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登科

　　这晚的夜空层云密布，远处的河岸和一丛丛树林在顾清妍眼中只是黑色的交叠的剪影，湍急水流拍打船舷的声音在她耳边不停回响，船身晃动，她不禁感到一阵恶心。林逸恒更是已经受不了了，趴在船边对着河面干呕起来。程渝拍着他的背问阿九道：“姑娘，快到了吧？”
　　阿九点点头：“快了，你们瞧……”

　　她抬手一指，恰好此时浮云移动，淡淡的月光洒落，船头一转，顾清妍瞧见对面有一片伸进河湾的平滩，离他们已经不算远了。阿九撑着船刚想往那河滩移动，顾清妍却叫住了她：“等等，那里虽然近，但太显眼了些，我们还是选个隐蔽的地方上岸吧。”
　　程渝点头道：“清彦说得对，若忠禄侯在这岛上藏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必然安排了不少人看守护卫着。小心为上，阿九姑娘，你瞧那边如何？”

　　几人抬头望去，只见程渝所说的，是河滩旁一块不显眼的浅湾，几株高高的树上爬满了藤蔓，垂下来伏在河面上顺着水流飘动。阿九眼前一亮，道：“那地方好，还可以把船藏下。只是水流急了些，不过别怕，都包在我身上！”
　　她站起身来，握紧船桨轻轻摆动，小船如箭一般朝那浅湾驶去，到了近前，水流确实变的急了起来。程渝起身帮她努力划着，他们终于离河岸越来越近了！

　　到了河边，阿九和程渝查看着那些藤蔓，找了几根格外粗壮结实的和船头的麻绳紧紧绑在一起。然后，他们攀着岸旁的岩石登了上去。透过这一丛丛的树木，他们隐约瞧见，远处一个个明亮的光点在不停移动着。
　　顾清妍一边尽量跟上程渝，一边紧盯着树林外头那些晃动的光点，很快，那些光点变得越来越清晰了。他们林子边缘，顾清妍瞧着外头，只见树林遮掩下，是极宽敞的的一片空地，旁边盖了两排整齐的瓦房，中间则分成两片，一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一堆堆盖得严严实实的，而另一边则摆满了巨大的圆瓮。

　　顾清妍和另外三人低声商议了一会儿，决定绕着林子边缘在往前绕一绕，看能不能至少过去瞧瞧那些圆瓮里装的是什么东西。目前看来，这岛上的人还没有得到什么消息，只有几个汉子懒散的举着火把在空地上巡视着，旁边那两排屋子里亮着灯，时不时传出一阵阵笑声和行酒令的声音。
　　他们蹑手蹑脚的凑到跟前，离最近的圆瓮已经不到几步距离，虽然这晚月光昏暗，又有树木遮挡，但他们仍不敢贸然行事。程渝看了看顾清妍和林逸恒，对他们道：“还是我去瞧瞧吧。这儿背光，只要手脚轻些，他们不会注意到的。”
　　阿九拦住了他：“几位公子，还是我去吧。我个子小，更不容易引起他们注意。再说，我看那几人眼熟得很，万一他们抓住我，只当我是悄悄混进岛上的，也不会跟你们添什么麻烦。万一他们抓住你们，那可不就糟糕了么？”
　　说罢，她不等顾清妍他们点头同意，就从树林里钻了出去。顾清妍躲在树后，实在为她捏了一把冷汗。石塔县那些恶民的行径他不是没有见过，这女孩儿刚脱离他们的毒手，却又愿意以身涉险，顾清妍在心里为她默默祈祷，希望她千万不要出事。

　　不过，阿九瘦弱的身影在一排排圆瓮的遮挡下，丝毫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主意，顾清妍眼看着她弯着腰，小心的一步步向最外面那几个瓮靠近，然后，她躲在瓮后，小心的将那上面盖的一层布揭开了一点，然后她借着月光朝里头看去，这时月影稍移，就在近处的顾清妍清楚的瞧见，阿九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她快速将手伸进去抓了一把什么，就朝这边的树林又跑了过来。
　　顾清妍他们急忙凑上前去，阿九哆哆嗦嗦的把她的手伸出来给他们瞧，程渝一见也瞪大了眼睛。他伸手蘸了一点，放在嘴里尝了尝，低声道：“是……是盐！”
　　“什么？！”林逸恒也吃惊的道：“难道他们在私自贩盐？！这，这可是违反大周的律例的呀！”
　　“律例？”阿九冷笑道：“在这江淮诸地，忠禄侯那老东西就是律例！他说一，谁敢说二？！走，咱们赶紧回去吧，捉贼捉赃，咱们没有证据，得赶紧让林知府带人来抓他们才行！”

