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京故梦(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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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情


      朱云若与贺兰成带着福宜出了长京城,一路往西南方向行去,沿途景色也由北地辽阔风光逐渐变至险峻起伏山陵。福宜坐在天女所乘的六驾马车上,不时将头探出窗外,目不暇接望着眼前交替闪现出的绵延高川,奔涌大河,心中充满惊奇赞叹之情,又按捺不住激动的朝朱云若怀里冲去,扬声大叫道:“母皇快看,外面这些景致都和宫中太不一样了!福宜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去夸它们,但就觉得咱们宫里那些什么号称是出自名家手笔的皇林御苑和这一比显得有股难看的小家子气!”

      “这世间由凡力能建造出的任何东西,无论再怎么精雕细琢,都始终比天然形成的宏伟奇观要有所欠缺。”朱云若抱住怀中福宜这样笑说道。如今她虽贵为一国之君,其实也与福宜一样,是第一次离开京城踏足到千里之外的土地上。

      朱云若从前身为不受宠的皇女,诸如伴圣出行,随侍先帝左右这类十分彰显地位的事情自然落不到她的头上,她也不似三姐朱云荃那般骁勇善战,能够领兵行走在卫朝边境线周围饱览异域风土人情。所以朱云若现下虽还顾着皇帝的身份在表面维持镇静,内心的喜悦与感慨却丝毫不亚于年幼的福宜,亦明白了为何每当薛怀灵对她说起早年那些游历四方的过往时,整个人都会因郁卒而显得闷闷不乐,毕竟在这世上,又有谁在见惯了天下风物的情况下还能甘心将剩下的一生都困顿在那座由四方高墙围困起来的小小皇城当中。

      不过也正因如此,朱云若才进一步体会出了薛怀灵对自己的教导与爱护之意。若非是为了辅佐她,以薛怀灵那样不事权贵又厌恶拘束的性子,早该辞官离开长京城,继续做她的风流名士去了。

      “凡力所造之物或许比不上天工之巧那样让人望而生畏,但匠人倾注在其中的心血却也能使其大放异彩,陛下与福宜只不过是因久居深宫,乍见这样与京城迥异的景色觉得新鲜罢了。”和情绪正处在亢奋状态的朱云若母女不同,贺兰成此刻的神色颇为冷淡,他坐在朱云若身侧,借着小窗内透入的一点微薄日光打量了几下她染上一层淡金的丰润脸庞,而后将眼移开,靠在略微有些晃动的车厢之上,开始闭目养神。

      “皇夫说的有理,喜新厌旧,见异思迁,自古以来人性如此,朕虽身为天女,也不能免俗。”朱云若听了贺兰成这番本意是在嘲讽她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不敬之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轻笑着抬手在福宜脑袋上揉了揉,低叹道:“到底是你父君见多识广,咱们母女两个同他一比,还真像井底之蛙似的窄了眼界。”

      “嗯嗯”,福宜乖巧点了点头,趁着贺兰成假寐未醒的功夫从朱云若怀中爬出,凑到自己那向来不苟言笑,严厉苛刻的父亲身前蹭了蹭,见他没有动,最后干脆壮着胆子赖倒在贺兰成的臂弯当中朝朱云若调皮眨了眨眼,惹得朱云若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由她去了。

      福宜紧靠住贺兰成,由下至上抬起头望着他笼罩在一片柔和光晕中的冷峻面部轮廓,心下不免有些得意。

      此次朱云若带着贺兰成与福宜出宫回紫陵省亲,为避免地方官员因邀宠而大肆铺张,浪费过多不必要的财力物力,大都吃住在了一起,福宜也因此能时常承欢在母父膝下,度过了一段以往在宫中时梦寐以求的温馨时光。

      福宜与贺兰成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有着超乎常人的洞察本能,在三人朝夕相处的这大半个月里,福宜能够凭直觉感受到贺兰成每日的心情可称得上是不错,其中固然有将要归家和妹妹相聚的原因,但也许……福宜在心中暗暗猜想着:其实自己的父君对母皇也并非像外界传闻的那样心怀芥蒂,毫无情意。

