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凌晨五点，季怀冬被一阵尿意憋醒。
　　窗外还是黑夜，不时有汽车灯光打过窗帘，披上外套匆匆往卫生间放水，洗完手钻回被窝连打两个冷颤，离开北方干燥烘热的暖气，这个冬天他过的格外艰难。
　　掖好被子再抖一抖，抖去了大半困意。左右是睡不着了，翻身叹气，拧开台灯拿过平板，调出今天上课要用的课件、讲义从头再看一遍。N大本科C大硕博，二十八载学海沉浮今朝上岸，季博士喜欢万无一失。
　　浏览着讲义打哈欠至闹铃响起，揉了揉眼，季怀冬关掉台灯打开顶灯，伸着懒腰准备起床。
　　穿衣洗漱，收拾背包，拿上钥匙出门时主卧内父母仍在沉睡，门外天还未亮，楼道里漏进小区路灯灯光，仿佛回到十多年前早起上学深夜归的日子。
　　去年毕业前，季怀冬婉拒了导师的邀请和实习过的公司，回到老家休整了半年，期间考过编制，只待冰雪消融后入职母校。对此，季父季母并无过多表示，他们习惯了接受儿子的选择，也相信他的选择。倒是高中旧友苏绍瑾，特意打越洋长途来关心了一番，关心他的脑袋到底被驴踢伤成了几级伤残？

　　路上行色匆匆的多是学生。晨雾迷蒙，季怀冬骑着季父淘汰下来的小电瓶行在路灯之下，春寒料峭，盘了三圈的围巾挡不住往里钻的冷风，太阳还不知在何方。长夜消逝前残留的冷意迅速抽走屋内带出的余温，他忍不住打个哆嗦，这样反复的降温不知要到何时才算结束。
　　季怀冬家离一中很近，过一个红绿灯，差不多十多分钟的车程。
　　一别快十年，一中北门早点街生意兴隆如旧，干净卫生的简易固定板屋取代过去小摊贩的三轮、四轮车，叫卖的品类倒未怎么翻新，只是当初的老板们如今不知在何处发财。季怀冬骑着电瓶车绕了一圈，各摊前学生不多，高三早已进校，高一、高二还在路上，他来的时间刚刚好。

　　东方渐吐鱼肚白，晨曦下母校一如往日，如风霜晴雨中自嵬然不动的千万个日夜，开门纳学子，晨读晚又读。
　　季怀冬打包了份包子豆浆带进学校。
　　骑车行过灯火通明的高三教学楼，朗朗书声透过寒风、晨雾穿校园的清晨声声撞击耳骨，洋洋盈耳。从去年确定入职到现在，班群里老同学们季老师季老师的叫着调侃了小半年，可直到此刻，穿梭于红白校服间，耳边不绝的是书声朗朗，老师两个字再浮上心头，季怀冬才恍然莫名有触动。

　　短暂的寒假与成年前的压岁钱一样，仿佛都只是出来走个过场，来不及掂掂几两重便很快被收去，余下空空的红包壳子和写不到头的作业。
　　高二早自习比高三晚了近二十分钟，不多，却足够昏头昏脑的学生们塞完早饭，迷迷糊糊地对寒假作业进行最后的大修补大誊抄。教学楼人声鼎沸，忙活着奋笔疾书还不忘跟左邻右舍侃侃假期生活的各个班级内，热闹的场面相似却也不同，如七班、二十三班、二十四班，这三个班的同学抄得就格外犹豫。
　　除了如何高效完成全班誊抄工作，此三班同学们要考虑的更多，譬如，据说某科要空降一位新老师，那么前朝遗留的作业究竟是承袭，还是最好废除？
　　抄还是不抄，这是个问题，并且十分叫人头痛。

　　季老师头也很痛。
　　作为学校下半学期分配到高二的新老师，顶着闪光的学历与实习经历，季怀冬在升旗仪式暨开学典礼结束后辗转于校长、年级主任以及英语组组长三位领导的办公室内，喝茶喝到肚胀。
　　冯校与孙组长各顶一张笑脸，对着新人嘘寒问暖、关心爱护一番，季怀冬挂笑应答，上下级一团和气，可陈主任却是位较真的。
　　陈主任教语文，办公室在三楼，季怀冬敲门进时，他正端着茶杯在交代学生工作，略坐等了一会儿后，学生离开，陈主任这才淡道：“找你来没别的事，就是见下新老师，交代点儿学校和咱们学部目前的情况。”
　　季怀冬捧着茶杯望了下门口：“那要不要再等等……”
　　陈主任有些没想到：“你有急事？”
　　季怀冬闭嘴了，是了，陈主任要跟新老师交代背景，他又不是新老师。
　　“没有，不好意思，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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