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京故梦(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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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天命


      天命真的不可违吗?朱靖漪坐在马背上思考着这个问题,从身后的箭筒里抽了支白羽箭出来搭在弓弦上,将箭头对准百步外的靶子“嗖”的一声稳稳射了出去。

      箭如流星,顶在第一支箭尾端从中将它劈成两半又插进靶心,容芳大为惊叹的捡起落在地上的羽箭残骸,一路捧着小跑至朱靖漪马前双手恭敬递给她道:“奴婢恭喜陛下,您的箭术又精进了许多。”

      “狗奴婢,这还用你说”,朱靖漪笑骂了容芳一句,脸上的神情虽然满是得意,可一直紧锁着的眉头却难掩心中忧虑,容芳看出她的不对劲,于是试探问道:“陛下可是有了什么烦心事?”

      朱靖漪低头看了容芳一眼,摇头否认道:“这天下还能有何事可以让朕烦恼?你就不要乱猜了。”

      容芳转念一想,的确是这样,今年是朱靖漪登基在位的第五个年头,她自小痴迷武学又熟读兵法,胸中怀有韬略万千,作为先帝太女时就曾亲自领兵在漠北草原与塞外不肯臣服卫朝的乌赫诸部苦苦鏖战三年,最终打得她们俯首称臣,守下了大卫先祖们一代代传承下来的这份江山。等她真正当了皇帝,自然更是威名远播,用种种手段压制的朝野上下群臣拜服,四海之内民心稳定。

      朱靖漪见容芳逐渐陷入了自己的迷思之中,也不去理她,只是信马由缰的骑行到更远处,脑海中回荡着钦天监监正昨夜匆忙入宫面圣时嘴里惶恐的话语:“陛下,微臣夜观天象,发觉西南方向有异变,除却长京上空,还有另一颗紫微星正在那里孕育成型,若是……若是等到那颗多出的帝星降了世,只怕到时候……到时候……”

      剩下的话,钦天监监正提起袖子来回把额头抹了十几遍也哆嗦着没敢再说出来,朱清漪挥手让她退了出去,一个人登上数十丈高的接仙台仰望穹苍,熠熠星辉汇聚成的银海在她眼前缓慢流淌,就像一首古老而没有结局的歌谣,将这片大地上曾经正在以及将要发生的所有事情都逐一吟唱。

      紫陵贺兰氏,这个存于世上千年之久的庞大家族,朱靖漪已经不想也没有耐性再继续容忍下去了,前几日她派去贺兰家的探子给她送来了密报,本代贺兰氏家主贺兰茹的正夫温氏半月前被大夫诊出了身孕,如果温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真的肩负天命而生,那么朱靖漪就要把她以及整个贺兰族都毫无保留的铲除掉,朱靖漪需要这样的丰功伟绩来为她日后记录在史册上的篇章增姿添彩,她也急需向世人证明她是多么英明神武的一代帝王。

      很快机会来了,十几天后的某日,朱靖漪乔装出宫到城外的山上去打猎,回宫途中路经时任御史的冯央家后门外时,忽然有一个男子端着个木盆走了出来,扬手将满盆污水一点不留的兜头泼到了朱靖漪脸上。

      “没眼色的东西,看我不砍了你的双手来向我家主人赔罪!”随行的侍卫见状,怒喝一声的同时翻身下马拔出剑来对准那男子手腕就要狠劈下去。

      冯府管家闻声跑了出来,见到高坐在马上又狼狈不堪的朱靖漪后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跪在地上汗如雨下,瑟瑟发抖道:“陛……陛下请恕罪……这是我家大人的远方表弟,因为家乡闹瘟疫没了亲人,所……所以赶来京城投奔我家大人,您……您仁慈,就开恩赏他一条全尸吧。”

