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虽已写废仍需留下痕迹

　　“我早就准备好了。”处于作战状态或执行运算任务时的香槟，声线与平日里不同，低郁而冷静：“第四象限，四十二度三十七分五十二秒，偏离半径：零——就是现在，南。”

　　子弹应声而出，南在瞬间张开近身防护灵场，同时身子一斜，就地一滚快速向左方避开。弹道偏移，但子弹的速度极快，擦着她的右耳掠过，南感觉耳廓传来锐痛，用手一摸，只见满手猩红。

　　南从地上爬起身，“你用的，是私造武器。”

　　星国各类手持型武器所用的均是普通子弹，唯有重武器才会在炮弹边缘包裹锐化后的高密灵流，以大幅提高对目标□□与精神体的杀伤力。梅拉使用的这把，很明显是流通于黑市、经过了再拆改造的违禁品。

　　潜能种的身体素质再强悍，若被这把改造后的武器近距离击中，恐怕也将丧命当场。

　　“我本来就没打算让你活着。”梅拉坦然承认，“难道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顿了顿，她又仿佛对自我作出开解般，说道：“对你仁慈，就是对我自己残忍。”

　　她的身形如水波，在空气中荡开，消失不见。但未完的话依旧如回声，既近且远地传来：“放心，我已经张开了隔离场，外边的人不会来打扰我们。”

　　南扫视四周。她看不见梅拉在哪儿，甚至感觉不到她的气息存在。

　　突然，梅拉又鬼魅般显形于南身前：“现在……是属于你我的时间了！”

　　枪声持续响起。南用灵能轰开那座沉重的木质屏风，将之劈得粉碎，借着气流的力道遁至房间另一头。

　　如梅拉所说，S+级匿隐者的隔离场坚不可破，屋里这么大的动静，守在阁楼下的那群小弟们却依然没有察觉。不指望有人来救自己了——事实上，他们来了多半也只能做梅拉枪下的炮灰，被其灭口——南在脑中飞速思考着应对策略。

　　连续几击未中，梅拉也不生气，轻笑一声，故技重施掩去了身形。

　　有一颗子弹擦伤了南的胳膊。子弹未入体，而锐化的灵流却在伤口处爆炸，温热的血浸湿了法衣。但她默不作声，脸上神情也丝毫不动，捂住左臂背靠墙壁站着，警觉地打量前方。

　　当匿隐者的评级超越S以后，他们不仅可以隔绝大部分灵能探测装置对潜能种气息的探查，甚至还能短暂地隐藏起自己在别人眼中的视像位置。

　　虽然这个视觉隐匿的时间不会持续太长，但潜能种之间的战斗，也许几秒钟就决定了谁生谁死。哪怕是再微小的一段时间，于他们而言也至关重要。

　　灵视探测与肉眼视觉均无从确认梅拉所处的方位。该怎么做？

　　梅拉时不时现形，放冷枪，给南的身上添几道不重也不轻的伤口，接着又继续隐匿。她似乎非常享受逗弄南的快感，未曾真正下杀手。

　　这个过程重复了数度之后，排除掉梅拉故意所做的拖延与伪装，南大约估算出了她相邻两次隐匿所需的冷却时间。

　　“没错，”几乎是在同时，香槟便结束了运算与复核，“你所说的这个数据，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性。”

　　“那么，”南准备开始发起反击，“你提醒我，按这个节奏行动。”

　　她将近身灵场的强度提升至最高。时间有限，伤口还在持续失血。南必须尽快抓住机会，提前踩准梅拉每次现身的时间点，回避攻击并找出她的破绽，从而一举击破防线。

　　灵能者与超感者的精神体强度远远超过潜能种中的其他分支，更遑论拟潜能种与非潜能种。只要能与对方的精神体有接触契机——在南压倒性的优势之下，身为匿隐者的梅拉几乎必败无疑。

　　梅拉也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使用杀伤性武器，而非自己亲身上阵。

　　又一次现身，南却未曾刻意远离射程，而是飞身向自己扑来。梅拉一惊，以CIPI都无法判清的速度又硬生生向外跨越了一小段位移，躲过了南的攻击。南在心底叹息了一声，告诉香槟：“不行。再来。”

　　“你还不认命？”梅拉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她是真的不明白，乖乖等死不好吗？既不必白费力气，也不必这么狼狈。

　　“你都不愿认命，要放手一搏，”南指的是她费尽心思谋划从仲裁所叛离的行为。梅拉的计划处处充满风险，在南看来非常——非常不值。“我又为何要服输？”

