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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问
书翁的反问是脱口而出的,语气里充满了阻止的意味。
他一向性格随和,且以往从没有插手过相羽的决定。因此乍一见到友人如此激动,相羽也有些奇怪:“我不能这样想吗?”
书翁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摇头道:“你……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不过,毕竟也没有谁教导你这些……”
相羽眨了眨眼睛,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地飘在他的对面。
连头发丝儿也不晃了,老老实实地贴在脊背上。
对方那瞬间摆出的乖学生模样,令书翁忍俊不禁地摆了摆手:“好了,别装样子了。有关神明的传说,我也是道听途说,你听听就好。”
云游四海的书翁,偶遇过某些神明神使,对他们的生活略有了解。就像妖怪之间存在着种族和势力的差异一般,神明们也能被划分为三教九流。
而相羽这一类神明,书翁见得最多,也是神明之中的主流。
“你的力量,来源于信徒与你的联系,”书翁神情严肃:“他们的信仰构成了你的本源。你虽然还没有完全适应自己的神职,但力量就在那里,你所需要做的,仅仅是学会熟练地使用它。”
相羽点点头。
“是的,我对这种‘联系’的理解越深,就能变得更强。虽然我说自己是在修行,”相羽回味了一下这些天的历练,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但那就好像……好像你并不是在挣钱,而是在找回自家钱库的钥匙一样。”
说到这里,通过《天地逆旅》挣了不少钱财的相羽有点儿想笑,但不知为什么,最后还是笑不出来。
她心里陡然生出怪异的感觉。明明“变强”应该是令人开心的事,她却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
要那么多人、那么多妖怪帮助她积攒信仰,而她只是负责去取!还有数不清的竞争者始终在一旁虎视,盯着霞庄和商行的动静,等待着她们虚弱的时刻……
她必须变得更强才能保护她们,而只有她们更加拼命、招惹更多的敌人她才能变得更强。
无解的死循环。
下一刻,脑袋上蓦然一沉,微微的暖意隔着发丝传到了皮肤。相羽愣了下,眼珠往上转去,看到了妖怪青年的瘦削而结实的手腕。
青年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惊讶,似乎没有料到,自己的手确实摸上了对方的脑袋。
手掌下的脑袋瓜发丝柔软,或者说柔软得过头了,简直像泡沫般易碎的手感。再往下是张白到透明的脸蛋,在夜色里濛濛发亮,朦胧得接近虚幻。
抱着“可千万别弄碎了”的诡异念头,书翁赶紧收回了手。
他扶了扶单框眼镜,淡定地掩饰住内心的尴尬,继续说起了正题:“所以,你绝对不要去动摇和削减他们对你的信仰……”
相羽低声插嘴:“那就和损耗自家的钱库一样,对吗?”
书翁摇头。
“不,比那还严重。”他说:“那会动摇你的本源。”
“……”
妖怪和灵体对视良久,灵体扯了扯嘴角,蓝莹莹的眼眸里浮现出几丝自嘲。
她没有再提这件事,仿佛已经将它抛到脑后似的。夏末的夜风略带凉意,拂动着他们的衣袂和发丝。书翁看了看她飞舞四散的长发,想起了刚刚那温暖而薄弱的手感。
她越来越真实,已经不再是需要他借助眼镜才能勉强看到的鬼魂了。
“这不也挺好的吗?”
这句话从书翁嘴里突兀地冒了出来,女孩面容上的迷茫令他微微叹息,轻声安抚道:“或许不久之后,你就可以凝实出真正的形体了。那时想做什么都可以,与人类和妖怪交朋友,以客人的身份进入酒楼……”
随着他耐心地一句句点出拥有实体的好处,浅浅的笑意从灵体的嘴角泛起,逐渐攀爬到她的眼睛里。
“谢谢你,书翁。”
相羽绷直的肩膀放松了一些,声音也恢复了原来的活力:“本来我就已经死了,这多得的逍遥,我应该感激和珍惜才对!”