      朱靖漪没有心思去听冯府管家到底在啰里啰嗦的说些什么,只是居高临下的用眼打量着那个垂头跪在马前,始终不发一言的男子,挥鞭指着他道:“抬头,让朕看看你的脸。”

      那男子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压根没听到朱靖漪的话,动也不动一下,有侍卫刚冲上去用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就被朱靖漪一鞭子抽开冷声喝骂道:“你们都不许动手,让他自己来。”

      “叶连,叶连……”冯府管家在那男子旁边小声哀求着,他终于肯扬起头让朱靖漪看清了他的样貌。

      多么平平无奇又乏善可陈的一张脸啊,朱靖漪觉着无趣,策马带着侍卫们离开了,留下个劫后余生又惊魂未定的冯府管家大怒着站起来不停扇了叶连好几巴掌道:“你个丧门星,今天差点被你害死了!”

      到了晚间,朱靖漪留宿在了一位才入宫不久又圣眷正浓的皇侍宫中,姿容绝丽又身段柔软的皇侍侧坐在朱靖漪腿上,想尽一切办法讨得她的欢心,当皇侍的双唇就要和朱靖漪的紧密贴合在一起时,她却伸手隔开了他,只是有些意兴索然的问道:“你……爱朕吗?”

      皇侍不假思索的张口笑答道:“自古美人爱英雄,陛下智勇双全,雄韬伟略,是这世上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又有哪个男子会不爱陛下呢?”

      皇侍的回答是那样的适宜又得体,完美到朱靖漪忽然就腻味起他那张毫无瑕疵的脸来。

      朱靖漪扔下一脸不知所措的皇侍独自去了御花园中漫步,她身旁围绕着各式各样美丽的花朵,就像充斥在她后宫里的诸多美人,从明艳动人到清俊雅致应有尽有,可是……朱靖漪蓦然想起今天傍晚在冯央家门外见到的那个男人,虽然容貌并不出众,但他那的双眼睛……还真是叫人难忘。朱靖漪审视过尘世间太多充满欲望的浑浊眼睛,而叶连的那双则有些过于明澈,就像拂晓时颤动在花蕊间的一滴清露,被风轻轻一吹就滚落进朱靖漪心底,在那万年都不会消融的冰雪之地激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浅涟漪。

      朱靖漪既对叶连起了兴趣,大内密卫很快便查清了他的身世,并于天亮之前将密报呈到了朱靖漪手上。叶连祖籍浔关,出身于当地一个颇有名望的琴师家族,她的母亲曾以一首悠扬婉转,荡人心肠的《泣秋曲》而技惊天下,成了不少王公贵族宴会场中的座上之宾。不过叶连是个福薄的人,去年浔关城中流传的一场瘟疫无情的夺走了疼爱他的母父以及两位姐兄的性命,侥幸活下来的他再无别处可去,只能带着家传的一把鸣幽琴来京城投奔表姐冯央。不过冯央也真是个不会怜香惜玉的……朱靖漪两手合上密报,在心中嘲笑着冯央的好盘算,将叶连送给年过耄耋的朝中高官做夫侍岂不有些可惜,倒不如把他调/教好了赐给年华正盛的贺兰茹,朱靖漪不相信这世界上有永远存在的真情,也十分想见识一下贺兰茹对她那位正夫的爱意是否真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忠贞不渝,坚不可摧。

      冯央心思玲珑,从管家嘴里听说了发生在自家后门外的这件事后,不等朱靖漪示下,便在第二日先行递上了一道折子,以赏花的名义邀请朱靖漪莅临到她府上品茗。朱靖漪如约而至,期间还被上来奉茶的下人不小心泼了一身的水,冯央心惊胆战的带着朱靖漪来到一处颇为僻静的客房门外,恭送她进去更换衣物后就悄声退了下去。朱靖漪不意外在里面见到了被人精心装扮过的叶连,于是无声勾起嘴角笑了笑道:“朕知道要你嫁给那黄土都埋到脖子的王太师做小实在是委屈了你,你若是肯入宫帮朕做一件事,朕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朱靖漪停顿片刻,想了想,加重语气道:“无论什么都可以。”

      叶连没有过多犹豫,很快回道:“我只想拿回我母亲留给我的那把琴。”

      朱靖漪对叶连提出的这个条件并不感到非常讶异,她微皱起眉,再度问叶连道:“你可想好了?就这么简单?”

