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刀上涂满了糖霜[短文集]

　　一

　　圆月犬神其实不是纯种的柴犬，虽然他在每个满月时现出的原型的确是一只巨大版的柴犬。

　　他有两个最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

　　第一，他是杂交品种，有四分之一人类的血统。

　　第二，因为是杂交品种，所以新月那天他会变成人类。

　　这就是为什么，每一个用杂种骂他的反派，都被他刨坑埋进了土里。

　　二

　　圆月犬神原来也不叫这么中二的名字。

　　他的名字其实是满，是带大他的奶奶取的。

　　对，他奶奶就是那个四分之一人类血统的来源。

　　虽然他讨厌自己有人类血统，但是他还是爱着这个以一己之力护着他的奶奶。

　　所以，即使在奶奶去世后，他被村子里其他人类排挤欺负，他也没有伤害过过任何人。

　　相反，不服输的他拼了命地想证明，就算是人与妖的后代，也能成为正义的伙伴。

　　正是因为这个中二的想法，他苦修苦练，终于在一个月圆之夜以原型一战成名。

　　现在他成了人类敬仰的保护神，然后被这帮中二的人类取了个这么中二的名字，真是因果报应。

　　三

　　为什么没有人知道圆月犬神有人类血统？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本名？

　　因为他毕竟是妖怪。他的寿命太长了，离开村子两百年后，当初欺负排挤过他的人，连后两代都死光了。

　　世人只知道有个圆月犬神，会将所有罪大恶极的反派都刨坑埋进土里，不知道还有个在奶奶死后吃不饱穿不暖脏兮兮的满。

　　不过无所谓。就算有人在知乎上提问“超级英雄是不是都有或屌丝或苦逼的过去？”再邀请圆月犬神，他也只会回答“谢邀。但是我没有。”

　　装逼谁不会？

　　四

　　正义的伙伴圆月犬神，今天又顺手救了一个人类。

　　这个人类是一个道士，自称昆仑派关门弟子，奉师父之名命下山除妖降魔，守护苍生。

　　圆月犬神活了两百年，见多了这种以为是主角的人，打断了他的高谈阔论。

　　-既然你法力高强，那你怎么被挂在树上？

　　小道士呵呵一笑，有些害臊。

　　-这树太高了。

　　-哦？

　　-我在山上学的最差的就是高数，逢考必挂。

　　这人还挺贫。

　　圆月犬神忙着拯救世界，没时间跟小道士说相声，道了一声告辞，扭头就走。

　　但是他没能顺利摆脱这个小道士。

　　小道士自吹法力高强，倒也不算说假话，他的御剑飞行真是练得炉火纯青，圆月犬神哪怕用了妖力也跑不赢他。

　　小道士一边在他头顶上跟着飞，一边朝他喊。

　　-圆月犬神，让我当您的跟班吧。

　　-不了，谢谢，再见。

　　圆月犬神面色冷峻。

　　小道士不知道，正义的伙伴是孤独的。

　　五

　　不过小道士没有放弃，他跟了圆月犬神一天一夜，就连对方去如厕他也不放过。

　　为了摆脱这个跟踪狂，圆月犬神跑进了高高的树林中。

　　这下小道士怕了，他在天上看不见林中情况，下去又会挂在高树上，左右为难。

　　圆月犬神心中正为自己的妙计得意，就听见小道士在天上大喊。

　　-超级英雄都是有小跟班的，你没有，你好low。

　　-你放屁！

　　圆月犬神忍不住骂回去。

　　-怎么不是？蝙蝠侠有罗宾，钢铁侠有贾维斯。你有什么？

　　小道士继续用着激将法，圆月犬神并不上当。

　　-超人就没有！

　　小道士很着急，他在天上踩着剑转来转去，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他、他有杰诺斯。

　　-呸！那是一拳超人。

　　六

　　圆月犬神最后还是收了这个大神通。

　　绝对不是因为什么超级英雄都有小跟班。只是这个小道士贸然冲了下来，又挂树上了，一边挂还一边哭。

　　-求求你把我放下来吧，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会洗衣做饭，扫除整理，挑水担柴……

