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流

　　房间里的两个人对外面的事情毫无察觉，江远流强做镇定的打量着着室内的一切，却意外的发现，比起自己记忆里面的那间曾经属于顾城殇小屋，这个房间多出了很多东西。

　　最明显的是墙上多了很多的相框。

　　全部都是十年前的照片。有的是自己和顾城殇两个人一起出去玩拍的照片，有的是自己和顾家一家人一起出去玩拍的。也有是顾城殇和自己还有自己的家人一起拍的。还有一些是自己每一年过生日时，大家聚在一起为自己庆生的时候拍的。更多的，是自己一个人的照片。

　　撒娇的，嘟嘴的，抽风的，耍帅的……每一张都像是有生命一样，在嘴角弯弯的朝自己傻笑，那个时候的自己，笑得好开心啊。

　　他忍不住想，那时候的自己，居然是这个样子的吗？低下头，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现在的自己，都快要忘记那个鲜活又朝气蓬勃的样子了。上一次这样没心没肺的笑是在什么时候？他有些记不清了。

　　顾城殇就这样盯着眼前的人，看着他望着一墙的照片发着呆，那样孤单落寞的身影，脸上露出的吃惊又害怕的表情，他突然觉得心脏开始绞痛起来。

　　这些年，他是不是时常都是这样孤单又绝望的样子。

　　几乎是小跑过去，用力的从江远流的身后将他狠狠抱住，他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硬生生的变成了对不起。

　　江远流一怔，继而拍拍环在自己颈间的双手，示意他放开自己。但是顾城殇似乎是下定决心一般，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江远流心下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开口说道。

　　“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我也只是看到这些照片，有些伤感罢了。十年的时间太长了，我居然都有些认不出原来的自己了。”

　　顾城殇不喜欢江远流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就会流露出来的沧桑感。

　　他知道他们早已不再年轻了，两个人都是快三十的人了。干他们这一行的，哪怕表面上是多么的时尚光鲜，内心也早就在事务所的磨练下，疲惫不堪，苍老如斯。隐藏自己的沧桑和疲惫感是他们最早，最开始就要学会的东西。他们几个人里面，无论是曾经的知念树和，还是现在的江远流，永远都是那个最会隐藏自己这一面的一个。

　　他是大家的元气，是大家心中的小太阳。有时候他甚至有一种，知念树和这个人，大概永远都不知道疲惫是一种什么东西的错觉。

　　是啊，错觉。

　　真的只是错觉。

　　真的没有疲惫和倦怠的时候吗？没有人是真的感觉不到的，知念树和也不例外。在十年前他离开的时候顾城殇就知道了，因为最让他感到疲惫的那个人，大概就是自己。

　　那么现在的江远流呢？这个总是流露出沧桑感的这个人呢？岁月游走，被那些可怕的变故打碎了的，究竟的怎样一种可贵的东西呢。

　　他不止一次的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在迅速的变得苍老，这是一种在心情上很不可控的变化，让他感到恐惧。

　　当然，这只是心理上的一种状态，哪怕容貌依旧，这种深深的疲惫感也能一直流露出来。他变得更加爱逞强，更加不愿意吐露自己的心事，变得无坚不摧，有时候却又脆弱的不堪一击。

　　顾城殇一瞬间思绪万千，千万个心疼和抱歉逼得他想要发狂。这些心情让他难过却笨拙的无法开口吐露，这些年的顾城殇依旧是个对恋爱不甚灵光的男人。

　　“知念，不要放弃我。”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声下，小心翼翼的从口中吐出。

　　他能感受到江远流的身体一瞬间的僵硬。

　　“阿殇，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懂，你懂得。你一定懂的……”顾城殇将手收的更紧一些，明知道也许这样会勒痛怀抱里的这个人，他也没有办法放手。

　　“不要放弃我，不要在我那么那么爱你的时候抛下我。十年前我舍不得太多的东西，你走以后我才惊觉失去你的我有多么傻。我情愿用自己拥有的一切换回你的一点点回应。知念，怎样惩罚我都可以，只是不要将自己不快乐埋在心里，不要装作跟我再也没有关系……我爱你，很爱你，很爱很爱你……你一定不知道，井原她的眉眼有多么像你，你一定不知道……你不知道的。”