      叶连凄迷一笑,略显苍白的尖瘦脸上透不出一点生气,“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死不足惜,我别无他求亦无所畏惧。”

      朱靖漪了然,默然瞬间后道:“朕会命冯央将鸣幽琴物归原主,你待会儿稍稍收拾一番便随朕入宫吧,叶连这个名字有些俗了,朕希望你往后能在床榻间博得女人的欢心与怜爱,你从今天开始就改名叫夜怜吧。”

      夜怜被朱靖漪带回了九重禁宫之中,各宫皇侍以为他是朱靖漪的新宠,全都如临大敌的戒备着,还有人在背地里取笑着朱靖漪品味的一落千丈,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皇帝偶尔也会想要用些粗茶淡饭来解腻。

      朱靖漪对散布在后宫里的种种流言恍若未闻,只将夜怜养在未央宫内做个贴身伺候的小侍,一次也没有碰过他,她又从京中染香楼里请来几位才色双绝的男倌悉心传授给夜怜一身抚琴弄画的好本领,更纡尊降贵的亲自教导起夜怜的骑射技艺,不到半年光景,便使夜怜脱胎换骨的成为了可以让天下女子都为之倾倒的魅惑尤物。

      开宁五年的万寿节前夕,紫陵贺兰氏的家主贺兰茹因正夫温氏临盆在即,不想他受舟车劳顿之苦,便独自携着价值万金的大礼入京来为朱靖漪贺寿。

      万寿节当日的宫宴上,身着一袭轻薄纱衣的夜怜最后一个登台献艺,坐在千人中央处的他用一双素手款款拨动琴弦,琴声悠悠,明月皎皎,叶连衣袂翩跹的挥动流光一片,光点凝成玉珠震动在场每个人的心弦,勾得她们齐齐将眼黏在夜怜身上,舍不得移开分毫。

      朱靖漪高坐众人上方留心注意着贺兰茹的动静,当她看到贺兰茹脸上也对叶连流露出几分痴迷的神态后,心里哼笑了下,召来身旁的女官低声嘱咐几句。

      宫宴散后,夜怜被四名女官用轿子抬着送到了贺兰茹下榻的地方,朱靖漪在未央宫等到了子夜时分也没有等到夜怜回宫的消息,知道事成的她莫名就有些烦躁,屏退左右只身一人漫步在森冷无人的宫道上,正当她醉意上头准备回去歇息之时,却不防有一个小侍两手端着木盆撞进了她的怀里。

      那小侍跪在地上怕得直打哆嗦之时却被朱靖漪弯腰抄住双腿轻轻抱了起来,朱靖漪一边抱着他往未央宫走去一边还要板起脸训诫他道:“你真是没用,必定是那贺兰茹嫌弃你生性木讷,不解风情,不肯留你在她房里伺候,狠狠将你赶了出来!”

      朱靖漪话虽说得难听,可落在身下人唇上的吻却温柔到了极致,第二天早上她醒来后发现身边那个衣不蔽体的男人并不是夜怜,先是愣了一愣,继而便是一阵稍带着苦涩的失落。后来这位小侍为朱靖漪生下一名女儿,朱靖漪封他做了皇侍却再没有见过他一面,她颇为惧怕他那双和夜怜极为相似的清净眼眸,这总能唤醒朱靖漪掩埋在内心深处最不为人知的欲望和痛苦,那样淹没理智,汹涌滋生的澎湃情感,不是一个合格的掌权者该有的。