　　圆月犬神当时心里想，这道士在昆仑山上怕是尽干这些杂事了，所以才学不好高数被挂在这里。

　　看着这似乎一直被同门欺负的“关门弟子”，圆月犬神想起了当年的自己，终究是于心不忍。

　　算了算了，人类寿命不过百，就当养了个宠物解闷。

　　七

　　圆月犬神给自己的小宠物取名叫小昆仑，可以说十分随意了。

　　-小昆仑，这只野鸡拿去，给我烤熟了。

　　过一会儿，小道士用竹片捧着荷叶包裹着的叫花野鸡过来了，圆月犬神掀开荷叶，那香味让他差点连鸡骨头都嚼碎了咽下去。

　　-小昆仑，脏衣服赶紧拿去洗了。

　　第二天，小道士捧着一叠折得四方整齐的衣服过来，圆月犬神拿来一穿，顺滑平整，还带着淡淡檀香，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妖怪，是城里的公子。

　　不得不说，这小道士的确是居家小能手。

　　但是，作为降妖除魔的道士，他却没有任何攻击技能，只会跟在圆月犬神身后，在他痛揍敌人刨坑埋土时鼓掌大喊666。

　　不过无所谓，废柴的小跟班更能体现他圆月犬神的英勇神武。

　　八

　　其实圆月犬神总体上对这个小跟班还是挺满意的，除了对方似乎总想摸自己的尾巴和耳朵。

　　再一次拍开小道士偷偷摸摸的手，圆月犬神怒视着他，严正警告。

　　-你这是性骚扰。

　　小道士嘿嘿一笑。

　　-小时候养过狗，不小心变成毛绒兽耳控了。

　　然后小道士就痴缠着他。

　　-听说你满月会现原型，我洗好了手，能不能摸摸你的毛呀？

　　-不行，很烦，别问。

　　说得多了，最后就变成一个字。

　　-滚。

　　如果不是要和反派恶斗，圆月犬神是不会在满月夜现原型时露面的。

　　就算他原型高十尺，但他仍然是一只柴犬。他并不想听见人们指着他说，原来圆月犬神长得这么萌。

　　呕，真是心理阴影。

　　新月时就更加不能露面了。想杀圆月犬神的反派那么多，要是知道了他新月会变人的秘密，他早就凉透了。

　　所以每个月的满月和新月前后，他都会失踪，谁也找不到他。

　　小跟班就算御剑飞行再厉害，也不能。

　　九

　　然而他还是算错了。

　　那些香气扑鼻的烤鸡，那些熏了檀香的衣服，都是为了蒙蔽他的狗鼻子。

　　等他习惯了身上身边总有味道，小道士就给他的衣服上抹了一点追踪香。

　　他闻不出来，小道士却有办法千里寻人。

　　看着插入自己胸口的这把飞刀，他还记得小道士用它割了野鸡肚子掏内脏，削了树枝做木筷。

　　-哈哈哈。

　　他大笑三声。

　　盘腿坐在山洞里，他虽然看不见洞外贴着山壁的人，却知道那是谁。即使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人类，失了妖力，连狗鼻子都没用了。

