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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序章】
第三百二十一年暮春
阿姐，子羽好怕。
这里好黑好暗，没有声音也没有人气……这里没有你。
你说你很快就会来救子羽，可是你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明明约好了的，不是吗？
那么子羽来找你如何？放心吧，阿姐，子羽很快就会找到你的。
然后永远也不会分开。
【重逢】
昆山自古以来便是麒麟的居住之地。此时正逢暮春，树梢间的绿意垂落，滴入花海中少女翡翠般的眉眼中。许是有着几分怠倦，少女懒懒翻了个身，浅绿色的发便被撩起，带来一阵青草的清香。
“如绿姐，如绿姐！”
远处传来急切的呼喊。少女略蹙眉，不耐睁开眼，奇异的绿眸中似乎绽放着春日里的第一片绿叶，嫩得似乎能滴下水来。
“又有族人死了？不对，若是如此你不会这般兴奋。”萧如绿摇摇头自我否认，她按住眼前气喘吁吁的少年，挑眉问道，“在这种关头，发生了什么事，才引得阿辰你如此雀跃？”
少年喘息着激动无比地开口：“如绿姐，子羽哥回来了！子羽哥回来了啊！”
“你说……什么？”
萧如绿一阵呆滞，翠绿的眼眸骤然缩紧。
“如绿姐，你不高兴吗？”阿辰疑惑道，“当初子羽哥不是最黏你的吗？”
萧如绿额角渗出冷汗，却笑着开口：“当然高兴了，我可高兴了。”她强调着开口。阿辰被那惊艳柔美的笑容晃花了眼，却没看出眼前少女笑容中的那分勉强与不安。
萧如绿与阿辰匆匆来到主殿时，里面已经挤满了族人。
麒麟一族的族长老泪纵横，激动不已，他搂住站在人群中间的少年，不住重复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族长夫人也抹着眼泪，用慈爱的眼神望着萧子羽。
全族的人都围在萧子羽身边，或欣喜或伤感或欢畅，阿辰也迫不及待地凑了上去。萧如绿却停下脚步，只是痴痴留在原地。
他瘦了。
这是她脑里蹿出的第一个想法。过了三百年，萧子羽依旧秀丽精致，如画中人般的眉眼柔和而似春风带雨，略显几分稚气的面庞完全长开，化为了言语难以描绘的绝世风华，墨色发眸极尽清华，却一如既往的明晰柔软。
萧子羽白衣翩然，站在人群中间乖巧而温顺地回复着周围人的关心。似乎意识到萧如绿的视线，他缓缓转过头来。似愣了刹那后，萧子羽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他开心地唤道，“阿姐！”便激动地向萧如绿跑来。
萧如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族长夫人看到萧如绿到了，也笑着招呼道：“阿绿，快来，小羽回来了啊。你不是总是念着他吗？现在看到他，很激动吧？”
“当、当然……”萧如绿脸色苍白，走上前去，周围的人都为他们让开道路。萧如绿僵硬地抱住扑过来的萧子羽，笑得很勉强，“小羽，你终于回来了……”
萧子羽在她怀里眷恋地蹭了蹭，软软道：“阿姐，我很想你……”
萧如绿垂下眼睑，沉默许久才艰难开口：“我……我也很想你……”
她的确很想他。
想到寝食难安，想到彻夜难眠。
在数不胜数的夜晚里，那个少年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化为能噬人心魂的魔，将她心中的污泞和扭曲通通暴露于众。
【过去】
萧如绿是看着萧子羽长大的。