      夜怜没有被送回宫,倒是随他前去的女官为朱靖漪带回了贺兰玥的口信,“陛下,贺兰家主说她对夜怜很是喜爱,能否请您割爱再让夜怜多陪她几晚,她一个人住在长京的这段日子着实寂寞得紧。”

      朱靖漪笑说道:“贺兰家主能看上夜怜是他的福分,莫说是多陪她几晚,就算是她要带夜怜回紫陵朕也可以让她如愿。”

      贺兰茹最终没有将夜怜带回紫陵,朱靖漪也不强求,她知道现在还远不是该送出夜怜的时候。贺兰茹回紫陵途中,温氏在府里平安诞下一名男婴,朱靖漪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有了短暂的心安,但那夜钦天监监正对她说的预言已然成为一根狠狠扎进她肉里的刺,紫陵贺兰家一日不除,她便一日不得好过。

      余下的日子里,朱靖漪以帝王之尊给了夜怜一个女人能给男人的所有宠爱。万物复苏的春时,朱靖漪和夜怜共乘一骑的奔腾在一望无际的绿草原上;烈日炎炎的夏日,朱靖漪与夜怜泛舟同游到芙蓉池边争相怒放的藕花深处;天高气爽的秋季,朱靖漪带着夜怜登上城郊最高的那座山峰瞭望红枫如火;白雪皑皑的冬夜,朱靖漪应着夜怜袅袅不绝的琴音舞剑而歌。

      朱靖漪需要确保夜怜到了贺兰茹身边后不会因她的一点疼宠就轻易背叛自己,她让夜怜亲身感受过女男间最浓烈的美好是什么样子,顺便也让嫉恨夜怜的皇侍们身体力行的教会他各种害人与争宠的丑恶计谋。

      开宁十年,受到朱靖漪费心照顾的温氏在为贺兰茹拼死生下一名嫡女后便因气血亏虚,容颜不再而逐渐开始被贺兰茹冷待。朱靖漪见时机成熟,谴出一支队伍护送夜怜去了紫陵,对夜怜食髓知味又思念甚久的贺兰茹这一次没有选择继续压制自己的欲望,笑着接纳了朱靖漪送来的这份大礼。

      夜怜在贺兰茹身边按部就班的完成着朱靖漪交待给他的任务,先是为贺兰茹产下另一个可以争夺家业的庶女,又用计除掉了她的正夫,贺兰成与贺兰玥两兄妹虽然命大逃过一劫,但没了父亲和母亲的庇护,朱靖漪确信他们两人不会在自己手下活得太久。

      夜怜假意向贺兰茹投诚,告诉她朱靖漪其实早已在暗中做好了铲除整个贺兰家的准备,贺兰茹色令智昏,不疑有他,震怒之下便想率先举旗反了将要对她动手的朱靖漪。夜怜又骗贺兰茹说曾在宫中见过一张宛江境内的藏宝图,一座高耸入云的孤山下面埋着富可敌国的财宝,贺兰茹要能得了它,就可招兵买马,冶炼兵器,号令群英杀进长京城入主未央宫。

      贺兰茹在这样巨大的诱惑下跟着夜怜低调来到宛江城外的孤山峡谷里,被他一步步引着踏进朱靖漪事先设好的机关中,遭万箭穿心而亡。

      贺兰茹既死,朱靖漪想当然的以为群龙无首的贺兰家自此便会一蹶不振,沦为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可灭掉的将倾之厦。朱靖漪带着这样的踌躇满志亲自驾临紫陵为贺兰茹吊丧,却又在见到她的嫡长子贺兰成的那一刹那开始后悔起自己当年对他的斩草不除根。

