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原之灵

　　“我说你走快些行不行，一会儿晚宴该迟到了。”桫椤树下转出两道身影，一绿一白。绿迎在他身后停下，不情愿道:“我能不能不去啊。”
　　以尽回过头，态度坚决的说道:“不行！”
　　绿迎继续不死心道:“此次受邀请的人是你，不是我，要我去不大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再怎么说你也是归墟的上仙，陪同我这个上上仙有什么问题吗？”
　　看他一脸自恋的表情，绿迎暗暗丢了一个白眼说道:“可我觉得有些不大自然……哦，对了，今日我出门太急，忘记洗脸了，要不你先去着，我回家收拾收拾，随后就到。”说完便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以尽却一把抓住了她，认真想了想说:“我记得前面有一处莲华池。”
　　绿迎苦着一张脸勉强笑道:“我觉得衣服有些不大合身。”以尽困惑道:“你又吃胖了吗？”绿迎一脸黑线，什么叫“又”？我本来就这么胖，呸，我本来就不胖好不好。“是真的不合身呐。”绿迎一脸痛苦。
　　“那正好，桑海来了个会跳舞的神仙，听说长得很丑。”他将手指掰的“咔咔”作响，咬着牙说道:“我倒要看看她有没有你这样丑！”
　　“啥？”绿迎石化。
　　毕方一族每五百年就要举行一次晚宴，皆是因每五百年他们就要羽化一次，每次的羽化便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然后如同新生一般从头修炼，直到下一个五百年，如此反复。所以每次的轮回对于他们来说都将是新的开始，拥有一个新的生命，新的记忆，前世与他们相关的任何人和事对于他们都不再重要，以至于毕方一族将感情看得很淡，抛却感情的毕方，生命将会持续更久，到达佛的境界。
　　“哇！好厉害哦。”绿迎一脸崇拜的看着不远处毕方一族的人。
　　以尽嫌弃地看着她，道:“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想我归墟上仙就算修行个几千年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哪里像他们每五百年还要死一次，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还得重头再来，而我们归墟，在我的英名指导下一步步走向成佛的巅峰………”
　　“打住！”绿迎一脸鄙夷，“你自己慢慢成佛吧，我去透透气。”说罢，向另一边安静的地方走过去。
　　身后传来以尽欠揍的声音:“别走太远，记得早点回来，你长得那么丑会吓到别人。”
　　众仙侧目，目光搜索着会吓到别人的丑神仙到底是谁。始作俑者却提着酒壶悠哉悠哉地溜之大吉了。
　　绿迎捂脸，实在是太丢人了。她低着头，一转身迎面便撞上了一堵铁壁似的胸膛，她脚下一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此刻她仍是双手捂脸的姿势，还未做出什么反应一只手便环上她的腰部，她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推开他，那人却是未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环在她腰上的手还未来得及松开，被绿迎这么一推也向后倒去，绿迎就这么被他抱着一齐跌落在地。
　　绿迎伏在他身上，呼吸间有淡淡的梅花香。那人道:“姑娘，你没事吧。”绿迎迅速爬起来，低着头不敢看他。
　　男子淡定的站起来，向她走去。绿迎低着头看见一片火红色由远及近，顺着火红的袍子，她抬头看去，寂静的黑夜为他点上一双明亮的眼，璀璨的星在他面前闪现，无声的划过他凉薄的唇。
　　绿迎的脸突然就红了，她感觉心脏的某个地方开始被什么东西填满。
　　“姑娘，你的脸……”绿迎双手捂脸，抢过话道:“我长得太丑，怕吓到你，多谢公子出手相救，他日必登门拜谢，告辞。”
　　男子望着绿迎仓皇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身后走来一侍女:“君上大人，晚宴开始了。”
　　绿迎一路小跑，路过莲华池时看见一个熟悉又落寞的身影。
