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量，自相忘

　　十一月的杭州总是阴沉沉的，空气中飘着的小雨润得恰到好处，虽然湿冷，但比不上东北那边冷得叫人心寒。西湖湖面上笼着一层薄雾，隐隐约约透出石塔的影子。
　　这是杭州旅游的淡季。因为没有太阳，所以看不见雷峰夕照，晚上下雨，也不会有三潭印月。最写意浪漫的一景——断桥残雪，也都不是对的季节。
　　苏芯仪遇见了旧爱，在这样一个有点尴尬的月份。
　　作为“辋川”的女老板，苏芯仪的追求者自然不会少，她气质很特别，就比如她只是坐在高脚凳上斜倚着吧台，两指夹一根细长的女士雪茄，一种名为“风情”的东西便从她的骨子里透露出来。
　　抽烟的女人有两种姿态，一种颓废堕落，一种冷漠高贵。前者往往是为情所伤或者沦落风尘，这样的女人往往惹人厌恶，因为她们竟然连抽烟这样的事情都做得不好看。而后者却恰恰相反，她们抽烟的时候极其自信，所以才会连眼神都那么高傲。人在这样的眼神里会觉得无所遁形，仿佛那个女人即使隔着缭绕的烟雾也能将自己看得透彻。
　　卓迦离走进“忘川”的时候，迷死人的美女老板正在销账准备打烊。听见门上的铃响，她用右手将滑下来的鬓发撩到耳后，抬起头露出一个迎宾式的微笑。在看清来人后，她的笑意加深了，连眼角都向下弯着。
　　“嘿，这么多年没见，沧桑了啊。”苏芯仪主动开口说话，语气熟稔得好像他们就真的只是老朋友。
　　“恩，是啊，这么多年了，你还像当年一样漂亮。”卓迦离也很坦然，毕竟，十多年的岁月冲砥，再深的执念也终会归于一句不咸不淡的问候。
　　他没说我比以前更漂亮了。苏芯仪默默地想。或许某些遗失在过去的遥远回忆，像是被珍藏起来的旧照，不时擦拭抚摸，留下来的美丽是惨淡的现实所不能替代的。

　　其实苏芯仪并不是杭州人，她和卓迦离的故乡在另一所南方城市。
　　学生时代的苏芯仪光芒已足够耀眼。但她这个人性格有点冷淡，朋友就固定的那么几个，好在学校里的小瘪三没几个敢招惹她，因为坊间传闻她被一个个背景复杂的男人包养着。
　　没错，苏芯仪不算传统意义上的好姑娘，她自己也经常没事儿自黑。可有时候世上的事情就是很无奈，依靠自己的力量无法立足，就不能太计较那些风言风语。
　　大体来说漂亮的女生总是敏感早熟，小学时候的苏芯仪就开始明白，色相其实是个很大的麻烦。一天下午他正准备穿过巷子进他们家的单元楼，迎面走过来一群职高的学生，为首的那个故意走近苏芯仪，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引起其他同伴一阵不怀好意的窃笑。苏芯仪虽然羞愤，但也仅止于回过头狠狠瞪他们一眼。
　　她心里太清楚，一个没有力量的弱者，反抗也只是徒增施暴者的乐趣而已。
　　直到十六岁那天晚上，苏芯仪终于相信，所谓红颜薄命，古人诚不欺我。
　　跟一起庆祝生日的同学分别之后，苏芯仪哼哼着歌走路回家，但在公园街边蹲着的小混混将她堵在了墙角。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矮个子上前按着她的肩膀，猪拱食一般的凑到她脸上乱亲，来来往往的行人却都好像瞎了一样，视而不见，没人会上来帮忙。
　　苏芯仪此刻无比的痛恨自己是个女人，不管推还是咬，力气都小得像在跟对方打闹撒娇。虽然她自诩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传统女性，但她非常讨厌这种受到了欺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突然地，压在身上的力道消失了，苏芯仪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矮个子男人被揪着后领子提起来，原来世界上的人还真是分各种力量级别。
　　帮她的是个高海拔的年轻男人，很有几分苗侨伟的气质。
　　苏芯仪还没换过来气，又觉得胃里一阵恶心，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的，实况上演了川剧经典——变脸。
　　男人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想笑又觉得不合适，只能尽力摆出一个强装严肃的尴尬表情。
　　“······”苏芯仪认命的叹口气，“算了，想笑就笑吧。”
　　男人并没有笑，他侧过头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白色的烟雾，就像冬天清晨，口中呵出的热气。
　　苏芯仪偏着脖子看了他很久，忽而又恢复了她一贯的狡黠神色。
　　“你能教我抽烟吗”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灵动的黑色瞳孔像个要糖吃的小孩儿。
　　男人打量了她好几眼，而后终于有了些轻松的神色，笑意盈盈。
　　“可以是可以，”男人盯着苏芯仪的瞳孔，像要把她心里的小九九看透，“不过，你得交点学费。”
　　“我叫沈赫宣，你呢，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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