萧子羽是族长之子，万里挑一的皇族墨麒麟。可能是因为萧如绿身上的自然气息，所以萧子羽从小就很黏她。当时的萧如绿也是爱煞了这个总是奶声奶气地跟在自己身边的白白胖胖的小团子的，每当萧子羽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她时，殷红的唇无意识地嘟起时，她就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融化了。
在萧子羽五十岁那年，萧如绿带着还未成年的萧子羽出去玩，中途却遇到了危险，萧如绿并没有攻击能力，几乎濒死。在危急时刻萧子羽爆发出墨麒麟的天赋能力救下了萧如绿，却因为后遗症而导致灵智永远停留在孩童时期，再也无法长大。
当时的萧如绿心疼极了。她紧紧抱着软软昏迷在她怀里的萧子羽，默默在心底发誓。
她一定要永远保护好他，永远保护好萧子羽，不让他受到半点伤害。
回到麒麟族，族长和族长夫人知道这件事后，不仅没有责怪萧如绿，而且还安慰萧如绿不要在意，不要把这当成自己的责任。但这番话只是加深了萧如绿的愧疚，她知道族长夫妇总是在私底下黯然神伤。萧如绿十分责怪莽撞而冲动的自己，总是一个人躲起来偷偷流泪。
那段时间，她刻意避讳着萧子羽。萧子羽也许发现了萧如绿的疏远，于是在一天傍晚拦住了萧如绿。
“阿姐。”
萧子羽的声音糯糯的，带着孩子般的天然。他憋着嘴，有些委屈的道：“我好想你。”萧子羽亲昵地蹭了蹭萧如绿，撒着娇，“子羽好久没见阿姐了。”
眼前的孩童精雕细琢如玉雪娃娃，黑珍珠般的大眼睛灵气逼人，不难想象其今后的倾世风华，只是那份心智却永远停留在童稚时期。每次想到这一点，萧如绿就不由鼻头一酸。她眼睛通红，搂住萧子羽哽咽道：“小羽，对不起……”
“不，这不是阿姐的错。”萧子羽皱起小鼻子，一副小大人般老气横秋道，“阿姐不要自责，子羽一点也不怪阿姐。”
他笨拙地挽起袖子，认真而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萧如绿的眼泪。萧如绿看到眼前孩子懂事贴心的举动，心中涩涩的，眼泪徜徉得更凶，“对不起小羽，对不起……”
“你是万里挑一的墨麒麟，你本该继承族长之位。你的未来定是袖手乾坤，呼风唤雨。可是现在……因为我……这些全都化为了泡影……对不起……”
萧如绿说不下去了，只是捂住脸无声流泪。萧子羽却歪着头开口。
“阿姐，可是你说的这些都不是子羽想要的啊！”萧子羽吻了吻萧如绿的眼睑，皱着脸道，“阿姐的眼泪好涩，子羽不喜欢。子羽不想要阿姐哭泣。子羽想要的，只是阿姐永远开心而已。”
萧如绿破涕为笑，敲了敲萧子羽的头，“真是的，这么小就会哄女孩子。”然后她俯下身，对着那双澄净而黑白分明的眼眸轻声开口：“小羽，那么我们约定吧。”
“你说你想要阿姐永远开心，但只有小羽在阿姐身边我才会开心。所以我们约定吧，永远在一起，永远也不会分开。”
她低下头，轻轻在萧子羽额间烙下一吻，轻薄若雪片，安静如飞花，却带着她一辈子最真挚的心意和温情。
萧子羽为她戴上花冠，认真道，“阿姐，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那时的他们是多么美好，彼此许诺永恒，亲密无间。
只可惜世事变幻，瞬息无常。曾经没有嫌隙的姐弟也可能朝夕间产生芥蒂，只是一道裂痕就难以破镜重圆，覆水难收，再也回不到从前。
萧子羽满五百岁时，萧如绿开始喜欢偷偷带萧子羽下界。
她和萧子羽趁大人不注意时从昆山偷偷溜出，来到人界。初到人界的萧如绿正好赶上七夕，被光怪陆离姿态万千的灯会给迷了心神，待到清醒过来时，却发现萧子羽丢了。当时的萧如绿急得哇哇大哭，整个人都不知所措，这个时候一张手帕递了上来。
“姑娘不要哭了，总是哭对身体不好。”
她怔怔望去。那人的身影被华灯映衬的光芒万丈，清隽修长的身姿自有一番卓尔不群。男子微笑着站在那里，端的是芝兰玉树，风采无双。