　　“以尽？”她好奇的走过去，“你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
　　以尽抬眼看她，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做亏心事了？”绿迎抬手捂住自己仍有些发烫的脸不自然道:“哪有。”顿了顿又有些不放心，问道:“很明显吗？”“嗯！”以尽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
　　“那我去前面的莲华池边坐坐，若宴席结束，你记得来找我。”以尽喝下一大口酒眼神迷离的点点头。
　　绿迎在莲华池边用池水净了净脸，吹了会风方才觉得脸没那么烫了。
　　她顺着岸边慢慢向前走去，黑夜里，突然窜出来一个人，那人喝的有些醉了，拉着绿迎的手便说道:“仙子生的这样美丽，不知是哪位上仙，可有成亲，住在哪里？”她好不容易挣脱开，一脚将那人踢翻在莲华池里。
　　那人掉进池水里，意识忽然清醒了许多，他指着岸边的绿迎大叫:“你干嘛推我？”绿迎无辜地看着他，说道:“哎呀，不好意思，一时手滑。”
　　那人气结，却一时也找不出话来反驳她，恰在此时，绿迎身后传来两道声音，叫着离音仙君，泡在水中的男子舞着手臂大呼:“本君在这。”绿迎暗叫不好，撒丫子便跑得没影了。
　　绿迎顺了顺气，才看清居然歪打正着的来到了“承仙台”，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承仙台”上泛着月华色的光芒，她靠近了一些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灵力，居然和她自身的灵力开始相融，“原来毕方一族也是修得自然之灵。”她自言自语道。随后便来到一旁的筵席上。
　　这场筵席排场也忒大了，绿迎忍不住在心里赞叹，这毕方出手阔绰，若所能讨得毕方族人做夫君那岂不是美哉………
　　这么想着，她觉得今夜心情甚好，于是就多喝了几杯。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绿迎来来回回地找了几遍也不见以尽的半个影子，期间更有不少上仙前来敬酒，她也一一应了，并且十分端庄大气地应了，别人用杯，她用盏，这酒也不似她同以尽喝的“千日醉”。几盏下去脑袋还很清醒，而且甘甜可口……
　　不知不觉，她觉得头有些晕晕的，于是就坐在桌边等着以尽，朦胧间，她看见一片火红由远及近，她撑着头，有些不满道:“你怎么才来啊，人家等了好久……好久。”
　　将和走过去，说:“我是谁？”绿迎这才抬头看他，“你是那个……那个什么来着？”大脑有些转不过来弯，绞尽脑汁地想着。
　　“将和。”他提醒道。“将和……”绿迎眼神迷离地望着他，“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将和笑，轻声问道:“你喝了多少，醉成这样？”绿迎仔细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比了一个碗口大的手势，说道:“不多，才一碗。”
　　将和看着她面前的空酒坛，有些好笑的说道:“你的酒量也太差了。”绿迎急道:“不差的，只是今日我心情好，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你一个人，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家？”将和笑意深深地看着她。
　　“不用。”绿迎一摆手，扶着桌子站起来道:“我自己可以的。”她站起来刚走两步，身子一歪，向前倒去，将和早已有所防备，在她倒下之前就将她接住。
　　绿迎闻到一阵淡淡的梅花香，脑袋清醒了些。“抱……抱歉。”她直起身，歪着头，仔细地看着他。
　　他温柔地笑着，在醉酒的状态下，绿迎变得格外大胆。比如，此时，她凑到将和面前，踮着脚尖“吧唧”一口，在他脸上吻下去，然后还不怕死道:“你就从了本大爷吧，今后你就是本大爷的人了。”说着饿狼扑食般的扑过来，将和被扑了个措不及防，再一次和她跌落在地。
　　绿迎扑在他身上便没了动静，将和慢慢将她板正，原来是睡着了，他失神地看着她的脸，目光忽然变得深邃。
　　绿迎一觉醒来发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的头为什么这么痛，还有她是怎么回到归墟的，最重要的是，她将披在自己身上的火红外衣拿下来，这件外衣又是谁的？
