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妖皇姑获鸟

　　她知道了！
　　黑晴明大人唆使妖怪们袭击霞庄的事情……她们知道了。
　　一时之间，连绵的春风也变得冰凉刺骨，大天狗的全身关节都被冻住，血液滞缓不前。
　　从那双幽冷的深蓝眼眸里，他狼狈地移开目光，恍惚间听见了几声讥讽的轻笑。
　　她的身后是鸦天狗。
　　这个曾经总是用天真的、仰慕的眼神望着他的少年，此刻，却对他露出了陌生的神情。
　　是不敢相信呢，还是怨恨和失望呢……曾经敬仰的首领大人，不仅没能护住他们，居然还对从那场灾厄中幸存的他们，以及收留他们的安身之所……
　　做出了那样的迫害。

　　实际上，在说出那句尖锐的讽刺后，相羽自己也有些惊讶。
　　她原本的计划不是这样的——她并不想揭开多年前的真相，以防让那阴险恶毒的黑晴明知晓她心中的不忿，更加提防她。
　　她也不打算透露出他们已了解“霞庄遭袭”的内情，原因同上。
　　可是，当相羽看到大天狗那张清秀的、淡漠的面孔时，一瞬间怒火上窜，竟然无法自控地吐露了自己的愤怒！
　　她恨目前的局面。

　　不仅仅是愤怒于昔日好友分道扬镳，竭力相救却恩将仇报，她也生自己的气。
　　明明……上辈子的姑获鸟，明明是知道“剧情”的吧？她分明有能力阻止这些悲剧——她可以赶在黑晴明之前将大天狗治好，可以阻止雀的死亡，可以保护樱的丈夫……
　　然而，死亡抹去了她的羽翼。原本被她护在身后的生命，再一次陷入了命运的无情狂流里。

　　相羽轻轻呼出一口气，重新抬起眼帘，眼眸中已清澈无波。
　　艳丽的妆容所带来的侵略性被她平静的神态所消融，再开口时，语声又恢复了清脆温柔的质感。
　　“大天狗大人，”相羽抬手放出一个结界，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刚刚我语气太冲，冒犯您了。”
　　对面的金发青年的脸色更白了，薄唇几乎抿成了锐利的刀锋。
　　他垂下眼睛，纤长的睫毛遮盖住一切情绪。
　　“并没有，是我打扰你们。”大天狗淡淡说道，握着扇柄的手背却青筋暴起。
　　两个妖怪相对沉默了一会儿。

　　似乎被沉闷的气氛所影响，鸦天狗和萤草安静地等待在旁边，既不插话，甚至也不多望一眼。
　　胧车和属下们自顾自地交流着，全当刚刚发生的冲突不存在。
　　两位曾经的友人，仿佛立于另一个静寂的世界里，无人打扰，却也无话可说。
　　半晌，大天狗睫毛颤了颤，冰蓝的眼眸注视着纤细的黑衣少女。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难堪、却又流露出安抚的意味：“我不会再来，霞庄……也不会遭遇危险了。”
　　相羽眼波微动，不置可否。
　　她既不表示相信，也不提出质疑，只是平淡地答了句：“多谢。”

　　“……”
　　疲惫感不光侵袭了相羽的心境，还有大天狗的，使他再也挤不出打破沉默的话语。
　　面目稚嫩而冷艳的姑获鸟，冷静而漠然的鸦天狗，渐渐取代了他记忆中的鲜活模样，变得遥远模糊起来。
　　半晌，大天狗微微低头，冲他们稍一颔首。
　　脊背上的翅膀蓦然扇动几下——他打算离开了。
　　在大天狗往身后倒飞的时候——真讽刺，他居然不敢当着他们的面背过身躯了——相羽突然出声。

　　“大天狗，我本以为你的大义不会祸及弱小……”
　　大天狗睁大了眼睛。
　　“那只麻雀碍着你们什么事了？你连它都要算计？”从纤薄的红唇中，吐出了真诚的疑惑之语。
　　“麻雀……？”
　　风声拂过他耳边的碎发，模糊了他的声音。
　　大天狗听不懂对方的意思，却听出了若有若无的失望和指责。他霍然张口，下意识地否认道：“我没有！”
　　对方挑了挑漆黑的眉，也不知道是否相信他的辩解。
　　然后，似乎再也没兴趣多看他一眼了，黑衣的姑获鸟转过头，对着旁边的妖怪们低声说了什么。
　　不一会儿，在大天狗独自飞离霞庄的过程中，漂浮在半空中的一众妖怪，也浩浩荡荡地降落下去。