      贺兰成被福宜闹醒,低头看了看,见她正不顾礼数的躺倒在自己怀里赖着不肯起,却没有像早先在宫中时那样板起脸训斥她,要她恪守大周皇女的身份体统,反倒伸手在她背上轻拍了拍,柔声道:“福宜可是因多日的舟车劳顿而累了?若是的话就枕在父后膝上好好睡一觉罢。”

      “恩”,福宜听了贺兰成关怀体贴的话,心中一时盈满酸楚,但又不敢轻易掉泪叫母父看到,便在翻了个身后将眼抵住贺兰成细密柔滑的衣物,装出疲惫姿态软软打个哈欠道:“那女儿先睡了。”

      “好”,贺兰成望着福宜稚嫩面孔爱怜一笑道:“晚些时候父后会叫醒你。”

      朱云若不语坐在一旁看贺兰成耐性将福宜哄至入睡,其间他一张俊美深邃的脸上没有表露出一丝厌烦神情,嘴角甚而还噙着几许温柔笑意,与常日里那个执掌后宫,父仪天下的肃穆形象相去甚远,只怕叫那些常伺候他的宫人见了,也会惊讶的瞪大眼,不敢相信历来端庄自持的皇夫竟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温情一面。

      贺兰成用手轻抚着福宜后背,直至她香甜睡了过去,才撤下脸上笑意,转眼望着不远处御案上搁着的青瓷茶盅,开始思虑如何才能在不惊醒福宜的情形下取来一盏茶水饮用。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已看穿贺兰成意图的朱云若就先行端了杯凉茶递到他嘴边仔细喂他喝了下去。

      朱云若垂眸看贺兰成一点一点饮尽盏中茶水,最终将唇从空了的茶盏边缘移开,无声笑了笑后顺手把一直握在掌中的瓷盏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又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凑到贺兰成嘴角替他轻柔拭去周边水渍。

      似是没有想到朱云若会做出这样一番动作,贺兰成被她体贴服侍着用完茶后还有些发愣,忽而福宜在睡梦中无意识哼了几下,贺兰成才从猛然回过神来,低声朝朱云若道了谢后便仰头望向绣着精密龙纹的明黄车顶,只留半张线条分明的侧脸对着身旁人。

      恰逢马车驶过一条遍布碎石的羊肠小道,朱云若坐在车中,就觉整个人都随颠簸车厢摇晃起来,连同福宜也睡不安宁,枕在贺兰成腿上皱眉呓语出声。

      贺兰成见状,两臂穿过福宜腋下将她小心抱了起来,又让她头靠住自己胸膛,守护着她安眠。

      朱云若瞧着眼前这一幕,既觉得熟悉又无限感慨,因为此刻贺兰成对福宜的呵护姿态,真是像极了她年幼时父侍养育她的样子。

      卫朝太/祖曾借刀弓箭马之术于乱世当中夺取天下,开国后自然崇尚武德,注重宗室子弟争勇好胜的品性培养,并严令后宫皇夫皇侍不得对膝下所出皇女多加溺爱,以免其性情软弱,难成大事。

      故此,卫朝历代宫中男人在教养帝嗣的过程中免不得要受到几方约束,前朝与后宫共同施压之下,就算有人想要对女儿疼宠一些,也会被族中亲眷规劝,万不可因一时之私断而送了皇女日后的大好前程。

      然而在这世间,凡事总有例外,朱云若昔日身为不受宪宗宠爱的庶出幼女,与其父深居在冷宫边侧几乎被人遗忘的夕欢殿中,又无外家势力支持,自是不会有人前来关心她父女两个平日是如何相处的,也因此比她的五位姐姐更能常伴父侍左右,更在同时养成了一副多被宪宗嫌恶的温厚性子,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

      福宜身为她的嫡长女,父君贺兰成家世又太过显贵,纵使还处在少不更事的懵懂年纪,无意间的一举一动就足以牵动朝野内外无数人心,所以贺兰成待福宜,总是谨守宫中陈规,不轻易越过雷池半步。

      关于这一点,朱云若自是十分清楚,多年相处下来,她知晓贺兰成虽是个惯于冷眼看世,漠然对人的沉静性情,但却对唯一的爱女福宜在意的紧,只不过碍于皇夫身份不得不掩饰起秉性,做一个天下臣民眼中知书达理,德才兼备的后宫之主。

