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与幻梦之诗的佳肴录·心间雨

　　这是一条逼仄阴湿的小巷，巷子两边是形态各异的民房，它们无一例外的破旧、低矮、凌乱、荒芜，过分的寂静透出一股死气。
　　玫瑰道：“这里应该就是喻曼柔住的那个豪华小区拆迁前的棚户区。看这个样子，人应该都搬得差不多了。”
　　陆无诤道：“他们走得不甘心，留下了很深的怨念。”
　　玫瑰道：“这块地在澜陵的边上，是这座城市的“边缘”，住在这里的，同样是这座城市的“边缘人”，他们没什么文化，找不到入流的工作，收入很低，支付不起房租，更买不起房子，只能互相依靠着，自己搭建一些遮风避雨的住所，久而久之，就有了这一片棚户区。20年前，有个很出名的风水大师，在城里帮众多富豪们看风水，趋吉避凶，据说算得很准。据他所说，澜陵的’龙眼’就在这片棚户区，就因为他这一句话，这块地身价倍增，成为地产大亨们的“兵家必争之地”，听说当年因为要争这块地，几个地产大亨打起来了。最后……”
　　“最后？”
　　“最后，英奥力排众大佬，拿下了这块地。话说回来，英奥，是喻曼柔夫家的产业呢。她丈夫拿下地块去世后，是她一力承担了后续的开发。听说，当年为了尽快建成物业回笼资本，在拆迁的时候使用了不少野蛮的手段……”
　　“嗯。所以，这位周思逸，很可能就是当年野蛮拆迁的受害者咯。”
　　“进入这张照片，让人感到压抑悲伤。肯定不会是什么好的回忆。”
　　两人边走边聊，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对话的声音。
　　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陆无诤道：“他们可能能看到你而看不到我。保险起见，你最好躲一下。”
　　白玫瑰道：“躲哪儿？”
　　陆无诤随手推开了手边的一扇门：“这里没人，你在这里等，我过去看看，你用一线莲可以听到我身边的声音，待会就这么同步吧。”
　　白玫瑰点点头表示同意。毕竟上一次因为被发现而跌入喻曼柔潜意识深处的惨痛经历也才没发生几天，她可不想再被卷进什么奇怪的意识里了。
　　陆无诤走近传来对话声音的小巷拐角，默默的开始听墙角。
　　“你说什么？声音大点，我听不清。”虽然有些稚嫩，但听得出是周思逸的声音。
　　“我想和你做朋友，可以吗？”另一个声音有些细弱，怯怯的，似乎是个男孩子，又像是个女孩子。
　　陆无诤一时好奇，稍稍探出头去，正好和少年周思逸对上了眼。他不由一怔，却发现周思逸的目光穿过了他。
　　看来在意识体中，只有白玫瑰能被“看见”。也只有她，能将意识体中的物体具现化，带到现实世界中。
　　“可真是个宝贝。”陆无诤暗忖。
　　知道对方看不到自己，陆无诤大大方方走出拐角，绕着小巷里的两个人转了一圈。
　　意识体中的周思逸看起来和现实中的他差不多，尽管样貌看起来较为年少，但已拥有了远超同龄人的成熟气质。
　　陆无诤又转过身去看周思逸对面的少年，那是一个瘦弱白皙的男孩，睫毛长而浓密，此时，这蝶翼一样的睫毛正因紧张而微颤着，少年的脸庞也因憋着气而涨红，直到周思逸说出“好啊”，这口气才缓慢而悠长的吐了出来。
　　他的眼睛因过于兴奋而变得闪亮，连说话都有些结巴：“太……太好了！那……那明天我们一起吃午饭吧！你喜欢吃什么？我让厨师做。”
　　周思逸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用讥笑的口吻道：“厨师……呵，有钱人的生活，我可享受不起。”
　　少年一下子紧张起来：“对不起，明天我们一起到学校边上的店里吃吧！”
　　周思逸道：“没钱。”
　　少年忙不迭的说道：“我有！我请客！”
　　周思逸看了他好一会，慢悠悠的说：“我不像你。”
　　说完越过少年走了。
　　少年不敢追上去，只得眼巴巴的看着周思逸的背影，原本因兴奋涨红的脸色渐渐变得雪白。
　　等周思逸走得看不见人影了，他才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两个人都走远后，玫瑰来到陆无诤身边：“刚才那个男孩，看着挺眼熟的。在俞曼柔那儿，火山喷发的地方，笼子里的那个孩子，对吧？”
　　陆无诤点头：“是他。他应该就是俞曼柔的儿子，周天逸。”
　　玫瑰道：“原来，他和周思逸认识啊。”
　　陆无诤道：“能在周思逸的一张照片中如此清晰的存在着，他们之间一定有很深的羁绊。”
　　玫瑰认同：“走，我们去看看吧。”
　　陆无诤道：“去哪儿？”
　　玫瑰道：“周思逸的家。我能感觉得到，这里并不是这张照片中情感最强烈的地方。”
　　陆无诤道：“和你在一起真是……”
　　玫瑰：“什么？”
　　陆无诤却笑了笑：“走吧。”
　　和你在一起，真是好玩。
　　久远到时光已无法触及的记忆深处，这句话忽然浮现，陆无诤看了看身边的女孩，又有些不确定了。她的出现，无论十年前的那一夜或十年后的现在，真的只是偶然吗？
　　在他走神的光景，两人已跟随着周思逸的脚步，来到了棚户区的一间破落房屋前。
　　空气中飘荡着潮湿的霉味，垃圾的味道，动物粪便的味道……
　　还有一丝隐约的，血腥味。
　　“爷爷……爷爷？……爷爷！！妞妞！！”
　　只见周思逸扔下手中的东西，疯了一样冲进屋内。
　　一阵喧哗过后，他整个人被扔了出来，原本穿戴整齐的衣裳被撕扯得七零八落，身上肉眼可见的多了淤痕和伤口，有些伤口正在渗血，看着瘆人。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伤痛，站起来马上又冲进屋内。
　　片刻之后，他又被扔出泪，身上的伤更重了，他不管不顾的再次冲进了屋子里。
　　玫瑰看不过去了，跟在他身后也冲进了屋子里。
　　陆无诤阻拦不及，只得一起进了黑洞洞的屋子里。
　　屋子里不透光，也没有灯，黑暗仿若一个黑洞，吞噬着生命和良知。
　　不知是不是一线莲的副作用，一片黑暗中，玫瑰清晰的看到了令她不寒而栗的一幕。
