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名姬

　　听完两人的话，娅娘刚刚坐直的身子又恢复了先前的低坐状态，只是花畔两人都能感觉到，娅娘不是没有一点心慰的。
　　过了一会儿，娅娘果然说道：“还好，算他还有些良心，我这些年来的辛苦，到底还是换来了一丝怜悯。”
　　花畔有些艰难的说道：“妈妈，战大爷对你是真心的。”
　　娅娘冷笑道：“男欢女爱，在床上的那短短片刻，男人对哪个女人不真心？”
　　慕容春秋与花畔沉默。
　　忽然，娅娘冷了脸色，平静的说道：“春秋，你先出去吧，我还有些话要和花畔说。”
　　慕容春秋重情义，却心胸开阔，此时与娅娘见过一面，聊表对于这些来的恩情的谢意，此时不再无慰的伤感，当下也不多问，点头出去了。临去时，想要对娅娘道一声保重，却觉得太过虚伪，索性一言不发，转身出去了。她号称侠姬，此时不顾一切的前来见娅娘最后一面，也算全了母女一场。
　　慕容春秋走后，牢中又是一片可怕的沉默，黑暗里的娅娘全身悉悉索索的似乎在颤抖，只不知在想些什么。正当花畔试图再唤一声的时候，她突然听到娅娘发出一阵桀桀的尖锐而急促的尖笑，笑声中满是怨恨，偏偏又夹杂着一丝讥讽。
　　娅娘此时的情状，就像一个为丈夫长年守寡侍候丈夫年迈双亲、抚养年幼子女的老妇，突然有一天丈夫出现在了面前，不但身家富贵而且妻妾成群，如今只为接走双亲和子女，独独觉得寡妻丑陋而无动于衷。
　　娅娘整个人似乎在刹那间苍老，在慕容春秋走后，她和花畔面对着面，眼下的她，才是最真实的红娅。无论先前的她是何等高傲又或是何等慈祥，只有在花畔面前，她才没有伪装的必要。
　　便听娅娘嘶声道：“花畔，你这次来，是来向我示威的吗？”眼下的娅娘，没有母女情深，有的只是对于人心的揣测。又或者，只是久远而孤独的黑暗让人心性剧变，变得敏感而尖刻，这本是常态。
　　花畔摇摇头，缓缓说道：“妈妈，花畔与你，好歹算是主仆一场，这个时候来看看你，绝无他意，只是希望能再见妈妈一面。二者，这也是战大爷的意思。”
　　娅娘浑身一震，继而冷笑道：“那他自己为什么不来？有了新人，便是见我最后一面，他也不肯吗？”究竟是不能忘怀。想当初，她放弃了纪羡鸥，放弃了其他数次赎身的机会，却在最后为了战千里留在如意馆，究竟是对是错？
　　花畔苦笑说：“妈妈，保留着这一层窗纸不好吗？捅破了它，彼此心里都是痛苦。”
　　娅娘没想到花畔会这么说，一愣，随即冷哼道：“你倒也直白，并不替他隐瞒。”
　　花畔坦然道：“我理解妈妈的心情，不过事实既不像妈妈想的那样冷漠，也没有妈妈想的那样热切。雁过留声，人过留痕，妈妈到底是战大爷曾经心里头的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愿意，又没有人能够阻挡，战大爷也有他的难过。”
　　娅娘又是一串冷利的尖笑，笑中的尖锐似要刺痛周身浓稠的黑暗，声音阴冷：“如今我能够为他而死，而他能做的，不过是冒险前来见我一面，竟也做不到吗？哪怕是被人发现，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也并没有大碍吧！”
　　花畔不出声，这层窗纸到底是被捅破了。
　　见花畔不再说话，娅娘一阵得意的狂笑，似为自己仍旧睿智的言行而骄傲，她娅娘洞明世事，有什么无法见光的事情能瞒得住她呢？有什么七拐八绕的人心能够逃出她的明察秋毫呢？
　　笑着笑着，娅娘的笑声里忽然多出一丝悲怆，继而发展成绝望和哀伤，那笑声一转瞬，忽然变成了嚎嚎大哭。那暗影里的半老徐娘一动也不动的宛如坐佛，双手也从之前的挥舞变成了安静的蛰伏，攒在蜷卧的双腿中，只是那顶着如云般浓密却又如枯枝般零乱秀发的头倔强的仰面哀哭。明明娅娘所处的地方是一片几乎看不清环境的暗处，但此时，花畔却看到一团光影，清清楚楚的衬托着娅娘失声痛哭的悲哀，让人耳不忍闻。
　　牢狱里一直都有其他犯人，平常最厌恶有人大喊大叫，刚刚已经有人忍不住发飙，眼下娅娘又哭又笑，其中的情绪却有强烈的感染力，竟然没有人再出声喝止她，同浸其中。
　　娅娘又是哭又是笑，任她再刚强坚韧，此时已经面临最后的绝境，又面临爱人的冷漠，她到底是失了控，她也不用在花畔面前假装坚强，她只需尽情的发泄，她先前再怎么风光，眼下寻常将死之人的情绪她一一都有。
　　也不知道哭笑了多久，声音终于渐渐小了些，渐渐消失。仿佛一团烟云，在风里渐淡渐无，整个牢房里又安静下来。
　　暗处，娅娘缓缓伸出纤纤十指，将脸颊和眼角处的眼泪擦净，小心翼翼，一如先前那个爱美的女人晨起精心的梳妆。待十指将眼泪拭净，哭声也了无痕迹。
　　此时的娅娘褪去了张牙舞爪的癫狂和强装出来的气场，看也不看花畔一眼，仿佛还是那个坐在如意馆最尊贵位置上的鸨母，淡淡的说道：“我走了，想必如今的如意馆是你在打理吧。院里繁事琐碎，你且回去。好好打理如意馆，也算证明了我们这些女人，曾经在世间走过一趟，活过一遭。”
　　听到娅娘的这话，花畔竟也有些悲从中来的哀戚，只是脚步未动。
　　娅娘眉头一挑，问道：“他还让你带了什么话？”
　　花畔看着暗处五官模糊的娅娘，轻声说：“战大爷说，他是真心爱过妈妈的。只是世事难料，才到了今日这地步。若有来世，他必好好待妈妈。他希望妈妈能够留下一件信物给他，也算有个念想，一生不忘。”
　　娅娘想也不想，直接冷嘲道：“人都已经去了，面也不敢见。留下什么劳什子也不过是个形式。他想留件东西？算是对我的补偿？还是为了他自己不至于心生愧疚吧！你只回去告诉他，若有来生，愿永不再见！”话到最后，意态坚决。恐怕战千里面前的娅娘从来没有过这般果敢。
　　花畔看不见娅娘的五官神色，却从她的话里听出了绝决，也不愿去强求，只是微微点头说：“我必将妈妈的话带到。”
　　娅娘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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