紧接着,她轻轻地笑出声来:“好久没有写咱们的书了……书翁,这些天我遇到了不少有趣的人物,你想要听听吗?”
书翁也笑着同意了,然后开始翻动放在脚边的行礼,找出了一支蜡烛。
看着他继续拿出纸笔,相羽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你这是要当场写出来?可蜡烛的光线也太暗了吧?”
“没关系,我想写了。”
相羽对这个回答有些无奈,随即心念一动,数点茸茸的淡金光晕,围绕着亭子悬浮起来。如同静止的萤火虫。
这下子,环境变得温馨明亮了许多。
书翁慢条斯理地磨起墨来。
“先说说我的女儿,玄都。她,不,在书中还是用他来称呼吧,他天性聪慧,年幼时更是有沟通鬼神的天赋……”
“女儿?!”
“嗯?怎么了?我可确定清楚了啊,她绝对是我女儿!还有一个人我也想提一下,那个雅乐之神……”
“那个给你丈夫谱曲的家伙?!”
“哈哈哈你听我解释……”
-
“嗡!”
弓弦震动的声音犹在耳边,箭矢已如惊雷般撕裂沉沉黑夜!
前方狂奔中的矫健身影,猛地就地翻滚一圈,灵敏地避开了暗红色的利芒。
然而,那暗红的光辉却在它的脑袋旁蓦然炸开!
火星四溅时,结界也跟着迸散延展!准备爬起来的黑影被结界绊了个趔趄,再次滚成了一团。
随后,那道黝黑的影子挣扎着扭过了脑袋,双目的幽光摇曳如鬼火,诡丽的银蓝纹路蔓延在漆黑的皮毛上。黑影咧开猩红的大嘴,冲着射箭的人类猛地嘶吼起来。
源博雅脚步不停,沿着前方疾奔而去。趁那黑影挣扎示威的时候,弓弦早已搭上了三支箭,手指一松,沉暗的红光恰如流星奔月,飞射而出。
接连三个界点在黑影的身周定格,铺散!一次次的加固之后,黑影彻底被困死在了结界里,只能弓着身体,对他发出不甘的咆哮。
源博雅脚步放缓,轻盈无声地走到黑影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它。
那是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黑豹,幽暗的夜色也难以掩盖它的强健和优雅。此时这只本该勇猛威武、纵横山野的猫科凶兽,却成了人类的猎物,憋屈地团身在狭小的牢笼里。
黑豹绝望而愤怒的目光,对上了人类同样充斥着戾气的眼睛。
自从在青行灯的百物语上,听到了有关神乐的噩耗之后,源博雅始终处于某种阴晴不定的状态之中。
心如赤子的人类青年,终于品尝到了仇恨的滋味。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恨的是什么!
大天狗的生死不明,以及相羽明确的死讯,使他变得忧郁和孤独,却也将他打磨得更加坚忍。
可是……神乐……
她还是个孩子。
大天狗死于他的大义,相羽死于她的守护,可神乐呢?她为什么而死?那样的结局,难道还能是一个孩子自己选择的吗?!
源博雅根本不能去想。每一个可怖的假设,都在他的心中撕开血淋淋的伤口。
他压抑着涌动的恨意,握紧了腰间的太刀,凶煞冷厉的目光落到了黑豹身上。
黑豹也警觉地回望。
这不是猎人与猎物的角力,而是两只凶兽的对峙。
源博雅拔出了太刀,由上自下劈砍!
黑豹悚然嘶叫,竭力地冲撞着无形无色的牢笼。它本已濒临绝望,谁知下一瞬间,自己居然顺利地挣了出去!
收回打破结界的刀,源博雅冷淡地说:“你走吧。”
黑豹如蒙大赦,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忙不迭地跑走了。
留下人类青年站在原地,突然对着空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又冷又苦的笑。
结界,对于这个凶残的战斗狂来说,是用来围困敌人的工具。
最初的时候,他学习结界的初衷是什么呢?