萧如绿一时间忘了哭泣，也忘记了先前的焦急。只是痴痴地望着眼前的男子。
虽然麒麟一族多是风华绝代之人，但萧如绿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出众的美男子。他只是静静停驻，却自成一道风景，惊艳了时光。
男子见萧如绿没有反应，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姑娘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如果不介意的话，景某可以献上一份微薄之力。”
萧如绿这才回过神来，哇得一声又哭了起来，断断续续道：“我……我弟弟丢了……”
“姑娘不要难过了，我相信你会找到你弟弟的，姑娘还是先擦掉眼泪吧。”
萧如绿接过手帕，动作中却无意间碰到男子的手指。她的脸顿时噌的红了。萧如绿看了看眼前故作偏头的男子，敏锐地注意到那通红的耳根，她心中懵懂，却有一种甜蜜而未知的情愫在不知不觉间逐渐发酵，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之后在男子的帮助下，萧如绿终于找到了萧子羽。刚一找到他，她就立刻扑上去，一边哭着一边质问他去哪里了，不知道她有多担心吗？旁边的男子却只是笑了笑，感慨萧如绿和令弟的感情还真好啊。萧如绿听得心中呐呐，下意识地放开了搂着萧子羽的手，只是局促不安地笑着。
一来生二来熟，萧如绿很快就知道男子的名字是景腾，身份是大宣王朝三皇子。从此她经常偷偷溜下昆山与景腾私会，一来二去，两人感情便在这细水长流间逐渐升温，最后衍变成热烈的爱意。
不知为何，萧子羽对景腾多有抵触，而景腾也嫌两人间太过亲密。萧如绿两难间便开始把萧子羽留在昆山，自己一个人下界去见景腾。虽然两人恩爱异常，但每次回昆山看到一个人乖乖守在房中的萧子羽，萧如绿总是会感到心疼和愧歉疚。
可是陷入爱河中的萧如绿无法顾及到萧子羽的心情，为了补偿，她只能在平时加倍地对萧子羽好。但同时，她对萧子羽开始产生不耐烦的情绪。
【裂痕】
最初只是一件小事。
萧子羽对萧如绿肆意惯了，两人的物品一向是不分你我。一日萧子羽看萧如绿的新扇子好看，便好奇地拿去赏玩，却不小心弄坏。
他本以为萧如绿不会在意。可萧如绿见到却大声呵斥：“萧子羽，谁让你乱动我东西的！”
萧子羽一阵委屈，抽抽搭搭的泪珠子就落了下来。
萧如绿见到却更是心烦，她毫不客气地骂道：“这么大个人了还哭什么哭！”然后抢过萧子羽手上的扇子就生气地冲了出去，只留下萧子羽一人呆呆留在房间里。
事后萧如绿也后悔自己的冲动，虽说那把扇子是景腾送她的定情信物，但死物也不过终究是死物而已，如何比得上萧子羽？于是她很快就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两人很快就和好如初。
但存在过的裂痕却不可能复原，一旦地基出现任何破损，整座高楼就会一点一点地坍塌殆尽，再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可能是没有安全感，之后萧子羽更是变本加厉地缠着萧如绿，甚至阻碍了好多次萧如绿和景腾的约会。萧如绿最后终于忍无可忍，与萧子羽大吵一架，嫌他太过黏人。
而让两人关系最终破裂的却是在萧子羽的成年礼上。
族长之子几乎就可以等同于下任族长。虽说萧子羽心智稚嫩，但因为讨喜的外表和天真的性格也异常招族人喜爱。他的成年礼自然是整个麒麟族的盛事。
整个成年礼所要经历的步骤非常多，但最重要的步骤却是最后一步——觉醒血统，获得成长。
