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要再皮一下

　　次日公主府一改之前的冷清，赵丹在客房醒来时，天边还没现出鱼肚白，纱窗那却映着模糊的人影，回廊间来来往往。

　　旁边有温热的呼吸，一个脑袋轻轻靠过来。赵丹蓦然一僵，小心翼翼偏头观察旁边的某人。

　　何辞还没醒，睡颜平稳，细碎的短发垂下来，细密的睫毛投下一层浅浅的阴影，无端让人有些心痒痒。公主府客房的床榻不算小，但躺下两个一米八的男人还是显得有些拥挤。他鼻尖几乎快要蹭上赵丹的右脸，微凉的一只手搭在赵丹腰侧，带了格外亲昵的意味。王城在北方，春日里炭炉也没有停，整个房间暖烘烘的。

　　赵丹轻手轻脚地动了动，想悄无声息的下床。可何辞睡眠浅，若有所觉，原本搭在赵丹腰间的手一下子就扣紧了。

　　这是他军校里带出来的毛病，那时候两个人一间宿舍，枕头下压着弹’簧’刀，床边会被放着的是一把勃朗宁手’枪。一有什么动静，就会扣紧手’枪上膛。

　　但赵丹不是手’枪，何辞半梦半醒间没有摸到熟悉的武器，疑惑地用右手在赵丹腰侧胡乱摸索，入手是结实的肌肉。

　　赵丹气血翻涌，小腹处一股邪火，忍无可忍道：“阿辞。”

　　何辞被喊醒，迷迷蒙蒙睁开眼。

　　赵丹竭力压下小腹处的冲动：“把你的手拿开。”没压下的话，被何辞发现就完了。

　　何辞没弄清楚情况，乖乖把手移开，却因为歪过头来，一不小心将唇擦过赵丹右脸。

　　柔软的感觉一触即逝。

　　完了，这回真的压不下去。

　　等到两人从客房出来，脸色都不太自然。

　　瘦个跑来叫他们，见他们俩站在客房门口不禁感到奇怪，他一把推开房门，赵丹阻止不及，疑惑道:“门外风大，进来啊，你们直愣愣站在那干嘛……”

　　门一开，房间里的味道一下子就散开了。

　　瘦个有些尴尬，直觉做了蠢事，呐呐把门关上：“哦……那啥……是不是要给房间开……开窗透个气？”

　　何辞眼不见心为静，板着脸道：“让它关上一会就好了。”

　　赵丹眨了眨桃花眼:“不如你带我们去吃个早膳吧，一大早起来也有点饿了。”

　　现在早已经日上三更了，哪里还能算‘一大早’。瘦个本想问侍女早上没端着早膳来敲门吗，又马上想起屋里的味道，隐隐猜到俩人为什么现在还没吃早膳，堪堪止住了嘴。他对赵丹有莫名的熟悉感，很快就帮赵丹何辞指了个地方。

　　“去膳房吧，喏，就是西南边那里，他们一般会多做几份膳食，你们去那取一份就好。今天早上是灌汁汤包和黍米粥，很好吃的。”

　　赵丹从背后推着何辞肩膀走路，没推几下就被何辞嫌弃，他干脆不推了半个身子压上何辞的脊背。

　　这个姿势瘦个看着都觉得累得慌，何辞却不知道为什么很满意，颔首微笑，示意赵丹保持这样的姿势。

　　两人黏黏糊糊走向膳房。

　　瘦个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暗想，这两人居然也是一对，他昨晚怎么没看出来啊。噫，昨天还是合理距离，今天睡了一觉就黏一起了。藏的可真深。

　　他没有多少功夫关注赵丹和何辞，赵公子今天下葬，公主府秘不发丧，每个人都忙碌的很。

　　南瑾坚持要以将军的规格下葬。

　　哪怕在不了解实情的外人眼里，赵清不过是一个家境败落、人丁凋亡的赵将军府二公子。不是谁都知道，赵清故意从马上摔下的破釜沉舟的决心，他要与天搏，搏得大燕一个海晏河清，而不去计较这样的死亡是不是有未来，会不会有史书工笔。

　　赵丹很欣赏他，愿意这样做的人很少。世间所谓高洁之士，多追名逐利，一头扎死在里面出不来。

　　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

　　大燕和以往的任务世界都不一样，他们所有的人都是鲜活的，热腾腾的生命，敢想敢做，和活在新纪年里的人并无一二。

　　侍女去敲南瑾的房门，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心里发怵。昨天公主把那副棺材搬到了自己房间，和死人住了一整晚。

　　就算再怎么欢喜，那可是个死人。

　　也不知道公主怎么想的，真是太不吉利了。

　　南瑾在房里没应答，房间窗扇禁闭，昏暗不明。侍女如果敢推开门看一眼，她就会发现，这位公主胆色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赵清的尸身被从棺木中取出，放置在床榻上。按理来说，他的尸身早该腐朽了，也不知道何辞把他放进棺木时喂了他什么，直到现在，他闭目还是温润君子模样。

