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流

　　“叮咚……”

　　“碧微！门铃响了，去开一下门！”顾妈妈将煲好得汤小心翼翼的从厨房端出来，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小女儿喊道。

　　“哦！”顾碧微放下手中的遥控器，撇撇嘴，慢悠悠的踱步到门口，打开了门。

　　“请问这里是……诶？碧微？你是碧微？”

　　看着眼前比十年前更加成熟漂亮的顾碧微，江远流显示一脸错愕，继而又开心地笑了。

　　他是有些没有准备的，因为实在很难想像会遇到这样巧合的事情。现在想来，大门旁边写着的“顾”姓门牌，他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了。他只是没有想到，顾家居来搬来了这里，离自己家的老宅只隔着不到300米的距离。他明明记得十年前的顾家，是在更靠近市中心的地方，离知念家的老宅很有一大段距离。也是因为顾家距离事务所更近一点，所以他也在顾家隔壁买了房子，只是自己居住。他父母都住在老宅，没办法总往这边跑，于是他就经常跑去顾城殇家里留宿。一来二去，跟顾家父母的关系比和自己父母的关系都好。

　　想到这里，江远流有些头疼。

　　要怎样跟顾家人解释自己为什么消失了这么久才好呢，自己这真是遇到了一件相当棘手的事情。因为他实在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快就和顾家人碰上，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罢了罢了，迟早都是要见面的，早早说清楚也好，而且……也不知道干妈他们这些年怎么样了。

　　“知念……知念哥哥？！”

　　“嗯。”

　　“妈！妈！你快出来！知念哥哥，是知念哥哥来了！妈！”顾碧微开心的朝里面喊道，一边拉着江远流朝屋子里面走。

　　“干妈！”

　　江远流看着眼前这个端着盘子，手足无措的女人，本想开开心心的叫一声干妈，却不想一张口，就先哑了嗓子。

　　顾妈妈看着江远流的脸，突然就红了的眼眶。她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呢，只是将盘子放在桌子上，在自己围裙上抹了抹手，就转头朝卧室走去了。

　　顾家大大小小的人都为老太太的反应和举动吓了一跳，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是什么意思。

　　按理说，知念树和回来，老太太不应该是最开心的一个吗？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江远流望着她的身影一步步远去，眼泪也终于夺眶而出。

　　这十年，他是不是太自私了？

　　十年里他头一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恨着一个人，而伤害了那么多爱他的人。

　　看了一眼站在自己不远处，静静望着自己的顾城殇，江远流狠狠地眨了眨眼。

　　心，已经不会再痛了。

　　那些年少轻狂，荒诞不羁的感情早就随着亲人的离去而渐渐地淡出记忆。而他，却为了这么一段虚无飘渺的爱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如果可以，他愿意拿他所有的快乐时光去换回一个如果，换回他那生命中，难能可贵的亲情。

　　换回一个没有顾城殇的世界。

　　他几乎已经什么的没有了，除了他那仅剩一点点的亲情。

　　看着站在自己身边，抱着自己大腿的儿子，江远流仰起头，将眼中的泪水狠狠逼退，低下头，摸摸儿子的脑袋，缓缓地抱起他。

　　“晨曦，走，爸爸带你去找奶奶。”

　　江晨曦看看众人，又看看抱着自己的爸爸，乖乖的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爸爸好像很难过的样子，所以要乖乖的，让爸爸开心。

　　“小曦真乖。”

　　江远流亲亲儿子的脸颊，温柔的笑了笑。

　　江晨曦立刻抱紧了爸爸的脖子，撒娇般的在他的颈边蹭来蹭去，惹得一旁站着的山田美雪嘟起了嘴，直嚷着要舅舅抱她。

　　似乎是被小朋友的快乐所感染，气氛慢慢地变得温馨起来了。

　　只有顾城殇皱着眉将山田美雪抱在怀了，望着江远流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突然响起的男声让大家的注意力立刻聚集在了门口。顾城殇抬眼望去，只见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站在自家门口，提着两个大的夸张的礼盒，笑的眉眼弯弯，一副礼仪有加的样子。

　　“荣太郎？”

　　“呦！好久不见啦，老朋友！”

　　吉田看着众人不解的眼神，歉然一笑。

　　“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吉田荣太郎，是顾城殇和知念树和高中时代的学弟，嗯……还有好朋友。我是来，额，帮知念提东西的，这家伙太懒了。喏！”

　　似乎是怕众人不相信一般，吉田将手中的礼盒高高举起，调皮的朝顾城殇眨了眨眼睛。

　　“请进请进。”

　　顾碧微一看是哥哥的朋友，连忙将人迎了进去，接过礼盒，便跑到厨房帮客人准备茶水。吉田荣太郎也不客气，换上鞋子走进屋内，朝顾碧微道了声谢，便坐在了沙发上。一时间，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子，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顾城殇看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吉田荣太郎，一时间百感交集。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当年他们这帮人里面的最小的荣太郎都已经这么大了。

