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每天都在演戏

　　寒院。

　　凤晗坐在床边，一手执着容夜的手腕，三指放于他脉上，闭着眼睛沉吟着，不说话。

　　慕羽站在他身边，恭敬的侯立着，陪着他沉默。

　　过了好半响，凤晗终于长出了口气，睁开眼睛，淡淡道：“确定是金裕国的人干的？”

　　慕羽垂着头，眼眸微微一闪，口中道：“尸体都搬回来了，是金裕国的人无疑，他们妄想挟持陛下共同对付我们，陛下不应，他们就起了杀心，幸好有白殿司拼死相护，才拖延到我赶去，那个二皇子身上有霹雳丸，我暂时奈何不得他，让他走了，不过我用飞镖射中了他，不出意外，他也中了烟罗花之毒。”

　　凤晗点点头，“走了也好，有他们兄弟俩在，可以牵制金帝的势力，金裕国暂时无忧，那烟罗花也够他受一阵苦了，算是擅闯我神殿地盘的教训，至于白殿司，此次他护主有功，擢升为主教，暂守京城。”

　　慕羽心下一喜，面上还是维持着冷静的神色，“我会安排。”

　　凤晗点点头，看了眼床上昏睡着的人，眼睛微微眯了眯，“那个人找的如何？”

　　慕羽恭敬道：“有消息了，不出明天就可以找到。”

　　凤晗“嗯”了一声，站起身来，“陛下体制不错，毒扩散的很慢，我一会给他渡一些内力补气，你去请苏殿医过来，让他用金针封穴，将毒逼于右肩部分，暂时可保无碍。”

　　慕羽应声，行了一礼，往出走去。

　　转身之时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凤晗俯下身子，一点一点很仔细的将他衣服解开，露出一截圆润白皙的肩头，伸出一指在他伤口周围的皮肤上划着，动作很是暧昧。

　　慕羽呼吸一紧，垂在袖中的手指都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凤晗也很快发现了他的异样，手下动作一顿，侧头看来，“怎么了？”

　　慕羽连忙回神，但因为过度惊讶，声音都有些紧绷，“师父，您……”

　　凤晗挑挑眉，继续在他伤口周围按压着，淡淡道：“我看看他伤口周围的皮肤有没有变化，烟罗花之毒蚀骨腐心，一旦他的皮肤开始变软腐蚀，为保毒素扩散，就必须挖去，懂？”

　　他收了手，又把他衣服掩上，一点一点仔细的穿好，动作慢条斯理，一丝不苟，挑不出一点毛病。

　　末了，淡淡一笑，“还好，他体质不错，暂时不会有事，不过人得尽快找到。”

　　慕羽连忙应声，迈步走了出去。

　　凤晗看着他的背影，眼睛微微眯了眯，有些意味深长的低语：“你是否还对他有情呢，我的好徒儿？”

　　随即又摇头一笑，“不过也不要紧，你那样彻底的背叛过他，他是不可能再原谅你的。”

　　床上昏睡的人眼帘微微一动，随即又归于无声。

　　凤晗并无所觉，俯下身来，伸手将他扶坐起来，脱了鞋，盘膝坐于他背后，一手抵在他后心，浑厚又悠长的内力绵绵不绝的为他输送进去。

　　苏殿医过了不多一会就来了，是被慕羽提在手中给拎过来的，可怜苏大人一把年纪，如今被小了他整整两辈的一个小辈当提物品一样毫不客气的提拎过来，胡子都快气得翘起来了，但碍于凤晗在，没发作出来，拿眼往床上一扫，瞳孔微不可查的缩了一下，尽力克制着没露出其它神色。

　　凤晗这时早已下了床，起身往出走去，淡淡道：“剩下的就交给苏殿医了，本殿先去歇着，完事后，殿前禀告。”

　　苏太医连忙拱手，“是，殿主。”

　　凤晗点点头，又看向慕羽，淡淡道：“羽儿，且随我走吧。”

　　慕羽低垂的眼眸轻轻一转，微不可察的朝床上那人看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得益于凤晗的内力，他惨白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虽不似往日般红润，但也多少有了点血色，他心下略松一口气，道：“是，师父。”

　　两人缓步离去，苏殿医确认过四周无人，终于忍不住抹了抹眼睛，趴在床上哽咽了起来，“孩子，你又受苦了啊……”

　　轻轻一声叹息响起。

　　容夜缓缓睁眼，伸出一手，摩挲着握住苏殿医放在床边，布满皱纹的一只手，轻声道：“只是一点小伤而已，外公不必如此忧心，伤了身就不好了。”

　　苏殿医抬起头，露出一双布满血丝与泪意的通红双眼。

　　他名苏瑾，乃江南第一美人苏子欣之父，也是容夜的外祖父，大多数人都以为苏子欣父亲早亡，是母亲将他拉扯长大，只有极少人知道他们真正的关系。

　　苏子欣，是苏瑾的女儿。

　　他在苏子欣极小的时候，受神殿蛊惑抛妻弃女，入了神殿做了殿医，自此信仰神殿，把自己一生都奉献了出去，他妻子自是悲伤悔恨不已，但她也是个极有傲骨的女人，没有向母家求援，独自一人带着女儿远走他方，等苏瑾接触到一些神殿的内幕，信仰开始渐渐崩塌之时，他妻子早已因病过世，女儿也为自己心爱之人甘愿做一个局中人，只留下一个孩子，香消玉殒。