“结界,起到保护、隐匿和阻隔的作用。”当时,阴阳寮的老师是这么对他说的。少年时期的他,听到这段话时,想到了家里那个可爱的孩子。
是啊,他想从危险而残酷的世界里,将她保护起来,永远都不会受到责难,不用面临灾厄。
……可结果呢。
源博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合刀入鞘,往官道的方向走去。走了不远,又猛地回头,皱眉低斥:“你跟着我干什么?”
黑豹敷衍地回了一声,尾巴“啪”地打在地上。见人类青年加快了步伐,它也赶紧跟了上去,始终不远不近地缀在后方。
又走了一段距离,青年突然出声:“那么,你随我回京都吧。”
“啪。”
尾巴拍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也不知道那只豹子听懂没有。
两根狭长的羽毛,垂坠在青年的腰间,淡淡的妖气萦绕在羽毛之上。他始终随身带着它们,犹如故人伴行。
如此,这一路也不算太寂寞。
-
朝阳从海平线上遥遥升起。
随之出现的,是一道道滚滚袭来的白浪,无穷无尽地奔涌在海面之上,蔚为壮观。近岸处的浅海密布礁石,海浪与之搏斗,要么漫过礁石冲上沙滩,要么粉身碎骨。
相羽凭空立于微咸的海风之中,游目远眺。
自从上次书翁召唤她之后,一妖一灵体结伴游历了一段时间,到了海边,就不得不分开了。
飘到这儿,相羽突然停下。
她隐约感觉到了某种异样。正不确定要不要出手试探一下,就看到高出水面数丈的半空中,骤然打开了一幅宏伟画卷。
绚烂清澈的光,犹如画家手中的彩墨,肆意地泼洒而出,层叠渲染!
无数瑰丽壮美的建筑,若隐若现地浮动在云气和波光里,构成了这座虚无梦幻的城市。
“海市蜃楼?”相羽目露惊艳,歪头打量这难得一见的奇景。
下一刻,她收起了满脸的欣喜,蓝瞳警惕地瞪圆了。
从那飘渺美丽的宫阙楼宇之中,走出了一个身形修长的年轻人。
年轻人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眉眼秀丽狭长。典雅的服饰和高耸的楼宇将他衬托得更加高挑,身周缭绕着云雾、星辰和白龙,充满了神秘的威严。
SSR,荒,Lv.36。
相羽赤足踩着浪花,不得不仰视着他。
她有心想飞高一点儿,免得被对方的气势压住。但仔细想想,对方一个六星的SSR,自己和他实力差那么多,还纠结什么气势问题啊……
于是,相羽依旧飘在原地,颇为淡定地说:“这位大人,好巧啊。”
荒没有回答,而是用他那双深邃而淡漠的眼睛,默默地注视了她一会儿。
过了许久,就在相羽以为这个扮相极佳的SSR也要被她的风采倾倒时,陡然听到了他落下的低沉话语。
“伪神。”他下了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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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相羽:港真,你这么直接真的好吗?
不过荒总确实一针见血地点出了她最大的问题,不是神明的身份,不是神职,而是伪神!
伪神是啥,伪造的神明,用的不是你本身的形象和作为。
神明还可以自己琢磨着修行变强,募集信徒,伪神能干啥?
相羽甚至不能降下神迹去赢取信仰,因为大家爱戴的是“人类家主相羽”,而不是“妖怪/神明相羽”!她只能拿着女儿和朋友挣取的资本,自己慢慢巩固。
所以说肯定不爽啊!
当然,等她再成熟一点儿,可以回去帮忙做生意做好事,这也是一条路2333
但那些事本来她生前的爱好,如果哪天变成了义务和责任,还是不爽。
好了,抱紧荒总大腿,看看他的建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