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登科

　　辱同窗淮王震怒
　　窥玉容狭路相逢

　　那小厮急忙照办，换上衣服，又听程渝嘱咐了他几句，然后，他低着头，用袖子半遮住脸，一出门就往门口跑去。等在走廊尽头的两个李崇斌的小厮看见之后，赶紧跟在后面，连声喊道：“林公子，你去哪儿啊？我们公子还等着你呢？”
　　楼里这是正是人多的时候，大家都在看着热闹，程渝赶紧把穿着小厮的一身蓝衣的林逸恒扶住，带着他躲开人群，往门口绕去。一出大门，他就背上林逸恒拔足狂奔，半天才停了下来。两人喘了口气，林逸恒忍住满身燥热，着急的问道：“程兄，方才和你在一起的，是、是谁？”
　　程渝一边小心的往巷外看去，一边道：“还能有谁，都是顾贤弟想出这个主意救你，你现在知道李崇斌的居心了吧？！”

　　林逸恒心里仍然很疑惑，但当时他的神智并不是特别清醒，或许是看错了，或许根本就是自己的幻觉，这都有可能，他扶着程渝站起身来，问道：“那，那清彦他人呢？不会还在望月楼吧？”
　　程渝道：“顾贤弟说了，他们的目标是你，若是我们两个都走了，没人弹奏，李崇斌不马上就觉出不对劲了吗？你放心，待会儿肯定是一片混乱，他会趁机离开，说不定过会儿就赶上我们了。”

　　正如程渝所言，顾清妍在屏风后弹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乱了一起来，李崇斌的小厮拉扯着林逸恒的小厮走进屋来，道：“公子，林公子和他的小厮换了衣服，不知道哪儿去了。”
　　李崇斌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却听说林逸恒跑了，气得他火冒三丈，站起来厉声喝道：“你们两个是怎么照看林公子的，怎么让他走了？！”
　　这时，里间的门一开，在那里守了半天的几个人一脸扫兴的模样，走出来道：“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李兄，你呀，就是太惜香怜玉了，又是读诗，又是看字，现在煮熟的鸭子飞了吧，哎呀，我都替你着急！”

　　李崇斌忽然意识到林逸恒的小厮还在，马上对众人使个眼色，道：“你们胡说什么，还有你们两个，把林公子的书童放了，好生送回去！”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些银子递给林逸恒的小厮，道：“回去替我给你家公子陪个不是，就说我照顾不周，下次一定当面赔罪。”
　　那小厮吓得哆哆嗦嗦，拿了银子赶紧走了。屋里众人还在议论：“李兄，你不是说林逸恒已经喝了你的药酒吗？他跑哪儿去了？”
　　李崇斌恼怒的在桌子上一砸，道：“就是因为如此，我才放松了警惕，让他去如厕的，算了，以后还有机会。倒是你们，方才他的小厮还在，你们就跑出来胡说八道，这不是诚心拆我的台吗？”

　　赵兴和李崇斌争论起来，正想找余瑨评理，却发现余瑨也不知去向了。他们既然来了，也不能白跑一趟，只能坐下喝起酒来，一边喝，一边派人四处去找余瑨。
　　方才顾清妍听他们在外面争论，估计他们无暇估计自己，于是这才起身，从侧门溜了出去。她将脸上的面罩摘下随手丢在一旁，正要寻路出门，忽然有人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来，一把将她的手抓住了。
　　顾清妍一惊，回头瞧去，只见余瑨狭长的双眸中闪着寒光，一只手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端着一盅酒，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呢。

　　顾清妍如今穿的是望月楼乐师的一件淡紫色袍子，看不出男女，今晚出门前擦在脸上的粉被面罩蹭掉了些，露出了小片莹白如玉的肌肤，余瑨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开口说道：“顾……清……彦，是你么？”
　　顾清妍在承认和不承认之间权衡了一刻，从余瑨的表情中，她知道对方已经百分百认出了自己，于是她只能把头一点，道：“没错，是我。”
　　余瑨似笑非笑的轻轻举起酒杯，在她脸前晃了晃，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顾清妍拼命把手往回抽，余瑨却拉的死死的，将她拽到一边，低头把脸凑过来道：“你告诉我，我就放你走。”

　　顾清妍心想，自己若是露出怯意，那就糟了，于是，她毫不畏惧的瞪着余瑨，道：“你先放开，我会告诉你的。”
　　余瑨“哼”了一声，把手略松了些，道：“你说吧。”
　　顾清妍把发疼的手腕收了回来，揉了揉，道：“难道你没看见吗？我在这里弹琴，给客人听。”

