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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说八苦，其四曰死。
　　萧景琰这一生见过太多的死亡。
　　有几次在战场上，他就跟死亡擦肩而过。
　　他从来都不畏惧死亡。自从小殊离开后，他反而隐隐有几分期待起死亡的到来。
　　所以当有一天，死亡真的找上他时，他甚至有几分故友重逢的喜悦。
　　终于到他了。
　　他的意识渐渐昏沉。他无力地躺在床上，身边跪着惊慌失措的人正是当朝天子。
　　“父皇——”
　　天子在一声声唤他。
　　现在这是二月早春，仍旧是春寒料峭，可阳光斜照入窗，给人几分懒洋洋的舒适。
　　从萧景琰的角度，还可以看见窗外一枝初开的桃花。
　　意识渐渐涣散开来，他想到小殊的生日正是在二月份。祁王兄曾经说过他和小殊的第一次见面就把小殊惹得大哭起来，怎么哄都哄不好，最后还是哭到实在没有力气了才沉沉入睡。
　　可是萧景琰对那个爱哭的小殊已经没有印象了。他自然不会记得两岁的他还嫌弃过小婴儿长得丑。而在记事以后的漫长岁月里，萧景琰把这一生的眼泪都偿还给了林殊。
　　如果说这是一笔债，怎么看也该是林殊欠他的。
　　相识以来，已有七十年。
　　而这七十年里，他等了林殊足足十三年。
　　这一次换小殊等他了。林殊在三月前的冬天离去，他们已经分别了三个月。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月不见呢？好像用却了这一生。
　　所以这场死亡，更像是应约而来。
　　他还记得三月前的那天，小殊忽然精神很好，嚷嚷着要他陪他放纸鸢。
　　“放纸鸢？现在可是寒冬。”
　　林殊的身体虽已经调理好了，偏偏畏寒的毛病没改。萧景琰怕他这样的天气受不住。
　　林殊却任性起来。他难得执着地想干什么。萧景琰正要妥协，天却开始下雪。
　　“连老天都不帮你。”
　　他好笑地把垂头丧气的人搂进屋里，“明日晴了再陪你放。”
　　雪花旋转着飘向人间。红梅白雪，绿蚁焙酒，更有人与你携手从懵懂幼时至白发古稀。人生至幸，莫过于此。
　　那天夜里林殊话有些多，念叨着小时候萧景琰多么听他的话。萧景琰一脸懵逼地听着……那个唯小殊命是从的人是他？
　　两人又说了些趣事。比如年少的豫津明明特别在乎景睿还非要装作云淡风轻地怂恿人去追好看的姑娘，再比如战英刚至军队时有一次骑马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不知怎么，又说到十二岁林殊生日那晚那个轻轻的吻。
　　“我当时脑子突然抽了一下，然后就亲上去了。”林殊这么回忆。
　　“明明是那时候就对我用心不良。”萧景琰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林殊恼羞成怒，“说的和你那时对我没有一点别的想法一样！”
　　“这个嘛——”萧景琰笑了笑，伸手理了理林殊的头发，把人的手握在手里，不说话了。
　　“我记得那时候你说要陪我放纸鸢的，结果一直没放。”
　　得，这陈年旧帐也给林殊翻出来了。
　　“后来不是有其他事么。”
　　至于是什么事，那真的已经过去太久太久，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了。
　　大抵是些那时看来至关重要而今想来却不值一提的事。
　　“明天陪我。”
　　“一定陪你。”
　　林殊不出声了，他在夜里凝望着萧景琰的脸。他想，时光就在这一刻停下该多好啊。
　　不要再前进一步了，一切都到此停止。
　　林殊自觉地滚进萧景琰怀里。
　　萧景琰无端有几分心慌。
　　这几分心慌在半夜时将他惊醒。
　　他颤抖地伸出手去探怀中人的脉搏——已经停止了跳动。
　　他在温暖的被窝里冷得打颤。他睁着眼，抱着这具躯体，感受着他一点点的变凉，直至破晓。
　　一夜北风凄凄。
　　当今天子的眼泪滴在萧景琰的手上，这将他飘散开的意识拉了回来。
　　他最后看了眼天子，满意地想着，不愧是他和小殊教导出的孩子，足以成为盛世之主。
　　他没什么可以再教他的了。
　　他这一生不管怎么看都已经很满足了。
　　所以最后，生命的最后，萧景琰露出了个浅浅的笑，“这盛世，你要……好好守着。”
　　他闭上眼。
　　浓郁的黑暗将他吞噬。
　　漫长的，仿佛无边的黑暗。
　　他一个人，在黑暗里行走着。走过长长的路，走啊走啊，走到一座桥边。
　　桥上有个白衣公子，看上去已经在桥上等了他很久。此时正提着一盏灯，走过桥来，走到他的面前，眉眼含笑，“你来了，景琰。”
　　久违了的旧容颜。
　　他才注意到他已不再是那个苍老的太上皇，他的脸上象征着岁月的皱纹早就消失。如今的他，正处在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故人相逢，又是少年时。
　　他也露出一个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阳光，“久见了，小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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