　　以尽端着一碗药突然出现在门口，一脸不快，“你知道昨晚送你回来的人是谁么，你们怎么认识的，还有，你居然喝了那么多酒。”
　　绿迎懵懂地望着他，道:“你说啥？我喝酒，我什么时候……”她顿了顿，回想道:“你说我昨夜喝的是酒？”“你以为呢？”以尽将药搁在桌上，没好气道。
　　“那这件红外衣是谁的？”她颤着声音问。
　　“你都忘了么，昨晚你见过谁了？”
　　“我昨晚……”绿迎回忆道:“我去莲华池待了一会儿，然后便去了毕方的筵席上，喝了几杯果……几杯酒，我觉得那酒比你的‘千日醉’还好喝，入口甘甜……”以尽打断她，“说重点。”“哦，”她接着道:“我一直在等你，结果你一直没来，然后我就遇见了将和，就是这件外衣的主人。”绿迎看着这件外衣突然想到了什么，忐忑地问道:“昨晚不是你送我回来的？”
　　以尽看她一眼，神态有些不自然，说道:“昨夜，我也喝醉了，不过我很快便醒了，醒来后就去找你，结果你不在，我又去了毕方的‘承仙台’，仍是找不见你的身影，最后还是从一个小仙娥的口中得知，你被一个陌生男子带去桫椤树那里了，”以尽喝一口茶，继续绘声绘色地说:“我担心你，便寻着去了，你躺在将和的怀里，还拉着他的衣服不松手，没办法，只好让他送你回来了，可你睡的也太深了些，无论我们怎么折腾，你也没醒，所以，他只好将外衣脱了。”
　　“啊？”绿迎震惊地望着他，想不到昨夜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有些不安道:“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以尽摸着下巴，想了想，道:“他当时面色寒冷，还有一丝压抑的神情，你不会真对他做了什么吧？”“没有”绿迎一本正经的看着他，“绝对没有。”
　　以尽放心道:“那就好，阿迎，记得以后离他远点。”
　　绿迎第一次听见他叫自己阿迎，觉得还蛮好听的，她傻笑道:“为什么？”
　　以尽敲了她一个爆栗，恨恨道:“你是我归墟的上仙，就要好好听我这个上上仙的话。”看着他理所当然的表情，绿迎抱着头暗暗的翻着白眼。
　　《二》
　　归墟山上的梨花开的正好，绿迎坐在梨树下，手捧一卷经书，一团紫雾漫过来，她突然觉得有些困，伏在石桌上便睡着了。
　　一道红光悠得落在她身旁，将和静静的看着她，凉薄旳唇抿成一条线。
　　以尽从梨树后转出来，面色不善，道:“有何贵干？”
　　将和道:“昨夜，‘承仙台’上莫离并未出现，”以尽接话道:“许是中途出了什么差错，你羽化归来时不也迟了一百年？”
　　“不，这不一样”将和沉重地看着以尽，道:“我特地去了梭合山，发现莫离魂魄的灵力比之前更弱，若没了那只灵鸟，莫离永远都无法结成形体。”
　　“怎么会这样”以尽吃惊道:“你说没有灵鸟是怎么回事？”
　　将和有些失神，眼前仿佛又出现那只翠绿色的灵鸟……
　　相传，灵鸟是钦原的化身，自混沌中生出的一种灵，起初没有形体。梭合山原本寸草不生，但，自从灵鸟出现后，梭合山开始有了复苏的迹象。
　　将和第一次见到灵鸟是在把莫离放入梭合山的山腹中，结起十二道封印时，一抬头便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他惊的向后退了几步，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只通体翠绿的灵鸟，周身灵气环绕。
　　那只灵鸟似乎也是被他吓到，拍着翅膀飞远了一些，仍好奇地看着他。这只灵鸟灵气强盛，想必莫离很快便会回来毕方，将和想着，便安心的回到毕方。可他未曾想，拥有如此灵气的鸟终有一天会修得人形离去。
　　“你是说，那只灵鸟已修得人形离开梭合山了？”以尽恍然大悟道。
　　“应是如此，”将和点点头，又道:“若是找到灵鸟，莫离就可回归毕方了。”
　　“我以为你们毕方一族已经摒弃七情六欲，一心想修炼成佛。”以尽忽然说道。
　　将和谓然，道:“成佛又有什么意义，若没有莫离什么都不重要。”
　　伏在石桌上的身影动了动，似是要醒来的样子。以尽拈着一半的昏睡咒被将和挡了回去，他斜眼看了他一眼便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不见。
　　绿迎慢慢直起身，用手撑着头，朦胧中看见将和云淡风轻地站在她面前，她一个激灵，睡意全无，又惊又喜道:“你怎么来了？”
　　“闲来无事，过来看看你，”他关心道:“头还疼吗？”