最初萧如绿也是为萧子羽真心欢喜的，虽说因为萧子羽的心智恒定在孩童时期而感到难过，但为了准备萧子羽的成年礼物，她辛辛苦苦地跑遍昆山，收集了三十二种奇珍异草，笨拙却仔细地编织成一个草环，满心欢喜地想在萧子羽成年后为他戴上，但是——
“阿姐，景腾不来吗？”成年礼的最后一步。大庭广众下，萧子羽歪过头，天真无辜地问道。
萧如绿身体一僵。她父亲皱眉问道：“如绿，景腾是谁？”
她正想掩饰过去，萧子羽却没心没肺地笑着开口，“是阿姐在山下认识的人类啊，阿姐很喜欢他呢……”
她的心瞬间沉入冰窖。
麒麟一族生来为神，而仙凡相恋视为大罪。
在父亲的愤怒咆哮，母亲的暗自流泪，所有人的指指点点——以及萧子羽天真无邪的微笑下，她默默转身一步步离去，身后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萧如绿咬唇垂眸，眼泪一点点滑下眼睑。她捏紧拳，一点一点撕碎手中花费了大半年心血的草环。
唇角一点一点扯开了没有丝毫温度的微笑。
【抛弃】
之后萧如绿的行为被严格限制，她父亲在她身上下了封印，禁止她再次下界，甚至不准她迈出屋一步。她心里对萧子羽痛恨非常，每每萧子羽前来时总面无表情地闭门谢客，任由萧子羽一脸黯然神伤回去也无动于衷。
有一日，她站在窗边，看着门外萧子羽默默站了三天。在萧子羽身体摇晃着倒下的时候，萧如绿差点就没忍住跑下去接住他，但咬紧牙关，萧如绿最终只是转过头去一声不吭。
之后很久萧子羽都没有上门，萧如绿以为对方已经放弃了，正当她感到失落时，族长夫妇上门了。
“阿绿，小羽那孩子真的很在意你。”族长叹息着，“从小我们都忙，没时间陪他。他是你一手带大的，你也知道他现在心智和小孩子无异，那天成年礼上的事他也不是故意的。”
萧如绿低头绞弄着手指头，生硬道：“……我知道。你们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阿绿，你知道我们来的目的的。”族长夫人开门见山，“那天因为你的离去，小羽不知所措，成年礼连最后一步都没进行完就草草终止。他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你，可是你却对他置之不理。那天他站在门外整整三天，回去后就病了……祭师说是心疾。”
萧如绿沉默。
族长苦口婆心：“阿绿，小羽还是个孩子。你应该对他宽容一点，毕竟那个孩子，可是把你当做最重要的人啊。”萧如绿一瞬间觉得族长似乎苍老了很多，“阿绿，就冲着当初他为了救你而变成现在这样，你也应该对他好一点啊……”
族长夫妇劝说了一会儿就离去了。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萧如绿闭上眼露出苦笑。
他们说的其实她都明白啊。
只是有时候，越是亲近的人，越是不能轻易原谅；越是纯真无垢的感情，越是容不得半点瑕疵。
可能是命中注定。之后萧如绿阴差阳错地破除了封印，找到了下界的入口，她决心这次和景腾待在人界就再也不回来。在重逢之后她与景腾更是如胶似漆，可惜好景不长，在一次出游时两人撞见了妖物鬼蜘蛛。
萧如绿知道景腾是凡人，于是把他紧紧护在身后。在和鬼蜘蛛对峙期间，萧子羽却突然出现。
鬼蜘蛛是天下间最擅于玩弄人心的怪物。
萧如绿没有攻击能力，而萧子羽不仅心智未成熟，而且天赋能力也因为成年礼的戛然而止而没有觉醒。所以鬼蜘蛛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们三人。
然后鬼蜘蛛问她：如果只能救一个人，你会选谁？
如果只能救一个人……她会救谁？
萧如绿一阵恍惚，然后她听到了自己的回答：“小羽对不起，可是景腾是凡人……你在这里等我，放心，阿姐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那一刻的她，大概也是被妖上了身。