　　他对家人愧疚至极，又来不及弥补，至此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容夜身上，他医术出众，当世罕有人所能及，自容夜出生开始，便和先皇联合起来暗中培育他，用药物增强他的体质，授他一些医术自保，虽因不污染血液以致影响神石，药物用得是谨慎了些，不是百毒不侵，但一般的毒却也奈何不得他，就连鹤顶红烟罗花等剧毒也能用其它方法逼出来，努力总算不是白费。

　　他看着容夜精致俊美却略显苍白的脸，眼泪不自觉又流下来了，嘶哑着声音哽咽道：“又是小伤，又是无碍，你就只会这么说，我自小看着你长大，别人不知，我还能不知吗，你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外公全都看在眼里，那么小一个孩子，每天要做的事情却有那么多，你父皇对你更是严厉，每日不能哭，不能笑，不能喜，不能厌，不能爱，不能恨，稍一不如意没达到他的要求就是一顿毒打，身上总是遍体鳞伤，有好几次甚至练功练到昏了过去，我每次偷偷来看你，心尖都揪着疼，却不得不忍下所有为你疗伤，外公知道，这是唯一能让你活下来的办法，现在越是痛，将来越不会痛，但即便想得清楚，三年前我看到你……看到你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躺在那里，我差点就想着，够了，够了，把你送出宫去，别再卷进来了……”

　　他伸出苍老而布满皱纹的手，疼惜的放在他右肩染血的伤口附近，悲戚道：“你还只是个孩子啊，为什么偏偏要你来承担这一切呢？”

　　容夜闭上眼睛沉默良久，忽的睁眼，唇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外公，我没有选择。”

　　苏瑾怔愣一会，长长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容夜睁眼望着床顶雕刻的花纹，轻轻的说：“神殿每年以异端处置一些无辜百姓，暗地里拿去献祭神石，发动所谓的神力以维持它神秘的外表，这样令人发指的行为，注定不容于世，无论是为了大炎，亦或是皇族，或是我，我都没有选择。”

　　他轻轻的笑了一下，声音里有股说不出的意味，有些冷，有些倦，“我从出生开始，就没有选择的机会。”

　　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的能力，注定了他此生没有第二条路走。

　　抛下一切隐身乡野？

　　不说凤晗有那颗神石在，他逃到哪里都躲不过，若他如此做了，他身边的所有人，包括朝堂上那些等待他回去的大臣，在暗地里部署的势力，那些期待着他回去，重复大炎国威的百姓，都会失去希望，痛苦而麻木的活着，或是死去。

　　人常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他若回头，便是万劫不复。

　　只有拼了命的往前。

　　即使头破血流，即使骨碎筋断，只要他能动得了，就不能放弃。

　　苏瑾终于忍不住，哽咽一声，落下泪来，倾身上前心疼的抱住了他，“我可怜的孩子……”

　　容夜闭上眼睛，轻声道：“外公，烟罗花之毒我虽不惧，拖得久了到底不好，还是行针吧。”

　　苏瑾擦擦眼泪，努力把那些悲伤心疼都压了下去，笑着道：“好，好，外公给你解毒，外公帮你。”

　　他拿出一卷布帛包裹着的银针，取来烛火一根一根消了毒，解开他衣服，露出伤处，看着那一片被晕染出的红，眼睛又忍不住红了，最后好歹没落下泪来，肃着脸色捏起银针，一点一点的为他封毒。

　　他边动作着，一边道：“现在虽可放血让你彻底解毒，但你失血过多会损伤根基，明日那个皇族就可以找到了，届时取他一部分血，你这毒伤，不出十日就可无碍，他也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但同时存在两个皇族，你不再是唯一，我担心他会对你下手……”

　　容夜感觉着银针入肉微微的刺痛，轻轻蹙着眉尖，沉吟良久，道：“他不会。”

　　苏瑾动作一顿，疑道：“为何？”

　　按理来说，容夜这么棘手又强劲，若不是碍着他的血，估计凤晗早就下手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另一个皇族，怎么会留他？

　　容夜微微一笑，“他若想杀我，今日便不会费尽心力救我。”

　　苏瑾想了一想，“也是，你虽让他恨不得动手，但他很欣赏你，衣食用度都不曾亏待过，若只为取血，他有更残酷的手段对付你，甚至可以把你神智毁了，做个痴人是最安全的，但他一直没有这么做。”

　　“他是个很骄傲的人，在没有把我的势力连根拔起，没有一点一点把我的傲骨踩在脚下之前，他不会贸然杀我。”容夜微眯着眼睛，极黑的眸底彷如淬了冰，冷冷的，冻到人的心里，“这是他对待他看得起的对手的方式，对我父皇，他也是如此。”

　　苏瑾想起先皇，想起凤晗一步一步把先皇的势力拔起，在他面前一点一点用最残酷的方式毁掉，或是逼着他亲手毁掉，最终逼得整个皇族飞蛾扑火一般发起了那次惨绝人寰的攻击。

　　他有些不寒而栗。

　　容夜不会也被他逼着走上这条路吧？

　　他摇摇头，把这个想法抛出脑海。

　　不会，还有那孩子，还有圣子在，圣子绝对不会容许他走上这条路。

　　有他们两个在，凤晗一定会败的，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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