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锦还乡

　　【三】

　　裴安虽然年轻，但并不力壮，才翻过两个山头就有被落下的趋势。
　　因收受他的“贿赂”而被老娘责罚的栓柱，难免满腹牢骚，可还是照顾着裴安的步调，跟他一起走在队尾，并拿过他的干粮口袋背到自己身上，顺便吐句槽：“真是没用！”
　　裴安尴尬的搔头干笑，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响亮的高呼，紧接着是一声巨响，被吓一跳的裴安边拍着胸口边看向栓柱：“什么声音？”
　　栓柱眼珠子发亮：“是佟爷的鸟铳声，看来是逮到好货了，快走，去看看！”
　　等裴安气喘吁吁地赶到现场，就见四五个人齐齐施力，将一头棕黄色的动物按倒在地。
　　先他一步赶过来的栓柱一脸失望，小声咕哝：“佟爷这是怎么了，猎这傻玩意犯得着用鸟铳？”
　　裴安盯着那奋力挣扎的动物：“什么啊——鹿？”
　　栓柱撇嘴：“这是狍子，很常见的傻货，好奇心很重，不管看到啥玩意都想停下来研究研究，就算是遇到猎人，人家大喊一声，它也要停下来看个究竟，如果被它逃脱，也没关系，蹲在原地等着，过一段时间，它就会颠颠跑回来，看看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介绍完毕，又看了一眼那边情况，接着惊诧地说：“不对，这头有点稀罕，都上去六个人了，制服它还这么吃力。”
　　裴安再抬眼，竟与那头狍子的视线接触上了，他的心口瞬间被一种莫名的情感击中，脑子里不由浮现出当时被悍匪团团包围的自己，他想，那个时候他的眼神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等那六个人终于将那狍子捆住，留着山羊胡子的佟爷走过来，看着那梗着脖子的狍子说：“呵……今晚就拿你开荤了！”
　　裴安不敢看那双满是哀求的大眼睛，又忍不住要去看，看完之后更觉揪心，在这反反复复的煎熬中，裴安怒了，恶狠狠的盯着炮子，冲它唇语：“这里那么多人，你干嘛总是盯着我——好啊，连你个盘中餐也要欺负对吧？你等着，等一会儿烤熟你，我一定吃到撑！”
　　他嘴上是这么说的，可到了后来，还是趁人不备，偷偷解开了狍子身上的绳子。
　　狍子挣脱出来，抖了抖沾在身上的泥土草屑，身姿矫健的蹿入附近草丛，但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回过头来看裴安。
　　做贼心虚的裴安东瞧西望，并像赶苍蝇一样冲狍子不停摆手：“快走快走。”
　　狍子非但没走，反倒扑扇着黑亮的大眼睛折返回来，挨到他身边蹭了蹭他。
　　裴安愣了一下，接着笑起来：“果真是傻狍子！”先摸了摸狍子的头顶，接着抬手照着它的屁股狠狠拍下去：“赶紧逃你的命去，别连累我被大家轰下山！”
　　狍子吃痛蹿出去老远，不过还是一步三回头，直到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才蹦跳的隐入丛林深处。
　　对于既定大餐不翼而飞这件事，佟爷的表现完全出乎裴安意料，他竟笑着说：“跑了也好！”
　　真是莫名其妙。

　　【四】

　　一连三天，只要裴安落单，他就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紧盯着自己。
　　原以为是错觉，但到了第四天，竟被他不经意间捕捉到一抹棕黄色人影，他很确定，同伴中没人穿那种颜色的衣服。
　　裴安放缓脚步，装作发现目标，蹲下来调整角度，用眼角余光向瞥见人影的地方扫去，果不其然被他发现一个形迹可疑，探头探脑的家伙。
　　说实话，在这深山老林中，单独一人遭遇活物，不怕是假的，不过那家伙都尾随他好几天也没见有什么出格举动，应该没有危险——至少目前是安全的。
　　这样一想，裴安逐渐放松下来，顺道观察了一下附近地形，十分合适，他站起来，伸腰踢腿，接着毫无预警的撒丫子就跑……裴安有信心，在那家伙反应过来之前，从其眼前消失不见。
　　尾随其后的家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愣住，但发现裴安不见了，来不及细想就跳出来追过去。
　　藏身在壕沟里的裴安攥紧栓柱借给他防身用的镔铁短刀，在那家伙跳下来的一瞬，眼疾手快的抵住他后腰：“刀剑无眼,休怪某家无情。”这词是他从悍匪那听来的，现学现卖，确定来人被他镇住后，裴安又问：“你是谁，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我是贾谷。”如山泉一样清冽而玲珑的嗓音：“我从小住在山里，没见过人，因为好奇……”话说半截，咳了咳：“那个，我知道你是好人，可不可以把刀剑拿走？”
　　这奉承话说的也太没深度了，但裴安却觉得受用，并爽快的收刀入鞘。
　　感觉到后腰锐器被移开，贾谷维持着举高双手的姿势，慢慢转过身来，冲着裴安咧嘴笑，笑得很养眼，可裴安怎么看怎么觉得，傻里傻气的。
　　裴安不言，贾谷就不语。
　　趁此机会，裴安不动声色将贾谷从头打量到脚。
　　这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面部轮廓鲜明，顶着一头泛着锦缎光泽的棕黄色长发——裴安从前听说过的，假如一直往北走，就能到达一个叫罗刹的国家，那儿的人就是黄毛……如今也叫他遇到一个活生生的罗刹人，等他荣归故里，再见那群狐朋狗友，也有值得炫耀的谈资了！
　　贾谷长得很端正，穿得很整洁，唯独鼻尖上有一块碍眼的黑迹，裴安不能忍，果断出手，擦不掉，就用指甲抠。
　　可怜贾谷的鼻子被裴安□□的够狠，疼得他一张脸皱巴成一团，但他仍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任凭裴安肆意妄为。
　　都抠出血珠子来了，也没抠掉那抹黑色，裴安才肯定那不是污渍，可能是胎记，就像一件崭新的锦袍上打了个突兀的烂补丁，严重影响到整体效果，真是白瞎了那么好看的底子。
　　裴安意兴阑珊的收手，一抬头，对上贾谷水汽氤氲的漂亮眼睛，顿觉似曾相识：“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贾谷又笑起来，这次笑得光风霁月，他伸手轻轻拢住裴安的手，兴冲冲的说：“这就叫一见如故。”又说：“你看过《三国演义》么？我喜欢桃园结义的故事，我们也来结拜吧！”
　　裴安没想到看似单薄的贾谷，力气却很大，还很自我，不容他拒绝，连拉带拽，把他领进一片梨树林。
　　时节正好，梨花绚烂，香气阵阵，沁人心脾。
　　林中有酒有香，裴安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不小心踏进贾谷事先设好的圈套，但转念又一想，现在的自己除了一副臭皮囊外，什么都没有，人家能图他点啥？
　　祭告天地前，贾谷赧然的说：“附近没桃林，但这里也是‘花开正盛’的。”
　　裴安在心里默默吐槽：花谢后就会结满梨子，梨呢——离啊！真没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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