为了景腾一个相识不过一年的人，她竟然抛弃了相处五百多年的萧子羽。
但那时候的她并没有觉得有丝毫不对，反而庆幸不已——幸好景腾没有出事。
“阿绿，这不是你的错。”
面对景腾的婉言劝说，她露出了甜蜜的笑意，乖巧地任由景腾将一根雕龙的玉佩挂在自己脖间。
现在想想，萧如绿觉得自己当时真是魔怔了。
不仅对于回去救萧子羽的事情毫不上心，反而为自己摆脱了一个麻烦而暗自高兴。偶尔想起萧子羽时也许会有几分愧疚，但和景腾相处时却完全把萧子羽抛在脑后。
直到十七年后，景腾突然暴毙。萧如绿这才醒悟过来，全心全意去寻找萧子羽的下落，最终却一无所获。最终她只能疲惫地回到昆山。在面对大家对萧子羽下落的质问时，萧如绿突然心虚起来，她低下头，许久才结结巴巴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见过小羽……”
没有人发现她的不对，他们都相信了她，并且安慰起这个因为亲密的弟弟丢失而伤心的小姑娘。
但从那日开始，噩梦便开始整夜侵占她的梦境。无数次她梦见，当时被她所抛弃的少年期待而充满信任的目光——然后萧如绿会浑身大汗淋漓地起身，麻木地睁着眼睛到天明。
偶尔她会一个人偷偷地啜泣，想起当初和萧子羽的誓言时便痛骂自己的愚蠢和自私。但这份沉甸甸的歉意，她无从开口对任何人说起。
而这一次，却绝不会再有第二个萧子羽出现安慰她了。
她抛弃了这个天下对她最好的人。
她有罪。
【相处】
三百年了，萧子羽终于回来了。
当时萧如绿的心情是怎样的呢？欣喜……可是更深的却是恐惧与不安。恐惧着曾经乖巧的萧子羽怨恨她，恐惧着周围的人知道当初萧子羽消失的真相。
她很不安。
所以当晚上萧子羽偷偷敲她的窗时，萧如绿犹豫了很久才放萧子羽进来。
萧子羽像以前一样，熟稔地钻进萧如绿的被窝，亲昵地蹭着她的脸蛋，闷闷道，“阿姐……子羽不听话，你会不会不喜欢子羽了？所以今天才不理我？”
和以前一模一样的撒娇，但是萧如绿鼻头一酸，整个人就差点哭出声来。她及时制止住眼泪，抱住萧子羽柔声问道，“小羽哪里不乖了……小羽那么乖啊……”
“不！子羽不乖！”萧子羽皱起鼻子，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子羽没有听阿姐的话，子羽想阿姐，所以自己偷偷跑出来了，子羽不是个好孩子，没有在那里等阿姐……”
“不，子羽是天下最乖的孩子啦。不乖的是阿姐……”
萧如绿搂着萧子羽，紧紧地搂着，眼角一点一点滑下泪来。她却微笑着，笑得明艳不可方物。
这个孩子，从未变过。
改变的一直只是她而已。
她爱着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也爱着她。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她在他额间轻轻烙下一吻，轻薄若雪片，安静如飞花，却早已不是当时的心境。
物是人非。
有疼痛感在她心底扎根，并逐渐成长为不开花的树。
之后萧子羽和萧如绿寸步不离。
萧如绿认真仔细地打量着萧子羽的脸，然后露出了微笑，“我家小羽，长大了啊。”
她和萧子羽分别时，萧子羽还保持着童稚之面，而现在却活脱脱的是一位美男子了。
尽管那眼里的稚气和懵懂破坏了那份美感。
萧如绿轻晒，伸手捂住了萧子羽的眼睛。
【杀机】
这段时日里，麒麟一族死了很多族人。
死法千奇百怪，但死因只有一种——魔气入体。
麒麟是天生的仙神，体内有上清之气，一旦被浊气污染，就会长眠不起。
这也是杀死麒麟的唯一一种办法。