　　—

　　如她所表现出来的，相羽确实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相信大天狗的说辞。
　　虽然理智上，她认为不能完全依赖游戏剧情，剧情里的事情，不代表一定会投映到现实之中。
　　说不定雀的死因，确实没有大天狗的参与呢？
　　他也不像是卑鄙的妖怪。
　　但既然大天狗选择了黑晴明，而黑晴明又是那样阴暗的一个首领。谁知道他会不会在对方的命令下，为了他们所谓的“事业”开始不择手段？
　　相羽不想拿大天狗的“良心”去赌霞庄和她自身的安危，却也不得不去尝试。
　　结果，没有做好。

　　恐怕大天狗也看出来了，她于此刻揭出当年救助他的恩情，纯粹是挟恩图报，并没有什么善意在内。
　　若他因此愧疚自省，不再试图拉她们下水，那是最好；若他恼羞成怒……
　　相羽眼中闪过冷光，扶住了腰间的伞剑。
　　SSR，大天狗，Lv.32。
　　他，应该是黑晴明的顶级战力。但黑晴明本人，或许更加深不可测。
　　只希望针锋相对的那一天，来得晚些。
　　至少……让她成长到足以与之抗衡的地步。

　　“阿羽！”
　　娇柔而清亮的呼唤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相羽松开紧握伞柄的手掌，走出房间，对迎面跑来的妖怪们露出微笑。
　　桃花妖跑在最前面，见到她的身影后，足尖灵活地点地，整只妖怪扑了上来。
　　“阿羽，你要走了？！”
　　她搂住了对方的脖子，将下巴搁在对方温热的肩窝内，不满地嘟嚷道：“不多留几天吗……”

　　相羽歪了歪头，避开她呼出的热气。
　　“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好吧，喏，拿着这些！”桃花妖松开手直起身来，“嚯”地举起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裹。足足有一头小牛那么大的巨型包裹，拎在桃花妖细嫩的手掌里，看得相羽一阵胆战心惊。
　　相羽赶紧伸手去接，生怕自己速度一慢，桃花妖就连着包裹一块儿砸地上了。
　　“姑获鸟，包裹放我这里就好了！你那小身板提得动吗？”胧车爽朗的大嗓门隔着老远传了过来。

　　只见那辆巨大的牛车妖怪，正停栖在碧湖边的空地上。她的属下们——针女、镜姬、窃尸鬼等等，都在哧哼哧地搬运着湖水，为她梳理和清洗杂乱的鬃发。
　　鲤鱼精、椒图和赤舌等水生妖怪，趴在湖边看热闹，偶尔也凑上去帮一把。
　　相羽掂了掂硕大的包裹，感觉不算重，不过带在身上确实不方便。于是她高声回应道：“好，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只要你这家伙别忘记老娘的好——”
　　胧车趴在草地上，一边晒着自己的湿发，一边懒洋洋地说着话。然而她话还没说完，相羽的身影就在她眼皮子前蒸发了。

　　“咦？”胧车愣了愣：“这去哪儿了，话都不肯听老娘讲完吗！”
　　针女背着她悄悄翻了个白眼，口中慢吞吞地说：“您抬一下轮子，我给您擦擦，对，就是这里……有犬神的屎。”
　　胧车立刻把姑获鸟的突然消失抛在脑后，被针女的话气得乌发倒竖。
　　“那条养不熟的狗！也不记得当初是谁把它捡到，谁把它交给霞庄的啊？居然敢在老娘轮子下拉屎，可恶啊啊啊！”

　　洪亮的声音震得走廊上的桃花妖抖了一抖，差点滑倒。
　　她气哼哼地撅起嘴，不满地说：“哈？交给霞庄？分明是嫌犬神不听话，故意把烂摊子扔给我们！”
　　说到这里，还朝着湖边的方向嗤了一声：“呸，臭不要脸！”
　　萤草从她身后走了过来，小脸上略带迷茫。
　　“桃花姐姐，”她低声说：“相羽大人走了？”
　　“刚刚她是被谁召唤了吧。”
　　萤草摇摇小脑袋，马尾辫上的草梗子也跟着一晃一晃的：“不，我是想问……她，打算和胧车她们一起离开霞庄了？”