　　地上匍匐着一位伤痕累累的老人，正费力的喘着气，浑浊的眼神似乎已了无生气，却仍在执拗的盯着站在他面前的凶手。他的身下，还护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小女孩头上破了个大口子，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挡在他们面前的就是周思逸，眼下，他正被三个彪形大汉围着，其中一人揪着他的头发，强迫他仰起脸，往他堪称漂亮的脸上啐了一口痰，他拼命扭动着身体，猝不及防的狠狠踹了大汉裆部，大汉嗷嗷叫起来，往他脸上下死劲扇了一巴掌，他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嘴里溅出些血水。他狠狠瞪着大汉，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吼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终究不是三个成年男子的对手，他被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大汉又抽了他一巴掌：“md，晦气！”
　　打完骂完，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抓起老人血迹斑斑的手，在上面摁下一个指印。
　　玫瑰干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却无能为力，她一次次想要冲上前去，却始终无法靠近周思逸的身边，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着她，无论是她的声音还是她的动作，都不能影响意识体中正在发生的一切。
　　“住手！住手！住手！！”
　　她捶打着眼前看不见的阻力，哪怕知道这只是枉然。
　　陆无诤看不下去了，从背后抱住她：“停。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你我无法改变。”
　　玫瑰扭头，眼中噙满泪水：“你也不行吗？”
　　陆无诤摇头：“我也不行。”
　　玫瑰像是死了心，靠着陆无诤，继续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人间惨剧。
　　大汉们得手之后，将沾着血迹的文件收进袋子里，那一瞬间，玫瑰看到了文件上的字。
　　行凶者扬长而去，周思逸喘息着摸出裤袋里的手机，颤颤巍巍摁了好几次按键，打了120。
　　此时，玫瑰感到，一直无形矗立在他们面前的阻力之墙消融了，眼前出现了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黝黑的路，两边布满迷雾，而刚才他们目睹的暴力一幕，像凝固的画卷般，定格在道路的一侧，像是一个路牌，又像一个警示。
　　玫瑰没有丝毫的犹豫，拉起陆无诤向前冲了出去。
　　这次，他们一脚踏进了医院的门槛。
　　转身回望，刚才黝黑的迷雾之路已无影无踪。
　　来不及多想，玫瑰再次尝试向不远处的周思逸走去，他正跪在地上，恳求医生抢救老人和小女孩。
　　但那堵无形的阻力之墙再次阻拦了她。
　　她不得不承认，陆无诤也许是对的，不管这是出自于何处的意识体，承载的都是已经发生过的既定事实，他们无法干预，也无法改变结局。
　　她听见医生冷静温和的对周思逸说，你放心，我们会尽力抢救。你家的大人呢？后续可能会有需要签字的地方。
　　她听见周思逸回答，我十八岁了，可以签字。
　　“那么你还要准备一些费用，先交20000吧，后续出院再结。”
　　她看到周思逸木然的点了点头，攥着手机的手青筋凸起。
　　她看到医生转身将老人和小女孩推进了急救间，一阵紧张的抢救后，医生抹着汗，脸色肃穆的对周思逸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她看见周思逸瞬间惨白的脸，摇摇欲坠的身子，被一个飞奔而来的瘦小身影撑住。
　　她看到周天逸扶住了周思逸，一脸焦急的问，出什么事了？你爷爷和妹妹呢？钱我带来了，你放心，这间医院的医生我也认识……
　　周思逸推开他：“不用了。”
　　他的眼泪从捂住脸的指缝间无声无息的流出，砸在地上，玫瑰真切的听到了那悲痛的声音。
　　周天逸似乎明白了什么，缓缓松开了扶着周思逸肩膀的手，对方颤抖的身体失去支撑，倒入他怀中，他揽住他，略带犹豫的轻抚他的后背。
　　站在上帝视角，玫瑰清晰的看到了周天逸的表情，那一刻，除了哀悼与心痛，她分明看到了激动和喜悦。
　　如同隐藏在密林中的一根硬刺，那激烈的情感波动瞬间刺入玫瑰的心脏，她有些承受不住的□□了一声，蹲了下来。
　　陆无诤看她不像装的，蹲下扶住她：“怎么了？”
　　玫瑰摇摇头：“没事，就是……”
　　陆无诤随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周天逸将头埋在周思逸的颈窝中，似乎在安慰着他，而周思逸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了下来，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已经看不到悲伤，他的表情如凝铁般冷硬，那一瞬间，他似乎完成了某种蜕变，变成了另一个人。
　　玫瑰站起身，扯了扯陆无诤的衣袖。
　　“嗯？”
　　“抓紧我。”
　　陆无诤没有一丝犹豫将她揽入怀中。
　　“喂！”玫瑰抗议。举起双臂将自己和陆无诤的身体隔开。
　　他抱得并不算紧，但玫瑰到底没有推开，因为他们周围的空间已再次开始扭曲，无论是多么悲惨的景象，都被涌来的黑暗之光掩盖消逝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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