校老师和菲克斯神父那样好糊弄，上他的课不比打仗轻松多少。深夜时分，南方才步履沉重地返家。

　　刚进门，对着玄关望眼欲穿的特蕾莎就站起身，去了厨房匆匆张罗。她为等女儿回来一起吃饭一直等到了现在。

　　待母女俩坐下来共进晚餐时，南依然没缓过来，累得一个字都不想说。

　　“困了的话，吃完饭就去睡吧。”女儿很晚才回家，见她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特蕾莎有些心疼。

　　“卡尔爷爷留了一堆作业呢，”南埋头吃饭，嘴里有力无气地嘟囔着：“《论超感者的观测量矩在实战中的递变展开》，笔试真的会考这么复杂的综述题吗……”

　　要成为合格的潜能种有这么难？活了十二年，南头一次开始怀疑人生。

　　南的母亲特蕾莎也是卡尔老人看着长大的，对他向来很尊敬。一听是他的要求，便改口了：“那还是先把作业写完再休息。”

　　“……哦。”

　　想了想，她实在不忍心看女儿这么灰心丧气，便提起一件一定会让她高兴的事：“下周就是阿琉尔复兴日庆典了，你爸爸有一天的假期，到时候带你去基地见爸爸，好吗？”

　　“真的？”南抬起头，双眼亮晶晶的。弗洛森特星的能源基地距离风岩城这座人工定居点非常远，属于军事戒备区，南的父亲罗格为能拿到更多的公民积分而申请调去了那里工作。自此，父女俩通常一年也只能见上两三次面。

　　“当然，”特蕾莎笑着说，“这大半年里，你的脸又圆了不少，爸爸见了一定会开心的。”

　　“妈妈！”没有哪个女孩子乐意听见别人说自己长胖了，南也一样。

　　特蕾莎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顶。“只是脸圆了一点，南可没有长胖哟，妈妈保证。”

　　闻言，南勉强满意了。她算了算，上一次见到父亲已是许久之前的事，而父亲又非常关心她移民申请认证考试的准备情况——顿时精神一振，连饭也顾不上吃了，捧着随身智脑小跑回了房间：“我先去复习了啊！”

　　这天晚上，南房间里的灯亮了大半夜。

　　她从来没这么用功过。她知道自己是潜能种，总有一天会觉醒，而移居权申请考试今年通不过还有明年，明年通不过还有后年，完全没有着急的理由嘛。

　　不过，今天卡尔爷爷的话提醒了南一个她从来没仔细考虑过的问题：潜能种的生命极其漫长，而南的父母却只是普通人。他们的时间会比南想象的更快走到尽头。

　　其实南也不太明白“死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直觉，那不是一件好事。早点和爸爸妈妈一起离开这里，去安逸的内星域吧。至于以后要做什么，去了再考虑应该也来得及？南这么想。

　　已经过了零点，特蕾莎进来看南有没有踢被子，惊讶地发现她竟然还在复习。她立刻赶南上床睡觉。

　　特蕾莎数度催促之下，南终于熄灭智脑光屏，躺到了自己的小床上。“晚安，南。”特蕾莎站在门口，替她关掉电灯——灵能是一种极其昂贵的能源，弗洛森特至今没有在能源基地以外的地方引进灵流供能系统。南家里使用的，依然是最普通不过的电能。

　　“晚安，妈妈。”南打了个哈欠，下定决心从明天起不再逃课、不再虚度光阴，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将自己埋进温暖的被子中。
　　*

　　异种狩猎庭搜查官唐纳德·海格里恩所属战舰“守望黎明”号，消无声息从距弗洛森特星最近的【亚空间阵】中脱出，抵达星门泊港。

　　“与‘黑夜翡翠’号对接开始。”机关士向站在舰桥上的长官报告道。唐纳德点点头，返回会议室等待来访者。

　　“黑夜翡翠”号是异端审判庭审判官岑的专属战舰。这一次，唐纳德将与这位素未谋面的拍档一同行动。

　　亡灵星域因位处人类星国北疆，除时常受战火与动乱侵袭外，还是异族间谍偷渡频发之地。近日，派驻弗洛森特行星系的巡回神父向教会报告，有疑似【不朽者】的异种人士长期潜伏于这座星球的能源基地内。而基地又属军事警戒区，向来守卫森严——

　　异端仲裁所怀疑这是一起异种与异端勾结、危害星国安全的要案，因而指派原本各有分工的北所·异种狩猎庭与南所·异端审判庭，采取联合行动，抓捕目标。

　　“岑阁下，拉斐尔阁下，维洛安阁下……”内置型随身智脑CIPI的拟人化女声在唐纳德脑海中温柔地响起，报出了一串人名，“……以及玛格丽特阁下，均已登舰。是否开启临时作战权限？”

　　“开启权限。”唐纳德下达指令，同时，他也从舷窗边站到了离舱门更近的地方。

　　不多时，会议室舱门自动打开，一个身着黑色法衣，神情冷淡的青年当先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十来位年轻人，有男有女，与其岁数相仿，也同样着教会装束。

　　“久等了，海格里恩搜查官。”

　　来人取下兜帽，开场白同他给人的第一印象一致，凌厉且简洁：“——异端审判庭，岑。”

　　象征异端仲裁所那不可违逆权威的徽章——以极尽张扬的笔锋刻下的，古阿琉尔象形文字中“罪与赦”三个字的图腾化变体——被他端正地佩戴于左胸前，色泽鲜红，诡丽如血。

　　※
　　【星陨带】
　　随旧行星崩毁，新翼星孕育而伴生的现象。其本质是在不断交替的毁灭与新生中，奔涌的灵质子激烈碰撞，盘旋吸引，最终形成的可跨越小半个行星系的雾带状高密度灵质流。
　　颜色以蓝、紫、绿、红、白为主，是外宇宙最瑰奇壮丽的盛景之一，被誉为“宇宙中不灭的晚霞”、“神的王冠”。

　　【亚空间阵】
　　战舰在外宇宙作远距离飞行时所必经的特殊通道。可大幅节省跨越两点间位移的必要时间。
　　宇宙中存在大量天然形成的亚空间阵；但出于安全考虑，目前应用较多的仍是由人工定向开辟并维护的亚空间阵。

　　【不朽者】
　　拥有类人智慧的机械生命体种族，强大、冷血而苛悍的高等科技文明。奉行征服与毁灭，将侵略视为调停。
　　曾于人类文明史第4万年联合泰亚虫族进犯并重创人类帝国，却又在攻下主星阿琉尔前撕毁盟约撤军而去。被认为是导致大混乱时代降临、灵能革命开始、贤者集团结成、人类星国建立等重大历史事件的起因。
　　目前已全面暂停主动扩张活动。现任统治者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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