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云间

　　连城城南的一处茶馆，内只一层，同上京苏畔的比起，地方狭小，屋内十数张桌子却坐满了人，甚至那边角位置都站满了人，众人心思并不在茶上，只在那中心红布桌前站着的那人的嘴上。

　　说书的人称王先生，在连城知名度很高，不论冬夏茶馆里总是座无虚席。王先生头戴葛巾，身着短褐，相貌平平同一般的说书先生一样。说的故事却总是不同，更妙在那一双手上，与他生动的神态呼应，更显得故事精彩非凡。

　　这时，他正说到连城山脉背后的南荒十八地:“说到这南荒十八地，传到我们耳中的只有荒坤，荒秦，荒黎等地。其余神秘的皆不得知，今儿要来说说的，便是鲜少听闻的荒趵。据《南荒考闻录》中所记，荒趵地处南荒边界，因着密林阵法外族人难得进入，却仍有不少人误打误撞探入。”

　　“入南荒者不得出，是广为流传的一句话。然荒趵不同，常有误入者从其中离开，离开后却对荒趵之事闭口不言，只在密林外的一处山脚下修建石猴，每人修建的石猴大小形态不一，渐渐形成了一片石猴林。传闻夜间石猴林内常常传出嘈杂低语声，便是荒趵内族人传出的密语，在其中参透玄机者便可进入荒趵。”

　　王先生说罢装出一副高深的模样，手抚着莫须有的胡须，眯着眼睛虚扫了一圈，欣赏着底下众人的神情。一眼瞟见角落坐着的一桌人，并不似其他地方那般拥挤，仿佛周围的人不敢接近一般。

　　坐着的是一位白衣公子，他喝着茶馆中廉价的茶水，却硬是将那茶碗喝出了一股子贡茶的味道。与旁边的粉衫女子不同，他似乎并不被自己的故事所打动，只注视着那女子的一举一动。

　　“你说那石猴林到了夜晚真的会传出低语声么？”念稚听了这王先生的话，连连叹道神奇，一想到自己马上也要入南疆求药，便感到兴奋不已。

　　楫羲轻笑，这王说书平日里总讲些痴男怨女的故事，他本以为女子会对这些感兴趣，没想到今日讲的这异事仿佛更对了她的胃口：“若是你感兴趣，我们到时候不妨去那石猴林瞧上一瞧，也好验证一下这晚上是否会传出声响。”

　　“此话当真？”念稚激动不已，瞪着圆圆的眼睛又问了一遍，却知道自己失态，脸红着解释道，“我不似你们常年在外游学，只待在苏畔巴掌大的地方，如今遇到这种事情自然是比较好奇的。”

　　楫羲点头表示理解，二人喝了茶，又到街上逛了一圈。连城近山，山兽珍宝较多，兽皮制的衣物，兽牙制的佩饰，各色商品琳琅满目。念稚大开眼界，买了许多新鲜玩意，其中一串某种兽骨制成的手链，尤其爱不释手，当场便戴在手上，抚摸欣赏了一路。

　　直到回到院中，楫羲还在嘲笑，说她哪里像是南平王家的小姐，一串稀松平常的手链便珍惜至此。

　　“这可是我每日挖竹林挣来的银子，自然与别的不同。”念稚昂头轻哼，全然忘了这银子说到底还是这位雇主给她的。

　　直到躺在床上，念稚都忍不住将手链拿出来又瞧一遍，对着月光，这串兽骨手链似乎也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念稚将手放在胸前，闭上眼睛，不知怎么的就想起谢楫羲第一次说要挖酒的时候，他站着的那根竹子....突然福至心灵，她一个跃身，便合衣出了门去。

　　踏月回来时，念稚手中已多了两坛酒，本想偷偷放在门口给他一个惊喜，却见屋内还亮着灯。正踟蹰着未动作时，屋门已开，谢楫羲披散着长发，随风而起，屋内烛火摇曳，让念稚的心都跟着晃了一晃。

　　“正准备睡眠，便闻到了酒香。”楫羲轻笑，眸中月光微漾，“倒是好时候，不如共饮一杯？”