　　绿迎受宠若惊地摇摇头，道:“已经不疼了。”将和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在她面前坐下，看着桌子上的佛经道:“绿迎上仙也懂这个？”绿迎尴尬地将经书收起来，不好意思道:“略懂，略懂。”
　　以尽并未走远，他站在“十方亭”里远远看见他们相谈甚欢，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绿迎这么温柔的看着一个人，她一定是喜欢上将和了吧，他忽然觉得有些烦闷，想到昨夜里她喝醉酒被将和送回来，一路上都拉着他的衣袖不放。
　　此时，将和已起身离去，绿迎却还是念念不舍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以尽阴沉地转身离开。
　　绿迎一脸幸福地回到自己寝殿，方才将和同她说了许多体己的话，说明将和开始注意到她，或许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呢，想想都有点小激动。
　　“阿迎。”以尽站在她面前，声音低沉，说道:“你喜欢上他了？”绿迎低头莞尔一笑，道:“哪有？”“我都知道了”以尽严肃地看着她，道:“你昨夜一直叫着他的名字。”
　　绿迎脸一红，急道:“才没有，你一定是听错了。”说完便急匆匆地跑进屋，以尽看着她的背影，神色复杂。
　　寻寻觅觅，绿迎寻觅了那么多年，终于觉得有那么一个人可以一直陪着自己。她仰望着天上的云，轻声说道:“天上的云，还是一百年前的那一朵吗？”
　　“傻瓜，”将和和她并肩站着，“天上的云怎么会是一百年前的那一朵呢？”
　　绿迎不服气，道:“我觉得有一个地方，那里的云都是一个模样。”将和有些好笑的望着她，忽然想起了莫离，若莫离在也会像这样同自己计较吧。
　　他移开目光，淡淡道:“哦？什么地方？”
　　“梭合山，”她一脸憧憬的望着远方，“那里的云永远也不会变，树木也永远茂盛，我最喜欢坐在枝头看天上的云了。”一回头便撞上将和震惊的目光。“你怎么了？”
　　将和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你说的是梭合山？不是归墟？”绿迎愣愣地点头，道:“是啊，此前我一直住在梭合山的一百年前才去到归墟。”将和更加急切:“那你可曾见到过灵鸟？”
　　“灵鸟？”绿迎疑惑，道:“什么灵鸟？”将和有些失望，说道:“你当真未曾见过？”
　　绿迎摇头，认真道:“没有！”将和落寞道:“大概再也见不到了。”
　　看着将和落寞的神情，绿迎有些不忍心，安慰道:“你放心……梭合山我还是很了解的，若有灵鸟出现我必然将她擒来送你。”
　　将和抿唇一笑。
　　《三》
　　灵鸟又名钦原，通体翠绿，其状如蜂，大如鸳鸯，声如婴泣。
　　夜里，绿迎坐在屋檐下，心事重重的样子。以尽拿了一件袍子披在她身上，与她一同坐下，开口道:“有心事？”
　　绿迎摇头，笑了笑，道:“没有。”以尽仔细瞧着她，说道:“我与你相识也有一百多年了，你是高兴还是伤心我都知道。”绿迎叹气:“我自己都不晓得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是将和……”以尽试探着问。
　　她低着头，慢慢说道:“他大概不认识我了吧。”
　　以尽突然站起身，闷闷地说道:“我有些乏了，你也早些回寝殿。”绿迎纳闷地望着他，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几日后，将和说要带她去赏花，她高兴的答应了，特意挑了一件她从未穿过的白衣裙，欢喜的去赴约。
　　梨树下，以尽看着那片消失的白色，闷闷地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她和将和静静地站在一片花海里，有风带着花香迎面吹来。绿迎有些失神的望着他，记忆里，她还在梭合山，第一次见到将和时，便是这样瞧着他的。
　　“将和，”她突然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喜欢你，很喜欢。”
　　他迟疑片刻，道:“毕方不能有感情，我羽化的期限就要到了，”他看着绿迎，目光里带着忧伤和不舍，“若我羽化，便再也记不得你。”