      贺兰成身材矫健,四肢修长,不似寻常男子一般文弱,年轻而肌理分明的躯干下蕴含着无穷尽的力量,就像一只茁壮成长中的猛兽幼崽,使人望而生畏,不敢随便招惹。不过朱靖漪最害怕还是他那双深幽不可见底的乌黑眼睛,那样锐气昂扬的神采,不是一个未及弱冠的青葱少男该有的。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朱靖漪都会躺在由层层侍卫严密把守的寝宫里汗如雨下的醒来,她总是梦到贺兰成化身成一只穷凶极恶的猛虎,扑上来一口咬断了自己的喉咙。

      自以为除掉心头大患的帝王反倒陷入更大的困境当中,朱靖漪曾不止一次的想,若是她昔日不曾听信过钦天监监正的预言,贺兰茹与温氏还好端端的活在这世上,贺兰成是否还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母父之爱,对贺兰成来说既是保护又是枷锁,囚困在舒适牢笼里的小兽,永远也不可能离开温暖的巢穴历练为称霸一方的王者。

      “朕虽贵为天女,但终究只是一介凡人,难道可以违背天命不成?”朱靖漪有时也会这样安慰自己,就算她真的对贺兰茹手下留了情,恐怕也无力改写上苍授予贺兰成的旨意。朱靖漪依旧稳坐在宣政殿上对她治下数以万计的子民发号施令,却没有办法再将手伸向被贺兰成治理的焕然一新的贺兰家,随着时间的流逝,贺兰一族在紫陵的势力比从前壮大了许多,朱靖漪清楚知道,那颠覆坤乾的天命正在一点点的朝她逼近。

      偶尔的偶尔,朱靖漪会召冯央入宫给她讲些夜怜的往事,她还在京中广慈寺的佛前为夜怜供了一盏长明灯,希冀他下辈子能有长命百岁的家人,真心以待的妻主,最后在满堂女孙的环绕下鹤发苍颜的安详离去。朱靖漪从紫陵返京的前一夜,单独召见了应该功成身退的夜怜,她赐给夜怜一瓶见血封喉的毒药,期望他和他的女儿能不受到贺兰成残酷的折磨而痛快死去,夜怜无声收下并跪谢了她的恩典。

      开宁二十五年立夏,年近花甲的朱靖漪收到几位皇女密谋造反的线报,身老体衰的她有些悲哀的发现自己已不能像昔年那样策马奔驰在战场上亲自挥刀将不再惧怕她的逆女斩于马下,分崩离析的朝中重臣都各自开始为日后前程另谋出路,朱靖漪身边再无一个信任的人可用。

      贺兰成在这时给她上了一道密折,朱靖漪在他进京之后的第二天去他落脚的客栈里和他秘密会了面。

      朱靖漪推开贺兰成居住的房门,他正坐在桌边两手各执一子的自己和自己下棋,看到朱靖漪来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望着棋盘上势均力敌的黑白两子笑说道:“天道真是好轮回,陛下当年机关算尽害得草民家破人亡的时候是否会想到今日会遭此报应?”

      朱靖漪站在那里没有说话,贺兰成放下手中棋子走到窗边俯视着街上风景,轻声问:“那两位想必就是陛下没出息的幼女静王殿下和虢阳侯嫡长子陈小宴了吧?”

      朱靖漪闻声走上前去,看到乔装成教书先生模样的朱云若迈步从一家书院里小心走了出来,她身后不远处还紧跟着一个鬼鬼祟祟的陈小宴。

      “陛下若能成功平乱,这对苦命鸳鸯怕是没机会再相守在一起了吧”,贺兰成关窗回到桌旁重新坐好,捏起一枚黑子思索着该把它放在何处为好,“草民可以出兵为陛下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事定之后还请陛下为草民和静王殿下赐婚吧。”贺兰成将指间黑子扔回盒里,不顾朱靖漪的惊诧拍拍双手自顾解释道:“陛下高瞻远瞩,手腕超群,养育出五位和您一样铁石心肠,为了江山权位可以弑亲母杀手足的好女儿,不过这位静王殿下似乎和她的几位姐姐不同,草民对她尚有几分兴趣,想要探求一下她究竟是在伪装还是本性如此。陛下百年之后,她若有本事守住陛下传给她的帝位该是陛下上辈子积德,她若守不住,草民母父的这笔血债便用你朱家的这份家业来还。”