　　“阿九姑娘说的没错。”顾清妍道：“现在林知府把忠禄侯府围住了，他们一时未必顾得了这里，但很快，就会有人来这儿报信。咱们若是不能赶在他们得到消息之前带林知府来捉人，那么，他们就会销毁证据，把这些盐通通倒进河湾！”
　　顾清妍的话令其他几人都神色一变，他们急忙沿着原路，朝停船的地点走去。等他们快走到河岸的时候，阿九忽然停住脚步，道：“不好，有船来啦！”
　　她话音刚落，就见河面上一艘小船急急地朝这边驶来，熟练的停在了那片河滩上。顾清妍心里一沉，道：“糟了，很有可能是忠禄侯的人，我们得想个办法，拦住他才是。”

　　果然，那船上跳下了一个年轻男子，他腰间挎着长剑，身手矫捷，警惕的四处望着，一瞧就不是普通村民。程渝有些着急的低声道：“这人……恐怕就是我们一起上去，都不是他的对手。”
　　谁知就在这时，林中忽然嗖的一响，不知哪里一支箭射了出来，那男子猛一转头，拔剑要挡。但为时已晚，那箭正好射在他当胸，他身子一摆，摇摇晃晃的朝后倒去。
　　顾清妍回头往林中瞧去，只见几片枝叶摆动，树枝横斜黑漆漆的，丝毫不见半个人影。他们心中一凛，知道射箭的是位高手，也就无法再去追寻他的踪迹了。

　　“咱们快走。”林逸恒拉着顾清妍道：“万一有人听见动静过来怎么办？”
　　“不行。”顾清妍道：“不能把他和这船留在这儿。”
　　程渝听了，点了点头：“清彦说的有理，你们在这儿等着。”
　　他跑出林子，将中箭的那人往船上拖去，林逸恒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也紧跟着跑到河岸边，帮程渝一起将那人弄上船，解开船的绳索，让他顺着河水朝下游漂去，此时顾清妍似乎又听到身后有些响动，他忙回头一瞧，只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很快就在树影中消失不见了。
　　顾清妍心生疑窦，但也不及多想，程渝和林逸恒回来了，河滩上只剩一片乱石，那人来过的痕迹消失的干干净净了。
　　“呼……”林逸恒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刚才没把船停在那里……”他心有余悸的道：“否则被这人发现，万一他埋伏在林子里，刚才中箭的可能就是我们了！”
　　“没错。”程渝说着皱起了眉头：“今晚的事情都有些诡异，咱们万万不可耽搁，赶紧回去才是正道。”

　　说着，几人顺着藤蔓爬下，落到了那条载他们来的小船上，阿九手里还捧着那一把盐，林逸恒掏出一个锦袋，让阿九把盐倒了进去。阿九拍拍手，奋力划桨，这回，她没有带他们回石塔村，而是顺着河继续往上划去，在一个渡口停了下来。
　　大半个晚上已经过去，东方隐隐有些淡淡的晨光了。阿九对他们道：“此处离衢州府城很近，三位公子快上岸入府城去找林知府吧，我在这里等着你们。”
　　顾清妍三人连声谢过了阿九，上岸后一路朝衢州府城赶去。等到了林府一瞧，林府仍然灯火通明，林逸恒一路朝书房跑去，林府的小厮跟在他身后不住问道：“少爷，您这是去哪儿了……”

　　“唉！爹呢？！”林逸恒一瞧书房没人，着急的抓住那小厮问道：“我有急事要告诉他！”
　　“嚷什么？！”门外传来了林郢疲惫沙哑却仍然威严十足的声音：“大半夜的，你不去休息，在这里搅的鸡犬不宁，是……”
　　他刚说到一半，在回廊昏黄的光中，他的目光落在了林逸恒他们三人那满是泥污的衣服上，他顿时神色一变，看着他们问道：“你们……可是去了什么地方？”
　　“林大人，事情紧急，我们进屋说。”顾清妍开口道。林郢又打量了他们几眼，神色越来越严肃，最后对他们道：“跟我来。”

　　一进书房，林郢将门紧紧关上，林逸恒赶紧掏出自己那个锦袋往桌上一撒，把林郢拉到跟前，对他说道：“爹，您瞧！这、这就是忠禄侯在石塔县做的好事！”
　　林郢睁大了双眼，死死盯着桌上那一小摊白色的粉末。这时，程渝便将几人这一晚的经历简略的对林郢说了一遍。当他说到阿九还在渡口等着的时候，林郢再也没有片刻犹豫，转身朝门口走去，走到屋门处时，他停下来回头看了看林逸恒，林逸恒满身脏兮兮的，脸上也被划出了好几道擦痕。大概，他从没见林逸恒如此狼狈过。林逸恒累的发晕，此时见林郢盯着自己瞧，下意识的有点想往后躲，生怕林郢又骂他不该出去乱跑，谁知林郢并无半点责备他的意思，他的目光从他们三人身上扫过，温和对他们说道：“我会吩咐人待你们去沐浴更衣，你们……今晚好好休息，有什么事，要和徐先生商量，不要再擅自行动了。”
　　说罢，他背着手，踏出门走进了黯淡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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