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流

　　这几年渡部秀明已经渐渐脱离了权力中心，因为没有孩子，所以关于公司的继承权利问题一直属于很暧昧的地带。股东们渐渐不满足现状，想要更多的权利，以至于那些发展的还不错的团体都争相被拉拢，站队问题非常严重。年轻的时候渡部秀明非常忌讳这种事情，很多天赋不错的孩子都因为过分关注这乱七八糟的事情而被他开除了，输在了那些自以为是的小心思上。他一直都喜欢那种为了目标全力以赴，认真又专一的孩子，也一直坚信只有这样才能做到最优秀。只是近几年，他年纪越来越大，对于管理上的事情越来越力不从心，虽然有得力的助手，可是有些现状却是明明白白的事实，摆在自己眼前，没办法去改变。

　　四个人在休息室谈到这些现实的问题时都显得有些沉重。这些问题并不是第一次意识到，每个人都有了解。或是从身边人的口中听到，或者是在某个新闻里看到，总之是完全不陌生的话题。舞蹈老师山口先生也是很沮丧，因为这些越来明显的问题也给他的工作带来不少问题，人心浮躁的结果就是他很难发掘出很优秀的孩子。他转头瞪了江远流，吼道：“你说你下午干的是什么事儿啊！我当是终于遇见了个不错的苗子，打算上报来着，结果居然是你这家伙，多浪费我感情！”

　　江远流和渡部秀明，竹内忍都被这些话逗得哈哈大笑。

　　渡部秀明端起水杯喝了口水，说道：“你可别误会这孩子了，是我让他混进去跳舞的。你不是不了解他，就他那胆子，借他两个他都不敢这么戏弄你！”他知道山口也很清楚江远流的性格，所以才敢让他上去捣乱。“不过你也看到了，现在的孩子和原来的孩子们之间的差距摆在这里，由不得我们不认。虽然知念这孩子天赋摆在那里，比别人更有优势，但是没有后天的努力，我让他上去跳舞他也一样会搞砸的。”

　　山口健人在旁边听的不住点头，江远流真的是觉得无地自容了。被两个人轮番夸奖鞭策，这滋味真是久违了，一瞬间像是又回到了十年前还在组合里的时候，每一次都被当做教材标杆来对待的日子。

　　只是对于现在事务所的状况，他没有太多的立场去发表意见。首先他已经不是事务所的人了。其次就是他并没有事务所的股份，最后一点就是，他离开的太久了，现在的事务所具体是个什么状况他是真的不清楚。对于社长突然提出的问题他也有点拿不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所以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怎么开口。倒是山口健人是个性子直率的人，见他这么吞吞吐吐的样子，忍不住一直嘲笑他，说刚夸了他，怎么就变得这么不坦率起来了。江远流无奈，只能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说实话，爷爷，老师。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离开太久了，很多事务所的事情都不太了解了，所以也不知道到底说的对不对。如果不对的话，你们就当自己听了个无趣的故事好了。我是这么想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距离太远的前辈我是不太了解的，但是像是\'东团\'里的前辈还有端木前辈这些人，我觉得他们就很好。虽然对于管理什么的我是不太清楚的，但是你看，东团的前辈们把自己的领域发展的很好，并且也很独树一帜，属于亲民派偶像。端木两位前辈也都在各自擅长的领域做着很厉害的工作，完全已经是国民级的偶像了。我觉得即使是以后事务所再动荡，对他们的地位撼动的几率都不会很大了。既然这样，趁爷爷现在还能运作，不如将像他们这样的团体按照各自擅长的领域去分化出去，找几个信得过的管理层来代为打理。其实在我看来，爷爷您对于这些前辈们肯定不是完全当做普通的社员来对待的，他们对于您来讲，更像是亲人，是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的存在。您为他们将来的发展肯定也思考了很多吧！这个时候其实没必要考虑更长远的东西了，抓住眼前自己想做的，做不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才是最明智的选择。这是我这些年来深刻体会到的心情，人真的很容易犹豫，然后一不小心就后悔，之后后悔的事情越来越多，完全没有再弥补的机会。”

　　江远流见三个人都是一脸深思的表情，虽然看不出他们对他的话是不是认同，但是也没有出现生气的表情。他想了想，又接着说：“之前还没有离开King的时候，有幸跟东团里的山咲前辈合作过一次，一起出演了大河剧。怎么说呢，真是个认真又随性的人呢！那样的人，在一起共事很舒服，会让人不自觉的就想要跟随。前辈带我跟团里的其他前辈一起吃饭，氛围也是完全不同于其他组合呢，那时候就觉得，待在这样的团里，会很幸福吧！像光一样的存在，给人希望，觉得不努力是不行的，这样的感觉。他们很好的继承了渡部爷爷您所说的那种偶像精神呢！所以我认为如果可以的话，渡部爷爷您应该考虑给他们一个更好的环境。就我个人而言，我完全不想让这样的前辈们沦为那些完全商业化的偶像之流。我想您也是这么坚持的吧？”