　　其实她想说没关系的，但是看着将和那忧伤的眼眸，突然有些说不出口，若将和有什么苦衷，她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喜欢变成将和的困扰。
　　绿迎从毕方回来，一路上都心神不宁。回到归墟时，以尽正抱着最后一坛“千日醉”，脚下东倒西歪的酒坛已有五六坛。绿迎上前一步夺下酒坛，不满道:“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以尽已有些醉，看着绿迎道:“我觉得你还是穿那件绿衣好看。”绿迎默默扶额叹息，“你这个样子，若别的上仙瞧见了定会笑话你。”她走过来扶他，又道:“若我不在了，谁还管你？”
　　他突然间跳起来，抓住她的手，道:“你要去哪里？我不许你走。”
　　此时，看他的神情哪里像喝醉酒的样子？绿迎一边挣扎一边说道:“假如，我是说假如。”以尽力气大的出奇，扰是她挣了半天也没挣脱开，而以尽就这么蹙着眉，定定的望着她。
　　“你弄疼我了。”绿迎大叫一声，他这才松了手，眼神忽然变得迷离，仿佛醉得很是厉害，一下子扑在绿迎身上，喃喃道:“你不许走，我不许你离开归墟。”绿迎勉强将他扶住，安慰道:“好，好，我不走，你看你，醉成这样，你知不知道你很重啊。”
　　话音刚落，仿佛故意似的，忽然变得更重，绿迎实在撑不住，随着以尽压过来，一起倒在地上。他压在绿迎身上一动不动，绿迎费了好大劲才将他推开，擦着虚汗“你故意的吧，”然后虚张声势道:“我走了，不理你了。”
　　而他，像一滩烂泥躺在地上，仍是一动不动，绿迎气结，走过去将他扶起来。耳边有温热的气息拂来，带着“千日醉”的酒香，恍惚间，听到以尽轻声说道:“阿迎，我喜欢你。”
　　绿迎脚步一顿，以尽的头靠在她肩上，呼吸均匀，有梨花落在他发间，白的耀眼。“方才是我听错了吗？”她自言自语，“一定是听错了。”
　　以尽躺了两天一夜才醒，醒来时，绿迎正端着药推门而入，看见以尽醒来喜道:“你终于醒了。”以尽温柔地看她，说道:“阿迎，辛苦你了。”绿迎故作生气道:“我不辛苦，你躺在床上才辛苦。”她将药递到他手边，“喝点醒酒汤头就不会那么疼了。”以尽一脸痛苦，道:“我手没力，阿迎，你喂我吧。”那你昨晚还那么大力的抓着我，绿迎心想，但看见以尽脸色那么苍白，心一软便由着他了。
　　“阿迎，你记不记得我喝醉那天说过喜欢你。”以尽突然说道。“没有，”绿迎声音提高八度，说道:“你那天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听到。”“哦？”以尽淡淡道:“我记得我说过……”绿迎打断他，说道:“你都喝醉了，还是我扶你回寝殿的呢，你肯定是记错了。”“那我再说一遍”他认真的看着她说:“阿迎，我喜欢你，那天我是喝了许多酒，但是我没醉，我还很清醒，此前我私心将你留在归墟，就是想着有一天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我知道你修成形体就是为了找到将和，但，我希望你能留在归墟，我希望你能留下来，阿迎。”他握着她的手，目光如炬。
　　她第一次看见以尽这么认真而专注的目光，这个人……绿迎看着他，眼前的这个人会是自己的良人么……
　　“阿迎？”以尽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绿迎回过神，突然说道:“哦~原来你那天没喝醉，那你还骗我扶你回来，你那么重，我的手到现在还疼着呢。”
　　以尽深吸一口气，道:“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研究这个。”“哦”绿迎又道:“我方才想起来，厨房还炖着汤呢，我去看看好了没。”说罢，将手里的碗塞到以尽手中，慌张跑了出去。
　　看着绿迎仓皇的背影，以尽的瞬间暗了下去，抬手将醒酒汤喝完。
　　这几日，绿迎一直躲在寝殿，以尽会时常来看看，但，也只是站在门外，偶尔会通过小仙的口中知道她的情况。小仙们也弄不明白，此前，两位上仙关系不是很好么，为什么那日以尽上仙和醉后绿迎上仙便不再见他。
　　细心的小仙发现，每日以尽上仙来看望绿迎上仙时都会提到那日喝醉之事，然后一直强调他说的是真的，没喝醉，说的话也是真的。
　　众仙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以尽上仙将绿迎上仙珍藏的几坛“千日醉”都喝光了，绿迎上仙很生气，所以才会躲在寝殿里不见他。