　　是啊，27岁了吧，果然是个大人了。

　　“荣太郎，好久不见了。”吉田看着眼前已经完全没有当年稚气的顾城殇，挠挠头，很憨厚的笑了。

　　“你还是一样帅气啊！”

　　“……”

　　“……”

　　果然，他们两个在一起，真的没事么话题可以聊，即使十几年后再见面，也依旧如此。

　　“啊~~，果然，无论在国外生活的多幸福，总归还是期盼着回到故土呢，你说是吧，顾城殇……”吉田见顾城殇沉默，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眼睛却不着痕迹的看向江远流消失的地方。

　　门，关着呢，会聊些什么呢？

　　阿远，那些快乐的，不快乐的，伤心的，难过的事情，那些你努力想要忘记的事情……这一次，会向别人吐露么？哪怕是一点点，那些伤疤，那些疼痛……会不会想要告诉别人，让自己的难过被别人分担一次呢……

　　那个傻瓜……

　　顾城殇也转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那扇紧闭的门时，缓缓地转过头，默默地垂下眼帘。

　　“那家伙……”顾城殇握紧了双手。

　　那家伙消失了十年杳无音信，怎么会怀念这里的生活，明明......明明一次电话也没有打过，邮件也没有。电话换了也没有告诉任何人，连去哪里了都没有跟大家提起过，一家人就这么突然消失了。

　　“那家伙，怎么可能会怀念这里，这十年，他一定过得乐不思蜀了吧！”

　　不甘心，明明这么无情的消失了这么久，明明是这么绝情的一个人,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心心念念的不肯忘记。

　　这十年的时光，所有的快乐，似乎都被偷走了一般。这一切，不都是那个人的错么？组合里的大家，也因为他的离开，变得郁郁寡欢，一蹶不振起来。这一切，不都是他造成的么？

　　“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吉田荣太郎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一瞬间锐利的目光让顾城殇莫名的心虚起来。

　　“顾城殇，回答我，你是这么觉得的么？”

　　“难道不是吗？十年了，他从来没有联系过我们，他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无缘无故离开了大家。不是在外面玩的乐不思蜀又是什么，我们大家在他眼里算什么？”

　　顾城殇猛地站起来对荣太郎吼道，仿佛这样喊出来这些话，自己就能将这十年来所有的恼怒和担心全部丢掉一般。不知道是因为恼怒还是气愤，好看的杏眼里充满了血丝，似乎身体也在微微地颤抖。

　　“没想到因为我的任性为大家造成这么多的困扰，真的非常抱歉。”

　　好听的声音穿过客厅，静静的在空气中回荡着。

　　顾城殇猛地转过身，望向母亲卧室的方向。

　　只见刚刚紧闭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了，此时的江远流抱着孩子，站在门口。好看的唇角依旧上扬着，却不知道为什么少写些天真的味道，紧紧抿起的唇线透露着倔强和坚毅的气势。自己的母亲站在他的身边，拉着他的衣角，仿佛在给他无尽的勇气。

　　江远流垂下眼敛，抱着孩子缓缓地弯下腰，鞠了一躬。

　　“真的，很抱歉。”

　　“不……”

　　顾城殇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知念树和真的，变了好多。面对这样的一个人，他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个人浑身竖起了冷漠的尖刺，谁都靠近不了，也伤害不到。

　　“树和……”

　　顾妈妈拉了拉他的衣角，有些心疼的望着他的侧脸。

　　江远流怀里的孩子似乎是感受到了此时不安的气氛，伸出胳膊，牢牢地抱住了父亲的脖子。

　　“爸爸……我想回家……”因为脸埋在了父亲的脖颈间，小孩子的表情江远流完全看不到，只能听到浓浓的鼻音传来。远处的几个人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只当是小孩子的撒娇罢了。毕竟，撒娇这样的事情，是当年他父亲知念树和经常会做的事情。

　　江远流紧了紧自己的手臂，然后抽出左手，轻轻地摸了摸怀里孩子的头发。

　　意料之中的柔软触感，那是让他无比安心的存在。那是他的孩子，他活下去的全部希望，他的一切。曾经这些会让他难过的话，现在已经伤不到他了。

　　江远流在心里为自己打气，转过身，对着身边的顾妈妈鞠了一躬。

　　“干妈，抱歉。本来打算厚着脸皮在您这里蹭饭的，但是……”

　　他拍了拍怀里孩子并不十分强壮的后背，十分温柔的笑了。

　　“小曦他说想快点回家看看房子，是我疏忽了，今天才回国，还没带着他好好参观住宅呢！今天怕是不能叨扰了，真是十分抱歉。”

　　江远流说完，又对着顾妈妈弯下了腰。

　　“树和，快起来，好好说话，别这样……”

