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京故梦（女尊）

　　燕州城角一座荒僻的别院里，朱云芙一人坐在月下举杯浅酌，明明不是多烈的酒，她却有了些许醺然醉意，嗤笑着伸手去捉漫天流淌的皎洁月色，拿到眼前摊开掌心上面却空空如也，终究是什么都握不住也抓不着。

　　周慕秋左手捂住右边断臂处的伤口大力撞开了牢固的院门，单膝拄剑跪在朱云芙身前沉声道：“太女殿下，贺兰家的人已经找到了我们的据点，姐妹们损失惨重，微臣拼死才逃出来向您报信，您快躲往别处去吧！微臣……今天下午在城里看到陈小宴那贱人了！若不是他……若不是他故意将追兵引到那里，我们也不会败的这么快，微臣……”周慕秋恨得几乎咬碎满嘴白牙，愤愤道：“微臣这便去了结了他的性命，恕微臣……恕微臣不能再追随您了！”

　　“周将军不急，一直以来你为本宫做了这么多也辛苦了，到了这会儿就坐下陪本宫说说话吧”，朱云芙用手另推了杯酒到桌对面，仰头再饮一杯，心平气和道：“天霜……不用你去杀……皇帝都已经死了，他又能独活多久？况且这天下已然落入贺兰成手中，天涯海角……哪里又还有我的一席容身之处呢？”

　　周慕秋依言坐了下来，捏住杯身疑惑道：“殿下的意思是？”

　　朱云芙不解释，继续斟满酒后两手托杯举到周慕秋面前含笑道：“本宫敬周将军一杯。”

　　“未能助殿下夺取帝位，微臣愧不敢当，殿下赏识之恩，微臣来生再报了！”周慕秋话音落，抬手喝下杯中美酒，提剑抹过颈项自刎而亡。

　　“周将军先走一步，本宫稍后便来，本宫在这世上再无一个亲人，也实在寂寞的很呐。”朱云芙动手擦掉自周慕秋皮肉绽开处喷出溅到自己脸上的腥热血液，搀着她的尸身安稳躺在地上，随后坐了下来，指尖轻击桌面计算着时间。

　　陈小宴进来时便看到这样一番景象，他冷笑着用脚踢了踢周慕秋渐硬的身躯，从鞘中抽出长剑，指着朱云芙道：“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但今晚我下定决心和你拼死一搏，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了。”

　　朱云芙坐定不动，只扬头露出咽喉，微笑看着陈小宴道：“动手吧，我甘愿死在你的剑下。”

　　“到了现在你还想用这些虚情假意来骗我，我不会再上当了！”陈小宴剑尖向前送了几分抵在朱云芙喉上，直到有血珠渗了出来，才含讥带讽的冷嘲质问她道：“你的喜欢便是千方百计的把我害死，待我复活后又编造出一个莫须有的身世来骗我，最后将我送到另一个女人身边做你争夺权位的工具么？废太女殿下，您的这般喜爱，小人实在消受不起啊。”

　　朱云芙轻叹道：“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世上哪个女人不想要？你瞧我那平时装作心性淡泊的好妹妹，不也在最后关头为了这些将你抛弃了么？”

　　“住口！”陈小宴被人扒开痛楚，爆喝一声将剑刺入朱云芙肌下一寸深处，眼角泛起闪亮泪花。

　　朱云芙恨铁不成钢的摇头苦笑道：“你被她伤过一次，怎地还不死心？容芳先前告诉我你在宫中时又再度爱上了她，我本来不信，现下看来应是真的了……也难怪你会在被洗去记忆的情况下对处处模仿她的我动了心……”

　　“废话真多！要不是容芳那蠢货自作聪明的想要除掉我，只怕我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陈小宴不想再对朱云芙多说半个字，只收剑入鞘留下一句：“我才不要你的血脏我的手，你的狗命就留给贺兰成去取！”

　　“小宴……”朱云芙颓声叫住他，缓缓道；“你……还记得第一次与我相见时的情形吗？”

　　陈小宴回想那年除夕宫宴上高坐在百官首处，锦衣玉带，一举一动无不彰显着少年风发意气的俊秀先帝嫡长女，硬声道：“忘了。”

　　“可我永远都记得，记得那个因为一块马蹄糕就敢在母皇眼皮底下肆意哭闹的顽皮小童，自那以后，我再也没遇到过像他一般活泼有趣的人了。”

　　陈小宴毫不留恋的迈步向城门走去，冲天的火光映红半个夜空，被焚毁的屋舍接连倾塌在地，朱云芙笑着让炽热的火舌爬上自己的衣襟，熊熊燃烧的烈焰带着化为一缕尘灰的她向上飞入浩瀚星海里，从此她便可以长伴在明月左右，不必再苦苦追寻它的踪迹。

　　大行皇帝出丧当日，京城四通八达的长街两侧跪满了身穿孝服的百姓，这位驾崩不久的年轻帝王在位时间太短，比起她那统治江山多年又亲自下令斩杀几个女儿的母皇来说，能够被人私下谈起的话题不足，因此少有人为她突然的离世感到切实的悲伤，人们大多在背地里暗暗猜测着另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嗣皇帝年幼，野心勃勃的皇夫贺兰成是否会取而代之的坐上皇位，成为有史以来头一个君临天下的男人。