　　所以，当以尽再次出现在绿迎寝殿门口一筹莫展时，一位小仙善意提醒道:“上仙，恕小仙多言，您那日不该喝那么多酒的。”以尽懊恼道:“我有些后悔。”小仙又道:“若上仙信小仙，小仙到有一个主意。”“哦？”以尽来了兴趣，“什么主意？”
　　那小仙又道:“绿迎上仙一直在寻找一只叫做钦原的灵鸟，想必对她十分重要，上仙不防将那灵鸟找到，送给绿迎上仙，这样，绿迎上仙就不会再气上仙将‘千日醉’喝光的事情了。”
　　“什么？”以尽笑道:“你们觉得是本君将‘千日醉’喝光，她才不见我的？”那小仙一愣，结巴道:“难……难道不是吗？”以尽笑出声来，道:“你这主意甚好，照顾好她。”“是。”
　　《四》
　　绿迎待在寝殿里，无聊地望着窗外，以尽已经有好多天没来看她了，虽然她故意将他挡在门外，但其实以尽来看她时，绿迎还是蛮开心的。她只是一时无法很快的将他们之间的情谊转换成另一种感情，对将和那段情总得给时间让她放下吧，而且，绿迎觉得作为女孩子，她得矜持一下下。
　　所以，一直矜持了这么些天，绿迎有些矜持不下去了。她走出寝殿，慢慢踱步到以尽寝殿门口，她想知道，自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是什么表情，她很想知道，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路过梨花树下时，却看见一个红色身影。
　　“将和。”她呼吸一滞，不由自主地向他走过去。将和站在梨树下，温柔的笑着。
　　绿迎走到他面前十步远的地方站着，将和主动走过去，说道:“绿迎，那日你离开后我才发觉，我很想你。”绿迎呆住，将和继续道:“成佛又怎样，不成佛又能怎样，都不重要了，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
　　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种表情，每一句话，绿迎都觉得有些不真实，但她又觉得，其实与那时的感觉一样。
　　那时她在梭合山，将和看着她时也是这样，视若至宝。她忽然有些心动，等待了许久的事，这一刻，便成真了。
　　若是在以前，将和能对她说出这番话，她一定毫不犹豫的扑到他怀里，但是，如今她站在这里有些踌躇。
　　将和见她犹豫不决，神色有些复杂，又向前走了几步，道:“我都记起来了，梭合山中，我们见过。”绿迎震惊地望着他，惊中带喜，“你都知道了？”一开口，才发觉声音都有些哽咽，“我努力修成形体就是为了找到你，但是将和，我想我们之间大概真的是没有那个缘分。”
　　“我知道”将和长叹一声，“对不起，我现在才知道。”他慢慢走过去将她拥入怀里。绿迎在他怀里闻到一阵淡淡的梅花香，她的手有些僵硬地抬起来，抬到一半顿了顿，又落下。
　　“等待太遥远，我等了那么久，最后才发现，其实不那么重要了，”她挣脱他的怀抱，“将和，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吧。”
　　不远处，以尽冷冷的看着他们，忽然吐出一口血，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一小仙惊呼:“上仙您怎么了？”
　　绿迎听到动静，回头看过去，发现以尽满身鲜血的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绿迎着急地跑过去，却被将和拉住手，她看着将和不舍得眼神急道:“以尽他出事了，我去看看。”将和面无表情道:“我在毕方等你，我会一直等下去。”绿迎含糊的应了一句便向以尽跑去。
　　看着绿迎远去的背影，将和的眼神变得冰冷。
　　这一次，以尽昏迷了足足有七天，醒来时，便看见绿迎趴在床边睡着的样子，他微微动了动，绿迎便醒了。
　　“你终于醒了”她差点哭出来，“你可感觉好些，我去给你倒水。”她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到了一杯水喂他喝下。
　　“胸口有些疼。”以尽淡淡说道。“那当然了，”绿迎愤愤地看着他，“你胸口那里足足有四道伤口，最深的一条差点刺透心脏。你到哪里去了，怎么将自己伤的这么重，你都打不过吗？”
　　“只是觉得有些无聊，去上申山中散步顺便打了几只野味，”他说的风轻云淡，仿佛真的只是去山头散步顺带打野味。绿迎却听得心惊肉跳，他以为上申山的野味是随便打的么。