萧如绿一开始是告诫萧子羽千万不要离开她的身边，但很快她就发现了，最危险的人也许就是她自己。
那是在一日清晨，萧如绿清醒之后，发现自己的身上全都是血。
而且她胸前景腾送她的翡翠玉佩正在发着幽幽的紫色光晕……是魔气。
萧如绿脸色瞬间苍白。
所有事都被连成了一线。当初为何自己会轻易爱上景腾，为景腾如痴如狂，甚至为了景腾放弃萧子羽，在和景腾相处的时日中也从未想起过萧子羽……的一切全都有了解释。
她被景腾用魔气迷住了心神。
萧如绿捂住脸，低下头轻轻啜泣。
就因为这种原因，她放弃了最爱她的萧子羽，就因为这种原因，她杀了那么多族人。
要去自首吗？
不。
看到旁边熟睡着的萧子羽时，萧如绿第一瞬间就否决了这一点。她和子羽才刚刚相逢，她还没好好补偿子羽，这种时候她怎么能离开？
她颤抖着摸了摸萧子羽的头，萧子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里一片水雾，声音糯糯的，“阿姐，怎么了？”
“没事。”
萧如绿勉强地笑了笑，起身下床，小心翼翼地把玉佩锁进最隐秘的地方。
但杀戮并未停止。
反而日复一日的趋于更多。
从如弟弟般亲密的阿辰，到她的朋友阿玲，甚至是族长夫人——
每次从噩梦中挣脱时，她总是冷汗涔涔地看着自己全都是血的双手，然后把头深深埋在□□，无声地哭泣。
她很怕。
族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每次萧如绿出去时都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而那些人都化为一张张奇诡恐谲的青面獠牙，阴森森地质问她为何要杀人。
萧如绿觉得自己快疯了，幸好萧子羽还在她身边。
每每她不安时，萧子羽只是默默握住她的手，从不问为什么。但就这一点微薄的温暖，却让萧如绿整个人都难得地轻松下来。
不过当某一晚，萧如绿醒来后，发现身旁的萧子羽脖颈边的红痕时，她心冷无比。
因为自己的私心，明明知道很危险，她却并没有推开身边的萧子羽。萧如绿跌跌撞撞地下床，去找那块玉佩，才崩溃地发现玉佩不见了。
她陷入了惶恐不安中。
这份不安一直持续着，直到——
她看到了萧子羽的尸体。
依旧是恬静的面容，似乎死的很安详。如在美梦中沉溺一般，却永远再也无法醒来了。
萧如绿忘记了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情。
只是近乎崩溃一般的感情，所赖以为生的世界全部崩塌，萧如绿陷入了彻底的歇斯底里。但极致的悲痛之后却成为一潭死水，波澜不惊，没有什么能再牵动她的心神。
“孩子，你的眼睛死了。”
族长摸着她的眼睛，对她这样说。然后第二天，所有族人包围住了她。萧如绿知道自己的罪行被揭开了，但她却没有丝毫惧怕，或者说她正渴望着这般……渴望着别人对她的惩罚。
“前段时日小羽给我拿来这块玉佩，我第一眼就发现了上面的魔气。他美滋滋地说是从你那里拿的，我本发现了你的不对，却没有及时制止，我只是不曾想到，你竟然连小羽也会下手……”
族长语调苍老而痛苦，连日来妻子和儿子的死亡让这个久经沧桑的老人也疲惫不堪。萧如绿如死水般的心里稍稍升起一丝愧疚，她发现族长的背更驼了。
“麒麟一族有哪里对不起你吗？”
她父亲恶狠狠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早知道当初我们就不应该生下你！从头到尾你只会制造麻烦！”
是啊。
萧如绿低头，表情麻木。
从始至终，她并未为麒麟族做出任何贡献，反而添了许多麻烦，一次又一次地拖累了萧子羽。
所以她被永远关起来，封绝灵力，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但当萧如绿真的一个人身处漆黑的房间时，她哭了。