　　她似乎是被南的话激怒，当然，也有可能是因迟迟无法解决南而感到恼怒，对着南连连开火。香槟全面提升了分析速度，持续报位，提醒南规避危险。但南伤势渐重，近身防护灵场的强度难以维继，起伏波动间，陆续有子弹穿透防护网，击中了她的身体。

　　南闷哼一声，倒了下去，蜷缩在地。

　　这一次，梅拉没有再匿去身迹。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神色痛苦的黑衣修女，开始转换手中武器的发射模式。

　　这一次，是毁灭模式。以与灵质相性良好的特殊材料子弹作为载具，直入身体，由里至外，引爆肉身：潜能种天生便可调动灵能，其躯体更是灵质寄居的海量容器。引线一旦点燃，目标恐怕连灰都不会剩下。

　　“我玩够了，修女小姐。”梅拉低头俯视她，走近了几步。“现在，是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没错，就是现在！

　　“香槟，强制提高神经元活度！”南因失血过多而开始耳鸣头晕，但她清楚，绝不能放任自己失去对身体的操控权。

　　香槟应了一声。一瞬间，南感知到她已渐渐消散的热量与力量又重回手中。“神经元活度已强行提升百分之二十，持续时间约三分钟。”香槟警告道。严重的副作用可以稍后再说，眼下，就是南奋力一搏的最后机会。

　　也许是不想让南的血真切地溅到自己身上，弄脏裙摆，梅拉周身灵场隐有波动，似乎即将匿形。

　　南将死在即。她甚至都懒得再刻意去压制这种波动。

　　神经元活度提高后，感官之敏锐难以想象，梅拉的动作宛如慢放，南捕捉破绽，突然暴起，以极大的力度将梅拉扑倒在地。

　　她们二人的潜能种标定评级差距并不算太远。因此，即便灵能者在以意识体作战时天然就存在优势，南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在对方距离太远、灵体完全稳定的时候成功强制入侵。唯有她破绽显露，方可循机突入。

　　南的意识网张开，无视了梅拉精神体的本能反抗，以攻城略地之势直入她幽深的脑域。

　　这片意识海，是黑暗的。疆域宽广无垠，但南的意识网体量极其庞大——她甚至只放了自己的一部分灵体进来——压倒性的力量所过之处，一切尽皆化作荒芜。

　　她的化身一闪而逝，涌向这片幽暗之中唯一闪耀着的火焰。

　　脑域内的单方面进攻仍在继续，南也没有放松对梅拉的压制。她夺下武器，一把将之甩入自己的空间枢纽，随后对着梅拉的胸口就是狠狠一拳。

　　事已至此，她不可能再让梅拉活下去了。否则不止南，所有潜伏在克洛朋安的伙伴们都将暴露。

　　南连续击打梅拉身上各个要害部位，将她压制在地，无法动弹，一只手紧紧箍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则从空间枢纽内召出了匕首。

　　“看来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过久了，”南微微气喘，此时战局扭转，她终于有闲心说话了。“近身搏斗的功夫，你也许久没练过了吧。”

　　精神体是极其私人、严格隔绝外来者的敏感领域，被入侵的过程非常痛苦。即使南对梅拉的身体什么都不做，匿隐者与灵能者之间意识体量级的巨大差距，也早已注定了这场对峙的终局。

　　精神体遭受重创后，就算是潜能种，也基本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梅拉躯体不住痉挛，喉咙中发出尖锐的嘶叫。南侧耳仔细听了一下，楼下依然没有任何反应。看来，目前梅拉所张开的隔离场仍旧是稳固的——但一旦她身死，灵场便会崩毁。此时此刻，南该做好准备了。

　　“对不起，梅拉。这场战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南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杀死你。”

　　她不能让梅拉发出垂死挣扎的声响，引来守在楼下的小弟们。

　　虽然几乎可以确认那群人中并没有潜能种，但如果南被目击到与梅拉的尸体待在一起——以黑市、乌列利安社与教会、政府的复杂关系，所有潜伏于克洛朋安的学员们，包括南自己，恐怕都不得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持续蛰伏，无法再展开行动。

　　这还只是最保守的估计。至于黑市是否会就此产生什么微妙的联想与推测，再深入挖掘，从而影响到整个克洛朋安情报网的安全，南不敢想象。

　　意识海中，她注视自己磅礴的灵压逐渐漫过黑暗的高地，淹没了最后的光。

　　与此同时，南闭上眼，紧紧捂住梅拉的嘴，用匕首割断了她的喉咙。
　　*

　　“南，你该处理尸体了。”香槟远比她冷静，尽职尽责地提醒。“我们的时间可不多。”