　　她虽说没去过上申山，却也知道上申山中的当扈是有多厉害，当扈其状如雉，以其髯飞，鸣声如凤，凶残程度仅次于相柳。
　　绿迎看着他，吼道:“你不知道当扈有多厉害么，还跑过去送死，你知不知道你满身鲜血的躺在地上，我有多担心，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以尽却笑道:“以前我不知道，但是现在我却知道，阿迎，你很关心我。”绿迎白了他一眼，道:“我是觉得，归墟若是少了位上仙，我一个人是做不来的。”
　　他笑意更浓，伸出手，掌心托着一颗白色珠子，“阿迎，你看，这是什么？我原本是想找到钦原，但没有找到，所以我只好去了上申山。”他将珠子送到她面前，那珠子在他掌心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光辉。绿迎拿起珠子，吃惊道:“这是当扈的元灵！”
　　以尽小心翼翼的问她:“你不生气了吧？”绿迎故意板着脸，说道:“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原谅你。”他幽幽叹一口气，说道:“唉，看来我还得再去趟上申山。”绿迎急道:“你还去，你都伤成这样。”“那你肯原谅我了吗？阿迎。”以尽说道。
　　绿迎看着他想了想，他哪里做错了需要她原谅，不过为了表示大度，她当即说道:“好吧，我已经原谅你了。”
　　手里握着当扈的元灵，绿迎忽然想到将和那日同他说在毕方等她，若她不去，他便一直等下去。她有些不忍心，有些事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而且他羽化的期限就要到了，当扈元灵所带的灵气也是极为纯正，就算不能帮他渡过羽化，但也能让他很快结出形体。
　　她这样想着，便欣喜地将珠子送过去。将和果真在桫椤树下等她，见她来很高兴，道:“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在等你。”绿迎抱歉道:“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她拿出珠子，“你看，这是当扈的元灵，你羽化时可以借住他的灵，这样你的形体就不会被损坏。”
　　将和接过珠子，忽然有些感动，道“谢谢你，绿迎，”“你不必谢我，我来是想说清楚，你不用等我，等你羽化归来，一切都会重新开始。”绿迎认真道。
　　“你果真这么想，”他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又道:“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那样做的。”
　　桫椤树下对影成双，绿迎心里忽然生出许多不安。
　　《五》
　　以尽的伤仍不见好，绿迎便每日待在他的寝殿，悉心照料，她还想着，等以尽好些便带他去她故乡看看。她如此想着，直到那天，她看见梭合山的方向弥漫出一团红色光芒，才忽然意识到可能是出了什么事。
　　她赶到梭合山的时候那团红色光芒已将整座山包围，她难以置信目光中将和出现了。
　　他说:“钦原，我找了你许久。”绿迎看着他道:“怎么是你，将和？”“是我，”他微微一笑，向前走去，“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像是在桫椤树下。”“等我？”绿迎跟在他身后，道:“等我做什么，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她突然愣住，她看见将和面前有一个白色的若隐若现的魂魄，是个女仙，当扈的元灵在山腹里护着她即将散去的魂魄。
　　将和温柔地看着那女子道:“她也在等你，钦原。”
　　钦原，钦原……她忽然记起了许多事情，许多已经忘记的事情，大概回想起来也会觉得此生实在是太过漫长。
　　或许，她遇见的第一个人不是身穿红色的外衣，也或许遇见他时她还并不是太记得他，只是那时候她还未曾想过要将一个人放在心里，因为那时候她还是一只灵鸟，没有形体，没有形体的鸟心也是空的。
　　将和朝她走过去，说道:“你不该离开梭合山的，莫需要你，需要你的元灵。”
　　绿迎望着他，心里的忧伤淡淡散开，“原来，你接近我只是为了得到我的元灵，”而后突然厉声道:“将和，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她的眼睛里忽然幻化出双瞳，身上的光芒乍现，流光溢彩，柔和的光芒如光圈般散开覆盖住整个梭合山。