　　提到胧车，桃花妖就来气，但萤草说的却也没错。
　　桃花妖只好点头：“嗯，除了胧车，还有椒图、书翁和三尾狐、武士之灵……”
　　萤草天蓝的大眼睛里越发茫然。
　　“我以为相羽大人会留下来。”
　　桃花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摸了摸草妖的小脑袋。
　　“霞庄是我们的家园，不是阿羽的，”桃花妖微不可查地摇摇头，平静地说：“阿羽就像当年的你一样，是一片羽毛，一颗蒲公英，或者是一只飞鸟……”
　　她说着，展目望去，白云与花海的间隙，是飘渺而浪漫的淡红星图。
　　“我们困不住她。”

　　—

　　相羽响应了召唤后，发现自己出现在安倍晴明的庭院内。
　　“姑获！你总算回来了！”
　　“小羽！”
　　接二连三的呼唤声响了起来。
　　相羽打量四周，铁鼠、觉、管狐和八百比丘尼都在鸟居处站着，一副准备出门的模样。
　　淡蓝色狩衣的安倍晴明，板着一张白皙俊脸，对她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小羽，神乐失踪了。”阴阳师清冷的声音略显急促。
　　“……”相羽面无表情。
　　所以我给你剧透有什么用啊！还不是让神乐被抓走了！

　　通过八百比丘尼的占卜，可以大概得知神乐失踪的地点——黑夜山。
　　正是安倍晴明和神乐捡到相羽的地方。
　　黑夜山山如其名，终日不见阳光。幽暗的山林间，乱石成堆，瘴雾重重弥漫，四处潜伏着魑魅魍魉。
　　相羽：“……”
　　黑夜山真是剧情高发地带，神乐真是推动剧情的常用道具。
　　有谁想搞事情？去黑夜山！
　　最近无事发生？神乐，上！

　　虽然暂时找不到神乐，相羽却也并不太担心。
　　前一段时间，安倍晴明让白藏主和神乐契约了，若神乐受到实质伤害，小白也能先为她挡一阵子。
　　八百比丘尼、安倍晴明和觉一路，相羽则带着管狐、铁鼠另走一路。
　　八百比丘尼擅长占卜，相羽对气息敏感。由她们分别带路，分出两队人马，找到神乐的几率更大一些。
　　走了没多久，几个妖怪刚刚路过一处山坳，突然齐齐止住了步伐。
　　“小羽？”管狐低声提醒：“晴明大人召唤我了。”
　　“还有小僧！”铁鼠也叫道。
　　相羽颔首：“走！恐怕晴明遇上了战斗。”
　　说罢，妖怪们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黑夜山的山腰处。
　　这里是一处空旷的土地，缭绕着淡淡的阴森妖气。
　　安倍晴明狩衣整洁如新，白皙的指间执着蝙蝠扇。在光线暗淡的山地上，他依然风度翩翩，恍如漫步在京都街头的贵公子。
　　对面的那个人类，看起来就随性多了，一身衣领大敞的武士服，结实的胸膛直接暴露在凄凉的阴风里。
　　腰间佩戴着太刀和长笛，身后背负长弓和箭筒，却不显得凌乱臃肿，另有一番率性不羁的气度。
　　正是在外游历的贵族青年——源博雅。

　　他追着食发鬼打到了半山腰，却遇到了安倍晴明等人。
　　那阴阳师虽然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源博雅根据天生的直觉和长年打架斗殴积累出的经验，一眼看出这家伙是个比食发鬼还难缠的劲敌。
　　一般人遇到不知深浅的陌生人，往往会选择回避，而不是擅自招惹。
　　但源博雅偏偏喜欢找架打。
　　劲敌？劲敌好啊，耐打！
　　于是，他立刻舍弃了娘炮脸的食发鬼，盯上了在他眼里同样颇为娘气的阴阳师。

　　“比起那家伙，和你战斗应该有趣多了。”这样说道，源博雅取下了背后的长弓：“来吧！”
　　阴阳师无奈地笑了笑，召唤了他的式神。
　　那是一个粉色头发、举着狼牙棒的暴躁女孩，一只踩着竹管的黄毛狐狸，还有一位身形纤长的执伞少女。
　　“小羽，觉，管狐……”阴阳师拿起符咒，对她们低声说：“和我一同战斗吧！”
　　……小羽？
　　源博雅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位约莫十三四岁的清丽女孩，对他呲着牙笑了笑，拔出了腰间纸伞。
　　这次有晴明在，打扁你哦。
　　源博雅读懂了她的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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