　　余瑨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盯着她问道：“你为何来这里弹琴？”
　　顾清妍转过头去，道：“余少爷，我不像你，我家境贫寒，怎能不想办法为自己凑些银两呢？”
　　余瑨又是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我没看出来，家境贫寒的人是什么样子？你和程渝言行举止，吃穿用度，差得多了。顾清彦，你今天若是说真话呢，我就让你走，你若是不说，林逸恒走了，我就把你带回去，说是你救他走的，看李崇斌会不会把账算在你的头上。”
　　顾清妍一侧身避开了他越靠越近的那张脸，道：“我说的是真话，你还想让我说些什么？我本来就家境贫寒，只是命好，有个有钱的亲戚——这杭州的都指挥同知顾士堂是我的族伯，眼下他顾家几支直系的子弟都不爱读书，他听人说庆元乡下我这个穷小子考中了童生，就花钱替我捐了个贡生，让我明年考举人试试。来这里之前，我在顾府住了一年多，专门学习这礼仪规矩，才不会给他们顾家丢人。只是，我不愿意多花他们顾家的钱，就力所能及的自己赚些银两，将来也可以和他们少些瓜葛，你听明白了吗？”

　　听了这话，余瑨不但没有让她离开，眼中的兴趣反而更浓了，他把手一横挡住了顾清妍的去路，然后举起手中杯盏，贴在顾清妍的脸颊上，轻轻一按，那酒杯的边缘在顾清妍细嫩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红印，顾清妍心知不能再和他在这里纠缠下去，于是抬起手来试图把他推开，那半盅酒便顺着顾清妍的脸流向了她白皙纤细的颈边，甚至还有几点落在了她的胸前。
　　余瑨将酒盅往地上一扔，和酒盅一样冰冷的手指抚在顾清妍的脸上，一点点擦拭着所剩无几的脂粉，余瑨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的手指顺着酒痕往下滑去，顾清妍心里仿佛炸响了一个惊雷，马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起来。

　　忽然，余瑨的动作停住了，在他身后，有人按着他的肩膀，声音冰冷而威严，带着几分怒意，道：“余瑨，你在做什么？”
　　不管来的是谁，顾清妍都对他充满了感激。可是当她越过余瑨的肩膀往后看去的时候，她的心却比刚才跳动的更剧烈了。只见有些日子没见的邹宬站在余瑨身后，他剑眉微皱，目似寒星的看着余瑨，那目光好像要把余瑨整个人劈成两半。
　　顾清妍忙将余瑨一推，然后闪身躲在了邹宬身后，邹宬身后两名健壮的侍卫上前一步，站在了余瑨两侧，只见余瑨平素总是高高在上的神情不见了，他一甩沾在手上的酒，带着几分狼狈，几分不安，行了一礼，道：“小人……小人见过淮王殿下。”

　　对面的邹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躲在自己旁边的顾清妍，语调之中听不出喜怒，问道：“余瑨，你什么时候来了杭州，这又是怎么回事？”
　　余瑨用警告的目光瞪了一眼顾清妍，然后躬身答道：“回淮王殿下，因今年早些时候小人的母亲回杭州省亲，所以，我便也跟着来杭州读书了。至于这一位，乃是小人在府学中的同窗。我在这里见到他有些惊讶，因此便叫住他问问究竟。”
　　顾清妍这回碰上邹宬，是个她没有想到的意外。她更没有想到，邹宬的出现搭救了她。眼下她绝对不想闹出什么动静来，让余瑨知道自己和这位“淮王殿下”的渊源，进而更加怀疑自己，暂时，她也不想让邹宬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她装出惧怕的样子，躬身对邹宬一拜，道：“回王爷，确实如余……余瑨所说，小人也是在府学中就读的生员，方才我们两人遇见了，他问了我几句，仅此而已。”

　　邹宬的目光在余瑨脸上缓缓扫过，余瑨如芒在背，故作镇静的笑道：“淮王殿下，小人的父亲在京中还常常提起您，说他当年给众位皇子讲授经筵的时候，您是最聪明，最有悟性的一个，当日京中一别，小人也有许久没有见过您了。我听说……”
　　他凑上前来，小声道：“……我听说太后她老人家极其想念您，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您就会再次接到旨意进京呢。”

　　邹宬盯着余瑨看了一会儿，脸上的怒意渐渐退去，又恢复了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他嘴角微微挑起，抬手在余瑨肩上一拍，道：“余瑨，我也记得当日在京城读书的日子。其实，那时候，你我也还是颇为投缘的。”
　　余瑨连忙连声道“不敢”，邹宬接着道：“既然你如今来了杭州，有空就来我王府里陪我读读书吧，至于今天的事，我看你这位同窗似乎有些怕你，你要记住，虽然你远在杭州，但你们余家的声名和威望都是老大人一点点积累起来的，你往后行事最好谨慎些，不要坏了余老大人的名声。”
　　余瑨连声认错，刚想当着淮王的面给顾清妍赔个不是，却发现，顾清妍的身影已经从邹宬身边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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