　　两人便趁着月色又坐上了屋顶，酒香飘散，念稚迫不及待的饮了一杯，甘余小苦，正欲皱眉，由胃至喉至舌又回起甘酸之味，只觉得鼻腔至脑袋都通明了些，不由长叹了一口气：“这酒确实不错，倒不枉我挖了这么多天。”

　　楫羲挑眉：“比起那日百色酒如何？”

　　“自然是要好上许多的。”念稚不假思索道，事实上那日她并未注意酒中滋味。

　　“此言差矣，单从味道来说，自是不及的。只不过这松醪酒是我酿的，你挖的，品酒的心态不同，自然也喝出了不同的余味来。”

　　念稚又饮了一杯，只觉得身上暖洋洋的，月色似乎都迷人了许多：“品酒那些我不懂，我只知道今日的酒好喝，今日的月亮好看！”

　　说罢她似乎又陷入了回忆，回忆中的那个夜晚，不知道雪梅好不好，不知道他...念稚摇头轻笑了一下，又自酌了一杯：“谢谢你。”

　　少女的话语带着三分月光三分酒香余下几分她甜香的嗓音，在静谧的夜里显的格外清晰，楫羲偏头看去，只见月光下她的侧脸，少了些初见时的娇纵跋扈。她的眉目似乎长开了些，即使再穿上男装，也难以掩盖身上属于女性的柔美部分。

　　“罗记衣铺的老板，是你救了他们？”念稚忽而喃喃问道。

　　楫羲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事，点点头：“我承了你的情，自然要帮助他们一番。”

　　“承了我的情？”念稚扭头，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不，如果不是我，他们根本不会落入那种地步。”

　　细致的捕捉到她眼中的不认同感，楫羲眯眼问道：“你以为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姐弟么，也是因为我，那个弟弟后来死了，姐姐因为恨我害死了含雪。杜源因为恨我导演了后来的那出戏。到如今兄长流放，种种的种种，都是我的错。”念稚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情来，连那天离开婚宴她都没有露出这种表情，她变得畏缩麻木，纠结郁闷，楫羲突然知道这些天的不自然感来自哪里，一直以为是因为家中及婚宴变故导致的心结，却没想到她竟然是在否定自己。

　　“你可没有那么重要。”楫羲叹了一口气，定定的望进了她的眼里，“没有你，兰绣坊为了吞并罗记衣铺，照样会找他们的麻烦。南平郡主与七皇子的婚礼仍旧不会顺利。各人的命程百般，又岂是你一个人可以影响所有的。”

　　念稚看着他的目光，感到迷茫：“...可有些事情我还是做错了不是么？”

　　知道她一时半会想不通，楫羲轻笑：“孰能无过，你如今随我去南疆求药，不也是还了情。”

　　念稚沉默半晌，倏忽又呼出一口气，真诚的说道：“我知道你如此是为了我好，便连今日的逛街游乐，也不过是想让我看看从前世界之外的东西，帮助我打开心结。所以我真的很谢谢你，既然雪梅...我便不该这么颓然。谢谢你，谢楫羲。”

　　只不过你为何要帮我如此？

　　念稚正想开口询问，却见他略显错愕道：“这谢我倒是承了，不过我却未想那么多。”

　　“额，那你在此地盘旋多日，是为了什么？”

　　“我没同你说么，难尽公子是南疆人，我们需要等她到了一同进入方才有些把握。”

　　听到此，念稚不由瞪大了眼睛：“那你又将我当作丫鬟使，又带我出去游玩。”

　　“如今你承了我的情，自然要为我做事。再说了，我对下人一直很好的。是不是，元宝。”

　　一个黑影突然跃上，拱手答诺还打了一个酒嗝：“正是，属下同平安正在喝小姐挖来的另一坛酒。”

　　念稚头上冒出黑线，刚刚酝酿出的一丝感动之情也化为泡影，把心下的那点疑惑压下，这人，只是寻个开心而已！闷头又灌了一口酒，便听他说：“话说回来，阿稚，你可不能同我喝了一回酒，便不喊少爷，直呼名字了。”

　　念稚侧眼，看他托腮一脸兴味的样子，只带着气声阴阳怪气的说道：“是，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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