　　渡部秀明和竹内忍对望一眼，眼里闪过笑意。

　　“你能说道这些，可见你是个坦率赤诚的孩子。东团我很早之前就有在考虑，他们是很正统的偶像，还兼具了很强的亲民气质，虽然说之后哪怕事务所分化没办法影响他们的人气，但是若不能独掌一方权利，在不站队的情况下，肯定会被削弱，减少资源吧！事务所惯用的那一套做法，我已经看腻了，也厌烦透顶。当初他们去从事自己感兴趣的工作，很多股东是不同意的，但是我喜欢有主见有想法的孩子们，觉得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发展出自己的个性。他们也没有让我失望，做得很好。既然你也对他们抱有信心，那么我觉得我的计划也不能再犹豫了，总之是不能委屈了这些孩子的。都是我一手带起来，从小看到大的，我不能不心疼。”

　　山口健人也插话道：“虽然我没怎么教过这个团跳舞，但是看他们跟后辈们相处的关系也能看出来他们的秉性。而且他们和端木秋端木朝阳两位关系很好吧，那两个人交朋友可是够厉害呢，人品不行的人，没办法和他们成为亲友呢！”

　　江远流深以为然。

　　“那两个孩子啊，也是我一直放不下的心病呢！”渡部秀明叹了口气，盯着桌子上的小鹿玩偶，眼神温柔。

　　“那两个孩子，从带他们来到事务所到现在，一直都是我自己安排的，说是亲力亲为也不为过。真的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一样。东团人数多，遇到点事情倒是可以相互商量，而且性格都是比较开朗乐观的类型，我对他们倒是不会太担心。你们明白那种感觉吗？东团里的那些糙孩子，完全就是自己养的傻儿子，是那种圈一块地就可以把他们扔过去放养的那种。可是端木这两个孩子不行，他们的心都太过纤细了，放他们去哪里都会让人挂心呢！像是自己的女儿一样，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会担心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苦。他们那两个孩子虽然经过了这些年，是多少学了些本事手段，但是对上那些个老狐狸，完全不是对手啊！太正直，眼里容不下沙子，面对那些个股东威逼也要维护我，一句软话都不会说。我这老头子活到现在，真的是一只脚已经入土了的人了，就这两个孩子，哪怕像树和你说的，给他们打点好了一切，也是不会放心的。我信得过的人不多，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你竹内叔叔虽然一直照顾我，我什么事情也都和他商量，但是很多事情我们办法托付给他，因为很多董事会的人都盯着他，我也不想让他为难。”

　　渡部秀明拍拍竹内忍的肩膀，竹内对他点点头。有些事情，两人心照不宣。

　　“山口的话，我只能说，你是个很优秀的老师，如果真的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你愿意去他们中间任何人那边都可以，完全由你去选择。你为事务所工作了这么多年，我们两个也是交心的朋友，我知道你心性单纯，不喜欢那些尔虞我诈的环境。所以我能承诺你的，就是以后无论你想去端木那两个孩子手下，还是东团那边，他们都会真诚的接纳你。也希望你能够尽心的在他们身边，为他们工作，把他们当成朋友一样去相处。”

　　山口健人虽然单纯，但是听到他突然这么严肃伤感的说出这些话，也不禁有些难受心酸。

　　他看看眼前这个已经到了迟暮之时的老人，再想到当年受邀进入事务所的时候，和他倡言理想的渡部秀明，心里一阵悲凉。

　　哪怕是那个无所不能，一手缔造出这个国家最大的偶像帝国的那个渡部秀明，也有这样垂垂老矣，抓不住生命的时候。他看着渡部秀明投过来的目光，有些哽咽的点了点头。

　　渡部秀明松了口气。他是真的担心这个老朋友，怕他走了以后这个人就这么被事务所给闲置或者排挤了。看不惯那些董事会的做派，做不到圆滑处世的山口健人，如果失去这个工作，除了跳舞什么都废柴的一个人，真的就无处可去了。他想给这个为了事务所奉献了半生的人找一个安稳又能随心的去处，至少能保证他有一个舒适的晚年生活。

　　他看着江远流也正看着他，一脸担忧的表情，对他笑了笑，示意他不用担心。

　　“我现在说这个，也不过是赶上了这个时机。树和，你是个好孩子，当初成全你离开，爷爷我真的没有想到之后的你能够取得这样的成就。但是看到你现在能够变得这么成功，而且整个人比以前更加优秀，也更成熟通透，遇到事情能勇敢站出来承担，坦率做人，爷爷觉得很开心，你成长为了一个合格的偶像了。爷爷不是超人，总会有离开你们的一天，这是自然规律，无法改变。听到你刚才的分析，我觉得自己也很是受教。人老了大概就容易心软，容易犹豫不决。你提的建议我早就该去考虑的。其实不如说是如果我能再年轻20岁的话，我还能再拼一把，亲自为这些孩子铺好路，看着他们走下去。现在没办法去奢望这些，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自己还来得及做的事情。”说到这里，他走到江远流身边，将刚才那个玩偶小鹿身边更小的水晶小鹿挂件递给他，很郑重的对他说。