　　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一直绵延数十里，六十四人抬着大行皇帝的梓宫由北至南出了京城，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皆着丧服跟在后面为大行皇帝送行，皇夫贺兰成破例坐在一顶由四人所抬的轻便小轿当中，随众人一起送大行皇帝最后一程。

　　三日后，队伍来到长京西面百里处的昌陵依制将大行皇帝梓宫送入地宫内安放完毕，将要合上地宫石门时却见一人身穿绯红嫁衣径直闯入了由重军把守的禁地之中。

　　众将看清来人是谁，不敢马虎，各个打起精神操戈以待，只等皇夫一声令下就围上前去捉了他以便邀功领赏。

　　陈小宴摒除一切杂念走在通往地宫的神道上，两侧虎视眈眈盯住他准备伺机而动的千军万马，身后满面惊惶指着他正在议论纷纷的群臣贵戚，他都视而不见了，自踏入昌陵地界的那一刻起，他的心里只坚定盘桓着一个念头：快了，就快了，只要过了那道不算太宽的地宫宫门，他就可以永远和他的阿柔在一起，从今往后再没有什么人或物可以将他们分开，他们会幸福的相拥着沉睡在无人打扰的地下，直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护在贺兰成身边的侍卫持剑挡住了陈小宴的去路，陈小宴也从腰间抽出佩剑横在胸前，纵使不敌，他也要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绝不会放他的阿柔一个人在冷冰冰的地宫里长眠。

　　“退下”，贺兰成一声轻叱，众人惊愕的散开了，贺兰成与陈小宴互相对峙着，四下是死一般的沉寂，过了许久，贺兰成才面无表情道：“陛下临走前让我饶你一命，我既不杀你，你又来干什么？”

　　陈小宴对贺兰成的话充耳不闻，心里却涌上一股腻人的甜蜜，原来他真的已经杀死皇帝换回了他的阿柔，阿柔就算自己死了也不愿意旁人伤他分毫，陈小宴为此浅浅笑说道：“阿柔是我的妻主，我当然要进去陪着她。”

　　贺兰成侧开半边身子，看了眼阴森幽暗的地宫入口，冷冷道：“这条路有去无回，你可想好了？”

　　陈小宴不理会他，心满意足的笑着走入那扇隔开生死的厚重石门。

　　石门在陈小宴背后一点点全部合拢起来，完全没有外界光亮照入的空阔墓室里，石壁上成千盏长明灯发出盈盈的光。

　　陈小宴走到棺椁前费力掀开木盖，朱云若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静静躺着，面目恬淡栩栩如生，看上去只像是睡着了一样。

　　“阿柔……”陈小宴伸手抚上她的脸，不敢让泪水落下，含泪喃喃道：“我曾因你要娶贺兰成为夫而下过一次黄泉，这回你死在我的剑下，我们算是扯平了。你这个坏家伙，就算你当初为了江山美人权势抛弃过我，我……还是没出息的一直喜欢着你……不然沈天霜他又怎么会再度为你动了心……或许我真的像我母亲和朱云芙说的那样，是个没药医的傻子吧……”

　　幽静又密闭的空间里无人回应陈小宴的话语，他听着自己空灵又飘渺的回音声继续道：“那年在未央宫外我就不应该看你可怜将那份马蹄糕送给你，不然我也不会这一生都在为你而苦痛纠结了。你可知当我听到你对朱云芙说你并不喜欢我时有多难受吗？你这个胆小鬼……其实我才不在乎什么身份血统地位，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天涯海角我都愿意去闯。那年病好后，我故意狠下心不理你又假装和朱云芙亲近，我就是要看着你整天为了我劳心伤神的可怜样子，这样你才不会把目光停留在别人身上，眼里永远永远都只容得下我一个人。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娶那个贺兰成呢？就算他出身比我高贵，长得比我好看，比我善解人意，比我更适合做一个父仪天下的皇夫，他也不会……比我更爱你了。现在我愿意相信你是因为不得已的苦衷才要娶他为夫，不过这些都得要你在黄泉路上亲口说给我听了……你等等我……我这就来了。”

　　陈小宴说完，擦干眼泪跨进棺椁躺在朱云若身旁一手抱住了她，将耳朵贴在她不再有心跳声传来的胸膛上轻轻道：“中秋那晚你在夕欢殿里说的话我全都记着呢，你下辈子不想再遇到我是不可能的，我偏要生生世世都这么缠着你，你甩也甩不掉。”

　　封闭的墓室凝结了流淌的时光，陈小宴依偎着朱云若，满鼻尽是她身上涂着的防腐香料所发出的幽幽暗香，这真是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安宁时刻，陈小宴无比快乐的想，一阵浓浓的睡意向他袭来，他放松心神迎接着，再过不久，他又可以见到他的阿柔对他微笑了，这一次，他一定会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只要跨越了死亡，他们的爱将永恒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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