　　血流了满手。还有部分喷溅出来的猩红液体沾到了她的法衣上、脸上。南慢慢喘息着，剧烈的心跳逐渐平复下来。“……嗯。”

　　黑炬火种的存在，在异端仲裁所以外是个秘密。她可以用这缕能消弭大部分正物质组成的物体的微小火苗，处理掉梅拉的尸体，不留下一点痕迹。

　　这一切太过讽刺。梅拉原本计划将黑炬火种用在南身上，没想到，结果却完全颠转了过来。

　　只要梅拉的尸体不被人找到，她就永远只能被定义为[失踪]。虽然南已经被确实地牵扯了进来，无法彻底脱身，但无论如何，情况总比被目击为杀害梅拉的凶手要来得好些。

　　从空间枢纽内召出黑炬火种前，南略带悲悯地俯视着梅拉的尸身。

　　她甚至都还不知晓这位同期生的真实姓名。而此事也已超过了南能处理的权限，她必然会上报给白圣堂，无一隐瞒。身为反叛者，梅拉的生平记录大概很快就会被销毁了吧。

　　被送入白圣堂的，都是孤儿。连记录生平的文书都被毁去，那么，从此以后，这世上还有谁会再提起她，又有谁会再记得她？

　　愿你的魂灵归于贤者殿历代英灵身边，永不背离。

　　南原本想念出这句例行的、处决异端后的祷词，但想了想，梅拉终其一生都试图逃离教会，为此她不惜搭上南的性命，铤而走险；归往贤者殿诸位先贤身边，绝非她所愿。

　　南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没能把这句话念出口。

　　“快一点，南。”香槟催促道。南抿了抿唇，取出黑炬火种。沾满血的匕首与法衣也丢到了梅拉的尸身旁，她用灵流引导黑火将之燃烧殆尽。

　　换上新的法衣，将满手满脸的血迹随便在上面蹭了蹭，既不太多，也不太少，既有梅拉的，也有南自己的。南觉得大概可以了。她身上还有一些血迹没有处理，但这种小范围的痕迹，不作掩饰大约还更自然些。

　　“你还有二十六秒。”香槟提示。强制提高神经元活度后，反噬作用已开始凸显，更何况她的伤口尚未止血——

　　南一边默数计时，一边通过CIPI向赛伯拉老师发去了紧急通信：“受突袭。我与梅拉小姐危险。速来。”

　　诫言者赛伯拉，从编制上讲并不隶属于异端仲裁所，然而，他却是仲裁所隐于北境的情报网暗线管理者之一。

　　仲裁所正式代理人们不方便参与到此次行动中来，因而，赛伯拉等埋得极深的暗桩便被动用。他们自然也不亲上前线，而是在必要时提供一些掩护与支援。

　　赛伯拉确实是指点南修行的老师没错，但事实上，他更是南的上级。

　　幸好今天赛伯拉老师去了都德灵教区巡视，离这里很近。如果她足够幸运的话，他也许能在楼下那群小弟们发现异常并上来查看之前赶到。

　　黑市头目之一[蝮蛇]的情妇“失踪”，教会修女祁南受伤不醒；作为留在现场的另一名当事人，可以接受问话的唯一一名当事人，南很清楚，面对黑市的问询倘若稍有不慎，便会露出马脚。

　　时间紧迫，她没有在通讯中提及详情。但若赛伯拉老师能察觉自己“受突袭”、“我与梅拉小姐危险”等措辞中的深意，及时赶到，与黑市周旋得当的话，或许能将南从此事中尽量摘出去——起码，以受害者而非加害者的身份。

　　现在，仅存的希望，就寄托在自己与赛伯拉老师的默契足够上了。

　　梅拉说，她是赌徒。没想到，自己活了下来，也依然要做一次赌徒。南支撑着身体又往前走了两步，没了力气，摔倒在地。

　　“意识体强度不足，CIPI暂时进入待唤醒状态。”香槟的声音隐去。在彻底沉入黑暗前，南想了两件事：

　　第一，幸好克洛朋安警察在当地几乎只是摆设，否则就凭这草草收拾的现场，任赛伯拉老师何等舌灿如莲，他的说辞也会是漏洞百出。

　　第二，赛伯拉老师——你可千万要在那群小弟们上来之前赶到啊，我还没来得及给伤口止血……

　　眼前一黑，南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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