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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老宅
永嘉十四年，春和景明，天下太平。
一缕南来的晚风裹挟着酉醴两水的潮气，漫过湘西九曲十八弯的重峦，一路吹到了殷山上的张家。
风里夹杂着惊蛰以来久未散去的寒气，穿过乌木门与宽宽的匾额，绕过红漆的椽柱，在屋里打了个回旋，将青纱帐撩起。
屋里的人打了个寒颤，轻叹道:“书房的门窗是该补补了。”
……
张家本是梨花村上响当当的大户，早些年，靠着祖上积赞下来的产业，生活富裕、腰缠万贯。
可是俗话说“名字太响，旺不过三代”。
所以当风水转到张世人这一代时，财富的齿轮便卡壳了。张家的财产只剩下了一座山、一个宅子以及几亩良田。
得亏张世人命硬，虽然不能一掷千金，但是独自一人从八岁生活到十八岁，平安无恙。
于是当一个人孤独久了就得选择一两个爱好来培养一下，好解解闷。而张世人的选择就显得有点鹤立鸡群……
话说某天，张世人不知是被穿堂的山风打通了任督二脉，还是被哪个大侠托了梦。居然也对武学展现出了惊人的兴趣，于是没过多久，他就下山找了个木匠给自己做了块匾，上面刻了“殷山派”三个大字，悬在了老宅子的门楣上，表达自己要扬名立万的决心。
孰料王木匠的婆娘是个大嘴巴，匾还没做好，她就把话给传出去了，弄的满村风雨，以至于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张世人脑子让驴给踢了。
于是日子久了，村子里便四处流传这样一个梗:但凡有人打架，边上看热闹的人就会哄笑着对输的一方说，“快去山上找张世人，学个武功再来报仇也不迟。”然后，四下都会笑成一团。
俗话说，三人成虎，以讹传讹。
于是这玩笑话传到不明所以的人耳朵里，便成了真话。
* * *
这一年五月，暖风刚刚拂过山岗，一场细雨便悄然落在了梨花村。
张世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腰间挎着一篮子菜从地里往山上赶。
他打老远便见一人粉衣玳瑁，长发飘飘，立在自家大院的屋檐下，雨水几乎打湿了她半边的衣裳，楚楚可怜。
张世人赶忙跑过去，将斗笠摘下来横在那人头顶。
那人缓缓挑起杏眼，口唇微张，款款地望他。
“请问，这里是武馆吗？我是来学武的。”女子燕语莺声。
“不是！这里不教跳舞，你去别处吧！”张世人从怀里拿出钥匙开了锁，然后一头把门撞开。
“……”女子看傻了眼。
张世人进院子便要关门，当门合到还剩一条缝的时候，他透过门缝偷偷瞄了外面的女子一眼。
只见那女子，还是原来的姿势站在那里，不知道是被雨淋傻了，还是被张世人的“铁头功”吓到了。
“……”张世人突然有一股怜惜之情涌上心头。
“我听村头的王木匠说您这教人武功……”女子不知什么时候把脸贴到了门缝上，四目相对时，张世人吓得往身后一闪，差点儿绊一跟头。
张世人道:“你要听那王木匠的鬼话，你怕是还要买他一把绝世宝剑！”
女子从腰间拿出一把木剑横在半空中，“是呢，收了我二两银子。”
“……”就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你就教我武功吧，我家中遭了匪患，爹娘都死了。我只是想学一身武功替我爹娘报仇……嘤嘤嘤……你就教我武功吧。”女子倚在门框上，哭的梨花带雨。
张世人道:“你走吧，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寻别处去，我根本就不会什么武功。你倒是可以找村头的王木匠学木工，也可以找个村西边的老李头学打铁，就是不要来找我。”
然后“哐”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惊……他居然让我一个姑娘学打铁，打铁的不都是光着膀子的吗？女子满脑袋问号。
张世人的父亲在六十岁那一年娶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然后没过多久那女人就伙同情郎里应外合的把自家的钱财给搬了个空，然后父亲就郁郁而终了，那一年，他刚好十岁。
所以自那以后，他便女人没什么好感，特别是年轻貌美的女子，总觉得他们没安好心。
……
……
月上柳梢头。
张世人横卧在睡榻上，半睡半醒。隐约中他仿佛听到有淅淅沥沥地声音从窗边传来，他便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这一听倒又像是盈盈弱弱的哭声。
他心中生了诧异，便挪到窗边，将窗户往外推开。却见一脑袋从下面猛的“蹿”了上来，直勾勾的看他。
张世人吓得往后一仰，差点没从床上摔下去。
“哥哥别怕，是我。”又是那个弱弱的女声。
张世人使了吃奶的劲儿，翻身从悬空中立起腰杆来。
“你……你怎么进来的？”张世人神魂未定。
“你……门闩没插呢……”女子擦着眼泪，眼巴巴的望他。
张世人见屋外依旧下着细雨，虽然有一百个不情愿，但又怕女子被雨淋出病来还得出钱给他找郎中，便心一横，朝着女子说:“你……你别哭了，进来吧，我给你腾出间屋子。”
女子突然就没了哭声，连眼泪都戛然而止了。蹦蹦跳跳地就朝门边去，眼睛笑的眯成了一道缝。张世人都开始在心里怀疑是不是着了她的道。
……
女子姓柳，叫柳琦儿，身世俗套，细说起来该是个潸然泪下的故事。
柳琦儿自幼被父母卖到梨园，因为嗓子不行唱不了青衣，又因为身段太僵硬演不了武旦，所以在园子里一天要挨三顿打，还常常没饭吃。
金钗之年，受尽折磨的柳琦儿打算潜逃。
大概是继承了亲生父母爱财的血统，所以她潜逃时生生地把班主家的钱财搜刮了个干净，加上常年挨打练就的逃生技能以及对梨园里暗道的了如指掌，她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逃了出来。
那天，她怀里抱着装满财宝的包袱，望着身后待了十多年的九六城，心里暗暗生快，按她的话说这不叫偷，而是班主那个恶人应该给自己的补偿。
码头上，船家问她:“往哪去？”
“远远地走，越远越好，远到看不到这座城为止。”
于是小船一路向南，飘飘荡荡，驶到了湖南境内，路过梨花村时，柳琦儿说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想在船上待下去了，不然就得吐死在这木疙瘩里。
柳琦儿下了船，刚上岸就遇到了王木匠家那个大嘴巴的婆娘，婆娘见她行色匆匆就上前问个不停，直把她问的一愣一愣的。
婆娘问:“姑娘，你是遭人打劫了，逃难来的吧？”
“……”一只孤雁往南飞。
婆娘又说:“你看你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人出远门多危险啊。”
“……”又一只孤雁往南飞。
这时候柳琦儿才发现自己已经莫名其妙地被那个婆娘拉到了王木匠家门口，王木匠一个箭步蹿到她跟前，道:“你得学门武功防身啊，呐，往前走，那座山上有个武馆，名气那是杠杠的，武馆当家的徒手能打死一只老虎，那座山上的野兽都是被他打死的。”
……
于是一席话说到末了，王木匠就水到渠成地把那支自己孙子玩剩下的木头宝剑以二两银子卖给了她，还硬说她是有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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