　　有的时候会给人错觉，以为一切都能被抹平，无论欢喜的糟心的。

　　南瑾和赵清躺在同一张床榻上一整晚，也不睡觉，心里全是杂乱的心绪。是人都会有私心，她瞒着赵清，自以为瞒天过海万事大吉。赵清却很聪明，他甚至试了她也不敢尝试的法子。

　　旁边的人指间突然颤动了一下。

　　南瑾惊愕地坐起来，看到赵清慢慢睁开了眼睛。

　　那双温和、清澈的眼睛。

　　赵清看到她，有些费劲地做了个微笑，那种温柔的、好像能永远包容你的笑容。

　　南瑾眼泪“吧嗒”一声掉下来，这也许是她孩提时期以后第一次哭成这样。贵为公主，她当然有不得不当众表演梨花雨下的时候，捏着帕子，竭力哭得情真意切。

　　那双眼睛又慢慢闭上。

　　这勉强当做一次回光返照。

　　武帝病逝时，南瑾的兄长顺理成章登位，尽管她的父亲其实并不是那么乐意把皇位给这个过分傲慢的儿子。

　　但武帝一生，只娶了虞后一个正妻，只有虞后生下的一子一女。

　　宫宴上觥筹交错，南瑾性子阴晴不定，位阶又高，王公贵族躲这尊煞神躲得远远的，只有赵清一个人缓缓过来敬酒。

　　南瑾没碰琉璃酒杯。

　　赵清也不气恼，他笑容温和，说的第一句话是——“公主，您袖中藏的梨花酥掉了。”

　　那么多人知道南瑾喜欢种一大片一大片的梨树，公主府落成，她的院子果不其然又是一大片梨树。风一吹，梨花雨下，煞是好看。只有赵清一人看到后说:“ ‘梨’同音‘离’，爱别离，种多了不好。”

　　梨同音离，爱别离。她一生经历的痛，就是爱别离，偏偏她执迷不悟。

　　门外的侍女见时刻晚了，壮着胆子又敲了一次门，细声细语道:“公主，定好的时刻快到了。赵公子下葬时辰是请得道僧侣算过的，误了就不好了。”

　　南瑾回过神来，声音沙哑:“开门进来吧。”

　　侍女一进屋，被躺在床榻上的赵公子吓了个半死，几乎尖叫出声。她想要多嘴抱怨两句公主此举的不当，可一对上南瑾的目光，就只能缩了回去，磕磕巴巴挤出一句:“这……这也……太不尊重死人了吧……”

　　南瑾泪水已经干了，只有眼角微红，侍女看不出端倪。

　　可她的神色看起来那么难过。

　　“可能是有些不妥当吧。”

　　赵丹和何辞正在厨房偷吃灌汁汤包，一咬下去，满口都是浓香的汤汁。就连挑剔的何长官都忍不住暂时放开贵族礼仪，连吃了三个，嘴边全是晶亮的汤汁。

　　赵丹只觉得秀色可餐。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何辞：“你当时给赵清的尸体嘴里喂了什么？”

　　何辞一愣，答道：“一支A级身体修复液。”A级身体修复液素来以昂贵著称，保命神器，何长官手里也只有自家老头子丢下的两支。一支当初给了被白衣女人捅刀的赵丹，一支喂了赵清。

　　赵丹用手指帮何辞擦掉嘴边的油迹，：“哦，没什么，我就是问问。”

　　一支A级修复液当然不能帮助赵清死而复生，但意中人大概还能再见一面。

　　何辞看着冷面冷心，其实心肠软的很。

　　“吃好了没有，我们要去参加一位将军的下葬。”赵丹轻声征询何辞的意见。

　　何辞掏出手帕细细擦过食指上的油:“嗯，好了。”

　　赵清的殉葬虽然秘不发丧，但相当隆重，比他父亲赵将军战死沙场时的殉葬有过之无不及。南瑾穿着白色丧服跪叩在最前面，每一次磕头沉默无声，额头却是一片淤血。

　　赵丹发现除了公主府的仆役侍卫，人群里还夹杂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面容阴郁，戴着玉冠，穿着华丽的玄色长袍。

　　他皱着两边眉毛，对南瑾的行为并不怎么高兴，有些倨傲地扫过赵清的棺木，目光不屑。

　　赵丹注意到了他，他也马上抬头去看赵丹和何辞，注意到这两人和自己一样，也远离丧葬之外。

　　男子走过来，张口就问道：“公主府怎么会有你们两人？”

　　这人怕就是南瑾的嫡亲兄长，现在的皇帝。

　　赵丹扯谎:“我们是来念经的俗家弟子。”

　　男人不信，眼里戾气冲天：“你们会念什么经？”

　　旁边的何辞神色冷淡，张口就是一段大悲咒，唬人得很。

　　何长官身为一代学霸，什么都会一点，尤其对古董古书着迷。

　　赵丹不痛不痒地冲男子笑了笑，问道：“您想听什么经？”

　　南瑾发觉这边的动静，给男子扔了个警告的眼神。

　　男子只好悻悻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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