　　以尽站在绿迎的寝殿外思索着是先敲门，还是不敲门就这样推开，想了片刻一拍脑袋想道，大家都这么熟了直接推门而入就行了，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
　　他刚做了个推的手势，便有小仙路过说道:“上仙，绿迎上仙一大早就出去了。”原来是上次帮他出主意的小仙，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道:“她可有说去哪里？”小仙摇头道:“上仙没有说，不过见上仙走的很是匆忙，不知有什么重要的事。”
　　以尽皱着眉，重要的事，他抬脚向归墟山门走去，身后传来那小仙的声音，“上仙是向北方去了。”
　　北方，北方有什么？他一惊，“莫非……”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想法似的，梭合山的方向弥漫着浓郁的绿色灵光，“该死！”他咒骂一声，化成一道白光向着北方去了。
　　仿佛会失去什么，他在心里呐喊，阿迎，等我，就算死也要等我……
　　绿迎躺在地上，身上已染了鲜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将和的，她用尽力气去仰望天上的白云，等待着死亡的到来，记忆中，还是那条小路，缓缓走来一人，缓袖如云，轻袍如雪，风骨凛然，岁月似乎毫无更迭。
　　以尽落在她身旁，扶起她，轻声喊道:“阿迎。”绿迎缓缓睁开眼睛，以尽焦急的面容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是梦吗？”她喃喃自语。以尽握住她的手，道:“不是梦，我就在这里。”他用力握住她的手，抬头看着将和，将和手中托着一团青色的光芒，一脸得意的望着两人，道:“钦原的元灵已在我手上，我说过的，我一定会找到钦原，就算她修成形体，我也会将她找到。”
　　“将和！”他大叫一声，突然从地上跳起来，对着将和便是一掌，将和被他打的倒飞出去，吐出一口血，他很快站起来，不屑道:“你就这么点力气吗？”
　　以尽捂住胸口冷冷的看着他，出不出话，此前去不申山与那当扈争夺元灵便耗了他不少灵力，又受了重伤，还未恢复，现在伤口又绷开了。
　　“以尽，你的伤口……”绿迎爬到他身边，皱着眉，“又裂开了。”“不妨事，”他淡淡道:“阿迎，我替你将元灵夺回来。”
　　将和双手拈着法决，说道:“只要莫能醒过来，我做什么都可以。”有火光自他身边升起，那是毕方的涅槃之火，可以焚烧一切包括灵在内的任何东西，只有毕方羽化时才有。绿迎和以尽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明白过来，将和想在此时羽化，同莫离一起生出新的形体，看他此时分明是想羽化时用涅槃之火将这里焚烧殆尽。
　　“我的一生早在下山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绿迎在以尽耳边道:“阿尽，好好活下去。”她向将和用力扑过去，将和手上的元灵滑落，滚到以尽的脚边。
　　涅槃之火将他们包围，绿迎抱着将和，跌进山腹之中，她昏迷意识前听见以尽撕心裂肺的喊着阿迎，她忽然有些想哭，火舌舔过来，山腹里瞬间燃起了熊熊大火。
　　他便突然很怀念他们相遇的时候，她站在山间，翠绿的羽毛泛着灵光，高傲的仰着头，他那时就觉得，那样美丽的形态，若修得形体一定会更好看。
　　“我叫绿迎，绿色的绿，绿迎的迎。”最后只剩下这么一句，在他脑海里回响着。
　　《尾声》
　　归墟的梨花又开了，以尽坐在梨树下，在他脚下已有十几个空酒坛，他想醉，可是却偏偏清醒的很，一小仙走过来，劝道:“上仙，您别再喝了，若叫其他上仙看了会笑话您的。”
　　拿酒杯的手顿了顿，以尽有些失神，阿迎在的时候也这么说过他，还说了一句“若我不在了，谁还管你”。他将那杯酒饮下，苍凉的笑着，心里有一个声音道:阿迎，若你不在了……若你不在了，我又能怎么办呢？
　　恍惚间，梭合山走下来一绿衣女子，对着他缓缓说道:“我叫绿迎，绿色的绿，绿迎的迎。”
　　——早年，我遇见的第一人不是将和，而是你，阿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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