“子羽，对不起……”
她突然想起，她似乎从未问过子羽是如何从鬼蜘蛛那里逃生的。但就算不问，她也能想到有多么艰难。而且那三百年的岁月……萧子羽是如何苦苦熬过的呢？
心里无比酸涩，萧如绿发现：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在照顾萧子羽，其实是萧子羽一直在宠着她才对吧？
是她，亲自放弃了她最爱，也最爱她的人。
而她，亲手杀死了她最爱，也最爱她的人。
萧如绿没有流泪，她笑了，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子羽，对不起，对不起……”
【间奏】
只有失去才知道珍惜。
曾经习以为常的温暖，在消失之后才会让人回味无穷；曾经不屑一顾的真情，在失去以后才会让人后悔不已。
无论是人，还是神，终究逃脱不过这一劣根性。
白衣少年静静倚在屋外，听着墙壁里一遍又一遍传出道歉声，嘴角逐渐扯开冰凉的笑。
那双原本墨色的眸，此时正闪着如紫曜石般深沉奇丽的光芒。
他咧起唇角，瞬身闪入屋内。
【真相】
“阿姐。”
再次听到这个声音时，萧如绿几乎以为自己置身梦中。
可是这不是在做梦。当看清少年眼里几乎炫丽的紫色时，萧如绿全身都颤抖起来，她不敢置信地开口。
“你……你入魔了……”
“没错。”萧子羽甜甜一笑，“很早很早就入了，早在杀死鬼蜘蛛那天就入了魔了。我啊，可是听到过阿姐的心声的。”他捂住心口，歪过头笑得天真无邪，“‘小羽没有变，只有我变了啊’‘小羽还是那个懂事贴心的孩子啊’……这样的心声。”
“太好笑了吧？”
萧子羽嗤笑起来，紫眸忽闪忽明，“如果我没变，你以为我怎样逃出来？你知道我在鬼蜘蛛手下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吗……生不如死。”他笑容没有丝毫温度，“景腾那个小人，从一开始就骗了阿姐，他的灵魂，可是被污浊沾满的污黑色呢。”
萧如绿睁大眼，不确定地重复着：“欺骗……”
“没错。”萧子羽轻快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阿姐和我是麒麟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夺取我的心脏罢了。阿姐应该听过那个传闻吧？”
他牵着萧如绿的手抚上了自己的心口，一字一句道。
“……墨麒麟的心脏可以让人长生不死啊。”
猛地甩开萧如绿的手，萧子羽开心地笑起来，“所以那个家伙就和鬼蜘蛛串通了，甚至不惜用魔气控制阿姐。因为他看出阿姐是我的软肋啊。不，说是串通也不太恰当。”他歪过头笑了，“应该说，他家伙就是鬼蜘蛛吧。所以在我杀掉鬼蜘蛛之后，那家伙也死了。”
……怪不得景腾会突然暴毙，之前明明没有丝毫迹象。
“他们每天费尽心思地折磨我，逼我放血，在我身上试药，用沸腾的大锅煮我……整整十七年，我没有一天不身处阎罗。我总是叫着‘阿姐，救我’，可是你没有听到。而那个人告诉我……”萧子羽闭上眼轻轻道，“阿姐你正和景腾如胶似漆呢，哪有闲工夫管我……”
“我好恨啊，阿姐。我每天活的那么痛苦，而你却快乐无比。把我推向这一番深渊的，全是你啊……阿姐。”
萧如绿觉得心疼，因为眼前的少年虽然笑着，感觉却比哭泣更加悲伤。
“可是我果然很贱。我应该恨阿姐的，可以想到是阿姐，就怎样也恨不起来了。因为我那么爱阿姐，所以我决定原谅阿姐。可是为什么阿姐要背弃我们间的约定呢……你明明说要来救我的，让我等你，可是你却一直没来……子羽很听话哦，子羽等了三百多年，子羽一直在等阿姐，可是阿姐始终没来……”