　　江远流听着身后不断呢喃的声音，时高时低的，带着哽咽的，即使多少年过去了，也依旧带着少年般青涩的声音，他笑了笑。

　　年少的时候，他多么渴望着能听他说一句喜欢。为了得到他的认可，为了能够永远待在他的身边，他那么那么的努力，那么那么的苛待自己。那时候的自己，何尝敢盼望着这个人的一个爱字。为什么要到了这样一个境地，才让他听到他说爱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在他心已经再也承受不起任何爱字的这个时候……

　　江远流抬起头，用力的眨眨眼睛，将眼底涌出的湿意逼退回去，熟练的将唇角轻轻勾起。他转身，将顾城的手用力掰开，一点一点的用力，一根一根的拉开，又坚定的帮他把手握在一起，仿佛不曾看到顾城殇眼底的绝望一般，眼底带着的，是深不见底的决绝。

　　曾经的他大概从来不曾料到，自己居然会在某一天亲手将期盼多年的爱恋折断羽翼，一如他经历人世惨淡，却发现自己对于顾城殇仍有执念之后，便毫不犹豫的决定放下一样。

　　他不是没有犹豫过。在酒吧的时候，樱井和也对他讲的那些话，他乍一听到这个人対今井坦露对自己的心意的时候，他也曾经犹豫过，挣扎过。但是他知道，在一起这个决定于他们来说，一定不会变成美好的结局。

　　因为他太了解他了，就像了解自己一样。

　　曾经的故事，好的坏的，快乐的难过的。一切的一切都像一根刺，如果没有办法拔出，难么最后的结局，依旧还是悲伤。

　　他的刺，是对过去的难以释怀，是午夜缠绕，永远不能逝去的噩梦。

　　顾城殇的刺，是对自己永远不能放下的愧疚，和害怕失去自己的紧张和不安。

　　这样对着对方竖起来的刺，越靠近对方，越会刺伤自己。

　　如果是这样，他情愿，就此放手。

　　还好，顾城殇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没有他，他依旧还是那个万人瞩目的顾城殇。以后他会有自己的家庭，有一个更加爱他的妻子，也会拥有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孩子，有……很多自己不能给他的东西。

　　而他……

　　江远流笑了笑，他还有晨曦。只有他，才是自己全部的世界。

　　顾城殇看不到江远流的内心世界，却看得懂他此时脸上的神情。

　　“知念，别走，别走……”也许他不知道，他此时的声音有些颤抖，像受惊的小动物般害怕的声音让江远流抬起头，手上的动作也猛的顿住了。

　　顾城殇用力的抱住他，眼睛很酸涩，却再流不出眼泪。

　　“知念，不是愧疚，不是抱歉，不是依赖，也不是开玩笑。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我不可能分不清楚。即使你拒绝我也好，骂我，打我也好，别离开我……我很怕。很怕。你走了以后，我觉得自己的生命大概永远也无法再完整了，可是你回来了，这样很好，很好……”

　　江远流听着他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的话，只是安静的将下巴埋在他的肩上，微笑着没有说话。