      有了贺兰成的帮助,朱靖漪很快便有惊无险的平息了这场牵动朝野无数人的皇女谋逆案,那一年秋末,长京刑场的地皮被鲜血染得比京郊十里处的晚枫还要红得夺人眼目。

      来年春天,朱靖漪按照约定下旨让朱云若与贺兰成完过婚,两人的新婚典礼上,贺兰成依礼跪在朱靖漪脚边举杯为她敬酒,朱靖漪却迟迟没有接下,只是无言凝望着贺兰成朝气蓬勃的年轻脸庞,忽觉自己苍老了许多。

      历经了太多事的帝王没了以前唯我独尊的高傲心气,坐在云端不胜凄寒的她像这世间其他老无所依的可怜人那样开始听经礼佛,以求内心的片刻宁静。每月的初一十五,朱靖漪总会雷打不动的出现在广慈寺香烟缭绕的佛殿内,她仰头看着面含微笑的无上佛陀,扪心自问道:“到底什么是天命?”如是我闻的朗朗诵经声中,却没有智者能够前来渡她脱离苦海。

      开宁二十七年的佛诞节,朱靖漪在广慈寺里遇到了前来为父祈福的贺兰成。朱靖漪站在给夜怜供奉的那盏长明灯前,第一次问出了长久以来想问又害怕得到答案的那个问题,“夜怜他……葬在了哪里?”

      “夜怜或许是对陛下您情深似海,忠心耿耿,如果没有臣侍的那个妹妹,臣侍相信他定会毫不犹豫的饮下您送他的那瓶毒药,然后心满意足的带笑死去。但是陛下,您低估了一个父亲对女儿的舐犊之情……”贺兰成走上前动手往夜怜的长明灯里添了些灯油,背对着朱靖漪缓缓道:“夜怜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臣侍当年并没有想过取他的性命,但夜怜不愿他年幼的女儿和他一起命赴黄泉,也害怕他自杀谢罪后臣侍仍旧不肯饶过他的女儿,便在一个冷雨滂沱的夜晚趁着臣侍手下不备,抱着他的女儿逃出了贺兰府,更为躲避追兵义无反顾的一头奔进了紫陵城外无人敢独自前往的停步林里。”

      贺兰成从袖内掏出一条明黄色的缎带,扬给朱靖漪看了看后接着道:“停步林中遍布野兽,毒蛇和瘴气,身强力壮的女子想要从附近经过都得趁着天色明朗时结伴而行,更何况是夜怜呢?三日后雨停了,臣侍手下人全副武装的在停步林入口仅不到百步的地方找到了一大一小两具骸骨,骨头上的肉渣都被猛兽吃尽了,大的那具骸骨旁的淤泥里落着这样一个东西,陛下您应当认得。”

      朱靖漪怎会辨识不出贺兰成拿在手里的那条带子是什么,她第一次把夜怜揽在怀中教他射箭时,锋利的弓弦割伤了他手指,朱靖漪直接从衣上扯了一条料子下来为夜怜包扎,原来他一直将这东西带在身上。

      朱靖漪那天回宫以后忽然就病倒了,浑浑噩噩的每日缠绵在病榻上无力起身,连膳食也用不了几口,宫人们都只当她是被几位女儿打击得心结难解,积郁成疾,不过皇宫中的每个人都心里明白,皇帝怕是没多少时候可活了。

      朱靖漪临死前一天的午后,突然有了些气力的她想最后再去这个久住了一生的家里走走,不要宫侍们跟随的她甩开众人来到了藏经阁外头,只见薛怀灵正潇洒的斜靠在门旁洒满金光的柱子上翘起腿抱坛痛饮,她边喝还边用手揩掉嘴角漏下的酒水,将湿润的指尖点在眼周,挤眉弄眼的弄出一副滑稽的可笑模样。

      曾经无比嫌弃薛怀灵的朱靖漪此刻或许是因为将死,也不再像以前那般见到她转身就走,反而蹲下来坐到薛怀灵身旁的台阶上,略带好奇的问:“你在做什么?”