萧子羽小心翼翼地靠近萧如绿，轻轻摸上她的脸。感受着身上人的颤抖和不安，萧如绿就怎样也无法推开他。
“那些麒麟……是你杀的吗……”
萧如绿听到自己问出了口，声音沙哑到不像话。
“没错。”萧子羽亲密地蹭了蹭萧如绿的脸，“因为阿姐让我尝到被最重要的人背叛的痛苦。所以我就想阿姐也尝一下，所以我陷害了阿姐，故意告诉父亲大人玉佩是阿姐的，还假死脱身。”
“阿姐你……现在痛苦吗？”
那双紫色的眸子一眨一眨地闪着孩童般天真无邪的光。萧如绿的牙齿打颤起来，她觉得全身无比冰冷，有凉意从脚底板直直延伸至头颅。
“你杀了你母亲……”
“我本来也不想杀她的。但因为她发现了啊，发现我入魔了。她对我说你是个好孩子，让我不要伤害你……呵，真是好笑啊，她根本不知道我受过怎样的苦。但放心好了，我不会伤害阿姐的。”
他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声音轻柔而甜蜜，“毕竟阿姐可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啊……”
萧如绿沉默。她的心里有一种钝钝的疼。她突然觉得心疼。是的，她竟然在心疼眼前这个弑杀亲母违背纲常的少年。
萧子羽还是个孩子，即使入魔了也依旧只是个孩子，他并不知道自己犯了错，他只是个渴望温暖的孩子而已。
他变成这样……负主要责任的应该是她对吧？
她不禁伸出手搂住眼前的少年，萧子羽怔了怔，然后用力地把头埋入她的脖间。
魔族本是弑杀之族。
他们天生就渴望杀戮，渴望鲜血。麒麟被称为祥瑞之兽，更是禁不起半点的污染。
萧如绿知道，萧子羽控制不住魔族之人骨子里天生的嗜血和疯狂。
“对不起，小羽……”
她的声音很轻。萧子羽笑了起来，如孩子般柔软干净。
“对不起，小羽。”
“不用对不起。”
他执拗地扳开她的手指，就那样紧紧的握住。紫色的眸子逐渐暗淡成深墨色，萧子羽认真而执着地盯着萧如绿，“我不怪阿姐。但是阿姐又想丢下我了吗？”
那双眼里，有欲灭未灭的火苗。
“不。”
萧如绿轻轻吻了一下萧子羽的脸颊，顺着羊脂玉般的皮肤渐渐滑下，最后定格在花瓣般娇嫩的唇上。
“我爱你，小羽。”
“我也爱你，阿姐。”
她对他露出了微笑，明媚如百花齐放，“说好了的吧，会永远在一起。”
“我知道了，阿姐，那我先走一步。”
萧子羽的眼神逐渐涣散，脸上却露出甜蜜的笑，“阿姐，你这次可不要骗我了……”
白衣上的红色逐渐渲染，在心口处开成一朵妖冶的花。
萧如绿静静合上萧子羽的眼睑，他睡得很安详。萧如绿从萧子羽胸口抽出剑，然后微笑着刺进自己的胸膛。
“晚安，小羽。”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温柔的不可思议。
这一次不会再丢下你了。
即使你变了，即使你入了魔，我也不会再丢下你了。
约好了的吧？永远在一起，永远都不会分开。
这是少女与少年在最初立下的最美好的誓言。
【结局】
越是纯白的纸张，越容易染上墨色。
越是纯真无暇的灵魂，越是容易被污染。
爱一个人，你需要接受对方的一切，无论是善面亦或是恶面。
萧如绿在闭眼前突然想起。
很久很久以前，在静谧的花海里，少年与少女曾天真不解愁滋味地嘻嘻哈哈。少年的眼睛黑白分明，却柔软纯粹得如同清泉水。
少年为她戴上花冠，甜甜地笑，认真开口。
“阿姐，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嗯，他们会永远在一起的，这次决不骗你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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