      “福宜年岁还小,尚不能理解皇夫倾注在她身上的一番苦心,等她再长大些,自然就会明白皇夫爱她之情其实并不不亚于普天下的任何一位父亲,甚至还远超出他们许多。但世人常言,母父爱其女,必为之计深远,寻常人家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身负福宜教导之责的皇夫。”方才福宜因对贺兰成撒娇得逞而喜不自禁的模样朱云若全都看在眼里,这也正是她此番执意要带福宜出宫陪同贺兰成回紫陵省亲的目的之一。

      贺兰成久居高位又素来寡语少言,虽疼爱福宜却不会当着她面直白表露出来,所以福宜对他一向是又爱又怕,不敢擅自亲近。朱云若想若是能借着此次机会让福宜在饱览山河胜景的同时撇去心中对贺兰成累积渐深的惧怕之意,也算是好事一桩。

      “对皇族女子来说,如陛下一般太重感情恐不是什么好事”,然而对于朱云若好意安慰的一番话语,贺兰成却没有多少受用,他低头看了眼再度熟睡过去的福宜,无声笑了笑,随后悄然松开一直抱在她背上的手臂,直起身来与朱云若相对坐着,沉吟片刻才道:“陛下生在宫闱当中,于权势相争漩涡里苦苦挣扎数十年才最终坐到这样一个天下至尊的宝座上,理应比臣侍更清楚也更能看透‘无情最是帝王家’这句话中所包含的深刻含义。先帝在时,为使帝位不落旁人之手,连与她血脉相连的四位皇女都可尽数斩杀,所以臣侍还想斗胆请问陛下一句,在陛下看来,执掌江山与骨肉情谊究竟孰轻孰重?”

      宪宗晚年曾铁血整治过一批胆敢在卫国朝堂与民间对她下令诛杀四女一事擅自议论的臣工和百姓,她对包括朱云若在内的其他五位皇女虽不如对废太女那般感情深厚,但终究不想自己因一番为保皇权而灭人伦的冷酷行径在后世担上过多骂名,纵使她本就是个天性凉薄的合格帝王,也还是免不得要对此事遮盖掩饰一番。

      或许是通晓以朱云若的脾性不会对前朝的争位一案有所介怀,贺兰成今日便无所顾忌的当着她面再度提起这桩足以彰显出天子无情的陈年旧事。

      诚如贺兰成料想那般,朱云若听了他这派很是违逆的肺腑之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仅是执起手边茶壶重新为他斟了盏茶推到身前,直言问道:“皇夫母亲与你生父温氏自小便是两情相悦的青梅竹马,朕从前还住在父侍身边时就曾多次听小宫侍们提起你母父二人是如何恩爱,羡煞天下旁人。皇夫既身为贺兰族中受尽宠爱的正室嫡长子,想来也应是被人爱若珍宝的捧在掌心伺候着长大,怎么今天听你所言,好似比朕还尝尽了这世情冷暖,人心险恶?”

      贺兰成在朱云若的注视下拿起茶盏呈到嘴边停住,凝视着自己倒映在清亮茶水中的一对深沉眼眸,指尖摩挲光滑杯壁半响不语。

      “也许皇夫说的有理,朕身为先帝座下皇女之一,就算从出世那一刻起就绝了想要继位的心,也免不得要被手足强拉着卷入一场场无休止的禁宫争斗当中”,朱云若小酌了口盏中茶水,淡去喉中泛起的苦涩之意后接着道:“但也正因此,朕才更懂得情这一字对于皇族女儿来说的可贵之处。皇夫与福宜今生有缘能够在不胜孤寒的九重高处做一对父女,理应好好珍惜,等到了他日福宜……”

      剩下的话,朱云若没有再说出口,贺兰成便已经懂了。他明白听出朱云若言辞中暗含着的弦外之意,也只挑了眉道:“世事难料,陛下正值当年,往后此类话语还是不提为妙,免得被有心人听去了开始拿臣侍做文章。”

      “好”,朱云若面向窗外,望着落日夕阳下浩荡向东逝去的奔腾江水点了点头。

      贺兰成盘腿坐于车上,看水面嶙峋波光与朱云若拉长侧影交替印到一旁宽大壁上,用手感受着身下绒毯柔滑细腻的触感,莫名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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