　　很难过，很感动，也很伤感。

　　只是……

　　心里没有了预想中会掀起的波澜。

　　他觉得十年前的自己无所畏惧，所以一颗心可以很大，大到可以装下一整个有关于顾城殇的世界，哪怕对方不爱他。

　　可是现在的自己，整颗心变得那么小，小到任何一个有关顾城殇的故事都不愿意想起。

　　他感觉世界在他眼里真可笑，人和人的关系变得那么的啼笑皆非。他不愿意再改变，因为有些东西，再美好，他都失去了去追逐的勇气。

　　他没有信心能够安心的享受顾城殇表露出来的爱意，因为那里面肯定也有许许多多数不清的自责与歉意。

　　人和人之间，有关感情的事情，一但夹杂了歉意，都会引导出许多的矛盾和麻烦。感情沉重又不纯粹的两个人，将会衍生出怎样的怪物呢？

　　他不想再费心去考虑和担忧。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情愿回到初见他的那一天。

　　他手足无措的站在收银台前，慌乱的翻找着钱包。眼前这个人像天神一样，帮他付清了饮料的钱。

　　他有些忘记了后来的情节，可是那一瓶柠檬味饮料的味道，清新了他一整个夏天。

　　那时候真好啊……

　　无关乎爱与不爱，只是少年间可以尽情撒娇与耍脾气的喜欢。

　　江远流回过神，很郑重推开他，看着眼前的人。

　　“我还是很喜欢你，阿殇。这种喜欢，是超越了友情与爱情的喜欢。我把你当亲人，你是顾妈妈的孩子，是雨薇姐姐的弟弟，是碧微的哥哥，是我从小就能够安心去依赖和撒娇的兄弟。也许你一时没办法明白吧，但是我真的是这么想的。我觉得现在的生活让我很满足，很幸福。”

　　他看顾城殇急着想要开口说话，便接着开口打断他。

　　“阿殇，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像个天神一样出现在我身边拯救了我的阿殇，真是帅气啊！那个时候就想，啊，如果能和这样的人成为好朋友该有多好！”江远流眯起眼，看着墙上挂着的那个年代有些久远的照片，久违的露出开怀的笑容。

　　照片上的他和顾城殇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对着镜头咧开嘴巴，笑的没心没肺。

　　“我一直怀念那个时候，我们像是有着数不清的烦恼，可是笑起来的时候，又仿佛自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没有抱歉，没有埋怨。没有谁爱谁，更没有谁会恨谁。不开心了，吵一架，第二天又是好朋友。累得狠了，休息一天，第二天，又是元气满满。真好啊……阿殇。”

　　“回到那时候，还可以吗？”

　　回到那个时候，好吗？顾城殇想，大概是不可能了吧！早就已经变质了的友情，早就种下的爱和恨，怎么能一句话就全部忘记呢？可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知念树和的请求，大概他真的没有办法拒绝吧。

　　从前是，现在也是。

　　十年前他发现知念树和对自己的心思时，震惊之余，他一直在思考他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他几乎每天都怀念着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不至于让他觉得见面尴尬和不自在的日子。他想着“那家伙居然可以这样坦坦荡荡的对着自己撒娇啊，那时候真好呢。”

　　可是现在，他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了，他想努力的去回应去好好爱他了，这个时候，他还能回到那个时候吗？

　　不甘心。

　　可是，不想他再难过。

　　他以为他的心已经足够坚硬，现在才发现，足够坚硬的条件，只是因为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这个人罢了。

　　“阿殇，我该回去了。”

　　江远流没有看他，只是转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出神。

　　“呐，阿殇，你说，我们初见时的那个便利店，还有没有了……这样想来，已经过去十几年了，说不定已经要二十年了，时间过的真快啊……”这样说着的江远流，突然转身望向顾城殇，然后开心的笑了起来。

　　“嘛！改天再一起去看看吧！阿殇，一起去。”

　　一瞬间，眼前的人仿佛还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十分温柔乖巧的样子，逆着光站在窗前望着他的样子，让他有些分不清是在回忆里还是现实。

　　那一年没有说出口的喜欢，到现在错失坦白机会的后悔，交汇在一起，变成了充满遗憾的故事。就像是那年一起探险时路过奈良时偶遇到的那条河流，只能奔流向前，仿佛一到倒退，就会天崩地裂，万劫不复。

　　那个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怪兽，被他硬生生的蹉跎成了一件脆弱的瓷器，精致又易碎。

　　他害怕了。

　　所以，让我呆在你身边就好。

　　也许这并不卑微，我只是找到了更加好的，能够继续爱你的方式。

　　“好啊，什么时候都可以！我随时等着王子殿下的传唤呦。”

　　“哈哈哈哈，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你的请求吧！”

　　“什么啊，不是你邀请我的吗？！”

　　“不不不，我可是很难被邀请的呢！所以说这是阿殇你的荣幸呐！”

　　“你这家伙，真拿你没办法啊！”

　　这样的对话，我们等了多久呢？

　　嘛，树和。

　　呐，阿殇。

　　十年呀，真的很漫长啊。

　　再次见到你，真的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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