　　-就算要我命，也该让我死得明白吧？你不是昆仑派的道士，那你是谁？

　　小道士的声音从洞外传来，却带着幽幽的阴森气。

　　-一个小鬼罢了。大魔头让我杀你，我只能杀你。

　　说罢，伪装成小道士的小鬼走了进来，他右手提着那柄平时用来御剑飞行的长剑，左手托着一朵鬼火，一步步靠近圆月犬神。

　　圆月犬神憋着一口气，紧紧攥着拳头，只等这小鬼靠近，就拉他一起入黄泉，也算死得不亏。

　　谁知小鬼还没走近，只看了一眼被鬼火照亮的圆月犬神，就吓得一声尖叫，拔腿就跑，连剑也不要了。

　　等了许久，也不见小鬼杀将回来，圆月犬神憋着的这口气，终于松了。

　　他咬牙拔出胸口的飞刀，胡乱压住伤口，只等恢复妖力就能痊愈。

　　然后他目光阴沉地盯着地上的长剑。

　　妈的，老子的人脸就那么可怕吗？

　　十

　　清城的阳光照进山洞里，圆月犬神恢复了自己的妖力，伤口也随之快速愈合。

　　他抄起长剑就冲出了山洞，用狗鼻子寻着那小鬼的味道一路打进了大魔头的老窝。

　　-你——

　　他扔出飞刀割了大魔头的喉咙，跟着一爪掏心，最后刨了个坑将他埋了。

　　圆月犬神是个非常精明的柴犬。逆风局时，他放着风筝跟反派打嘴炮，顺风局时，他根本不给反派开口说话的机会。

　　何况在打来的路上他就打听清楚了，大魔头拿活人炼尸已罪大恶极，小鬼一夜屠村该千刀万剐。

　　埋完土一回身，他看见那小鬼正站在自己身后，于是二话不说，提剑便砍。他下了死手，这剑重重砍入小鬼的肩颈，划到胸口。

　　小鬼受到重创，眼见着就要魂飞魄散，最后凄然一笑。

　　-满，你没有读过朔的信。

　　圆月犬神呆立当场。

　　两百年了，还有人记得自己的本名，还有人会提起他的名字。

　　十一

　　那是两百年前的事了。

　　作为村里的妖怪，奶奶死后他一直饱受欺负，只有在新月夜变成人时，才敢偷偷出门去深山里找些野果来裹腹。

　　而到了月圆之夜，他又会现出原型。当时原型还是一只幼犬的他，除了提前躲进深山洞穴里，没有别的办法能逃过其他孩童的恶意。

　　他就是在村外的深山里，认识的朔。

　　这个来自隔壁村的孤儿，也是备受欺负和奴役，在村子里日夜做工才能讨得一点吃食，每个月仅有新月与满月两天休息，所以来山里找些水果野味。

　　同病相怜，让他与朔迅速亲近起来。

　　每到满月夜时，只有朔不会将他当成畜生戏弄，而是将幼犬的他抱在怀里，轻抚他的耳朵与尾巴。

　　从那以后，每一个新月与满月，便成了他最期待的日子。

　　时日长久，情窦初开。在一个新月夜，他忍不住亲了正在低头捡果子的朔。

　　可那个时候，他不是无所不能的圆月犬神，他只是胆怯懦弱的杂种满。他逃走了，接下来的那个月，他不敢再去赴约。

　　当他鼓起勇气再去时，已经等不来朔了。

　　十二

　　圆月犬神不敢相信自己再一次听见了朔的名字。

　　这个小鬼是怎么知道的？

　　除了他和朔本人，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两人认识。

　　他想起小鬼看见自己的人脸时那惊恐的表情，他想起小鬼说过小时候养过狗所以成了毛绒兽耳控，他想起小鬼做得非常好吃的叫花野鸡……

　　只有一种可能，这小鬼就是朔。

　　可是、可是……

　　看着地上干干净净的长剑，圆月犬神的双手颤抖起来。

　　他的朔怎么会变成了作恶的小鬼？

　　在他长大并离开自己的村子后，他曾去隔壁村寻过人，村口那个老妇人一听朔的名字就口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他去侍奉佛祖了。

　　圆月犬神清楚地记得那老妇人的回答，朔分明是入了佛门。

　　他那时觉得，不该再去打扰清修之人，就绝了寻人的念头。

　　而如今，现实却扇了他一巴掌。

　　十三

　　他找到了被小鬼一夜屠村的后人。

　　之所以还能找到后人，是因为小鬼屠村时，留下了妇女和孩童，没有赶尽杀绝。

　　虽然隔了几代，后代们也早就迁移到了别处，但他们通过口口相传，记录了屠村时的惨状。

　　被屠的，正是朔所在的隔壁村。

　　这些后代说，一定是那个叫朔的人被天祭后心有不甘，化作了厉鬼来报仇。

　　-什么是天祭？

　　圆月犬神咬牙问出这句话，觉得自己似乎不能承受真相之重。

　　连年干旱，庄稼颗粒无收，这是老天爷在发泄不满。将命格克亲的童子作为祭品，绑于悬崖巨树之顶。祭品死后上天侍奉佛祖，才能让老天爷息怒。

　　他听着，只觉得耳边又响起了小鬼的哭声。

　　-求求你把我放下来吧，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会洗衣做饭，扫除整理，挑水担柴……

　　他一时心痛不已，竟在非月圆之夜现出了原型，无法控制地哀嚎出声，吓得脚下的这些人东逃西窜。

　　十四

　　他又回到了家乡的深山里，思念故人。

　　当年，年幼的他等不来朔，满心都是失望。

　　如今，他却在山洞深处，闻到了淡淡的，属于朔的味道。

　　循着味道找去，他在角落里刨出一个密封的陶罐。

　　先是掏出一封信来，但是两百年过去，信纸上的字迹早已被湿气晕开，又沾了脏污，看不出写的什么内容。

　　然后再一探，摸出一只玉佩。挂绳早已腐蚀，抹去玉上污泥，现出了玉原本的模样。

　　是一枚两圆同心的玉佩。

　　十五

　　-你整日带着这个小玩意儿，是干啥的呀？

　　-这叫同心玉，我娘说让我赠与意中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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