　　顾妈妈急的伸手去扶他，急的眼泪一直不受控制的往下掉。这个孩子，一直这么让人心疼。

　　“干妈，谢谢你。除了我的……家人，一直以来，都是顾家在照顾我。对于这十年的不辞而别，真的很抱歉，让你们担心了这么久。就像顾城殇说的，这些年，我生活的很幸福，很开心。父母和姐姐他们……他们也曾经提过，对于突然不辞而别这件事十分愧疚，他们……也很想念您……”

　　他以为过了这么久，这些话他都可以淡然的说出口了。原来，他还是不能做到无所畏惧。因为心，还是会痛。

　　\"爸爸，我们回家，好不好？\"

　　怀里的江晨曦突然抬起头，抱着江远流脖子的手臂圈的更紧了。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眸子，此时却盛满了泪水。

　　江远流心中猛地一痛。

　　“好，爸爸现在就带你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被突然出现的水光浸湿了眼睛，那双淡然的眼睛显得更加明亮了几分。

　　“干妈，我们告辞了，下次我再来看望您。”

　　江远流又鞠了一躬，抱着孩子向门口走去。

　　顾城殇望着那人走向门口的身影，身体比大脑更快的做出了反应。

　　“对不起，你挡到路了。”

　　“……”

　　顾城殇望着眼前已经十年没有见过的人，竟然觉得不真实起来。明明样子看不出太大的变化，性格却像是变了那么多。明明离得那么近了，却让他觉得，那么远。

　　仿佛一辈子，也抓不住。

　　“知念，我……”顾城殇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眼前男人的肩膀。他不知道今天放这个人离开了，再见面，又要再等十年。

　　“啪！”

　　“走开！坏人！走开……”

　　怀里的孩子却猛地挣扎起来，红红的眼睛直直的盯着顾城殇的脸，狠狠地拍落了他右手。

　　被讨厌了么？顾城殇看着自己手背上那个红红的巴掌印记，在心里苦笑。自己也有被小孩子讨厌的时候呢！他想要伸手再去抓江远流的衣角，却在对上那孩子满含泪水的眼睛时，败下阵来。

　　果然，对上那相似的眉眼，他还是做不到强势。因为，他是顾城殇。而那个人，是知念树和。

　　仅仅是这么简单的理由。痛恨自己这样的弱点，却又一次一次享受自我原谅之后的快感。其实，他才是个变态吧。

　　慢慢的挪开身体，明明一小步，却像是用尽了力气。

　　“谢谢。”江远流对他点头，然后快速的离开了。

　　“知念！”顾妈妈猛的追出来，站在门口，叫住了正在快步离去的江远流。

　　“树和。你会回来的吧？来看妈妈。”顾妈妈用力的握着门框，似乎只要再用力一点，知念树和就会马上答应一般。

　　“嗯，会的，妈妈。”江远流对着她用力的微笑，却在叫出妈妈两个字时，泪水滚滚而下。

　　顾妈妈笑着看他转身离去，慢慢的消失在了不远处的街角。终于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的蹲在地上大哭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他回来了，明明应该高兴的她，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她只是觉得难过。曾经那样快乐的孩子，为什么现在的他活的如此悲伤。

　　她不知道。

　　看到他离去的背影，她真的觉得他会突然消失不见，就像十年前一样。她想要一个承诺，她知道他说了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他从来不骗会她。

　　因为他也是自己的儿子，不是么。

　　“母亲……”孩子们想拉母亲起来，却没有人敢上前。他们知道，母亲她真的，想念了太久了。

　　“伯母。”

　　荣太郎走上前去，缓缓的蹲下身，拉住了顾妈妈的手。

　　“这十年，知念一直生活在中国。他说十年前因为他个人的原因,他们全家才做出一起搬到中国去生活的决定。也是因为决定太仓促，所以没有通知任何人。至于为什么有这样的决定，又为什么到了之后没有联系大家，他并没有对我提起过。”

　　他从怀里掏出手帕，轻轻的为顾妈妈拭去眼泪。

　　“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是想念大家的。”

　　“五年前，我一个人离家来到中国，刚巧碰到知念。本来陪水土不服的朋友去医院看病，却没想到让我看到了抱着孩子挂急诊的知念，真的是很难得的相遇呢。之后我就一直留在了中国。虽然决定生活在中国遇到了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但是有知念在，总觉得什么都会充满希望。知念他，真的很厉害，对吧？虽然也会有不开心的时候，但是因为他很坚强，所以一直都生活的很好哦。他说，因为知道有人在关心他，大家希望他快乐的生活着，所以他会努力的。所以，伯母，你也要加油啊。”

　　他笑了笑，站起身。

　　“看来今天是没有口福享受伯母的手艺了，谢谢您的关照，我也要告辞了。”

　　换上鞋子，吉田荣太郎对大家挥挥手，朝着江远流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

　　那家伙，一定难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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