　　“树和，能最后帮爷爷一个忙吗？”

　　江远流伸出左手，试了几次，才将手伸到眼前，很郑重的接过那个挂件。余光扫过，小鹿的足上似乎是写着什么字。

　　“这个是爷爷十年前过生日的时候，小秋那个孩子送我的，说是自己亲手做的，完全照着家里养的那头小鹿雕刻的。这些年，爷爷家里的小鹿饰品都要多的装不下了。”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里透露出来的快乐，让江远流心里莫名的触动。就像是他每一次说道自己儿子时会流露出的表情。

　　“树和，以后的东团，还有端木两个人，能不能拜托给你关照。”渡部秀明见他面露震惊之色看，很是凄苦的一笑。

　　“爷爷知道你可能会觉得为难，但是爷爷我真的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你的那些值得托付的前辈们大部分都还留在这个行业发展，所以人脉太单一了。而且他们在这个圈子一天，就会受这个圈子的束缚和限制。我的这个事务所啊，一直是个没有气量的存在，他们对于那些背叛了自己，或者对自己不利的人，即使曾经赋予了他们生存的场所和全新的生命，一旦残忍起来也是让人无法忍受的。树和，我从现在开始会用我全部的力量来帮你，帮你建立起自己的帝国。那些人脉，那些资源，那些演员，只要是能够帮你发展壮大的事情，爷爷都会尽全力帮你做到的。你强大了，就是保护他们最好的资本了。当然，也是保护你自己的最好方法。爷爷喜欢你们谢谢正直善良的孩子，从你回来后接到电影就来事务所提出要请King团全员参演的时候爷爷就知道，你和端木他们，是一样的人。所以爷爷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

　　江远流握着那件能够折射出灯光的水晶小鹿，清楚地看清楚了上面刻着的字。

　　“端木秋”

　　他有些用力的握了握手里的挂件，前头的鹿角刺痛了自己得掌心，让他的心也跟着疼了一下。他抬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老人，曾经叱咤偶像娱乐界的渡部秀明，那个神一样的人，如今苍老的让人看了都会忍不住咒骂时间过于残酷。他的身体已经不再高大，佝偻的背的样子和世间所有的老人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有些被打动了，不是因为他提出的庞大帝国的诱惑，不是对他性情品格不加掩饰的夸赞。他看了看手里泛着莹润光亮的小鹿，眼里闪过爱怜的光芒。

　　感动他的，大概就是这个垂暮之年的老人，不舍得辜负舍弃的一份亲情吧。哪怕不是血浓于水的关系，却用多年的关心与爱护浇灌出来了亲情。因为倾注了真心，所以他才有幸看到了它成长为参天大树的样子。

　　这样的羁绊，让他觉得悲伤又羡慕。

　　他伸出自己的手握住渡部秀明布满皱纹的双手，将那个小鹿放回他手中，对他说道：“爷爷，我答应您。即使您什么都不为我做，我也会答应您。我到了这个年纪，经历了太多让人伤心的事情，对亲情的理解已经超越了曾经那些狭隘的认知了。他们是我尊敬，爱戴的前辈，我像尊敬您一样的尊敬他们。您尽管放心，只管帮他们铺路就成了，我这边会知道怎么做的。还有啊！”他拍了拍老人的手，笑了。“既然是心爱的孩子送的东西，就要好好保管哦，不然可是会让端木前辈生气的哦！”

　　渡部秀明反握握他的手，表示自己了解他的意思了，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江远流告辞之后，山口很是感叹，这孩子跟当年那个小不点真是不一样了，如今更让人刮目相看了。刚才他在场见证了渡部秀明托孤一样的决定和举动，真是被吓了一跳。这孩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了决定，那么坚定认真的眼神，让他这个痴长了十几岁的四十岁的大叔都自叹不如。

　　他不久之后也拎着江远流带过来的礼物走了，竹内先生一直送他到门外，并且好好叮嘱他要把知念树和的心意带到，得了他郑重的回应之后才返回休息室里。

　　休息室里一片寂静，竹内忍看着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老人，呼了口气，走了过去。

　　“竹内，你说我对树和这孩子是不是有些残忍了？这算不算是亲情绑架，又或者是逼迫？”渡部秀明握着那只水晶小鹿，苍老的声音从他的口中缓缓吐出，竟让竹内人听出了一丝后悔的意味。

　　那个纵横娱乐半边天的枭雄一般的渡部秀明，即使年迈，也从未曾轻易说出后悔两个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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