      薛怀灵咂咂嘴,道:“微臣在为陛下您的葬礼做着演习,微臣怕来日在您的葬礼上哭得不够难看,又要被宋御史那狗东西一本奏章参到新皇面前,微臣还是尽量避免给小六惹麻烦了。”

      朱靖漪被薛怀灵气得笑了出来,她在生命将要终结的末尾时刻恍然领悟到原来这位曾在开宁十三年中过状元的桀骜臣子会是这么有意思的一个人,只可惜什么都晚了。

      朱靖漪又问薛怀灵道:“你相信天命吗?”

      薛怀灵晃着脑袋醉醺醺道:“天地之间,生灵皆为蝼蚁,微臣自然是信的。”

      朱靖漪两手撑地,起身欲走,薛怀灵也不送她,只闭起眼准备好眠时突然加了一句道:“可是天命之下还有人心,陛下只害怕有朝一日静王夫会顺应天命登上帝位,但您有没有想过,也许静王殿下可以改变他。”

      朱靖漪身形一滞,很快又向前继续走去,唯留一声叹息道:“云若此生能有你做她的老师,或许才是她最大的幸运。”

      薛怀灵于睡梦之中咕哝了一句,“微臣从未告诉过她这些,小六的人生路需要她自己脚踏实地的一步步向前走,而并非被微臣简单的三言两语亦或是所谓上天的意志左右。”

      朱靖漪崩逝当晚,在召朱云若入宫传过位后,朱靖漪便要未央宫内所有能看到的人影都退了下去,一个人坐在殿门边深思。她已然知道了什么天命,那么什么又是人心呢?这个问题,朱靖漪是真的想不明白。小时候,母皇就教诲她要做万古流芳的雄主,长大后,她身边的人总是在敬她怕她又爱她的同时又有求于她。她这一生,做过兢兢业业的太女,做过威震四方的帝王,做过老谋深算的政客,做过残杀女儿的母亲,独独没有真正的做过一回人,也许曾经是有的吧……

      朱靖漪耳边响起一阵熟悉的琴音,她轻轻闭上眼,梦回到了很久之前狩猎归来的那个黄昏,满挂着猎物的马儿驮着她疾风似的跑过冯央家的后门外,有着纯净双眼的男子端了盆水出来不小心泼到了她的身上,冯府的管家依旧跪在原地六神无主的抖着,朱靖漪翻身下马,丢开侍卫横在那人腕上的利剑,又从马背上取了只刚断气不久的小鹿出来,志得意满的递给他道:“送给你,这是我今天收获到最珍贵的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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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回是真的完了~先帝够渣吧,哈哈哈……
    其实皇夫是一个比女主更适合当皇帝的人,非要让他和女主谈情说爱,感觉格局小了,这样就挺好哒,恩,真的……
    这几天抽空看了看另一篇女尊文,本来想看能不能续上,但是时间太久了,我实在记不起当年写那篇文的时候脑子里在想啥,所以就……而且我看了几章就有点面红耳赤,我如此清水的一个人,竟然还写过辣么让人羞射的东东……
    我写文一般很少会回头再看看,所以要是发现哪篇文的里谁和谁重名重姓了,千万不要怪我,因为我真的不记得ta们叫啥了……
    这篇文基调有点悲伤,我决定下篇文写个轻松无虐(真诚)的现言文自己爽爽,暂定个娱乐圈女大佬和草包男明星的故事吧,我自己脑内先萌去了,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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