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方神明

作者:灯火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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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封信


      致霍华德,

      我想,我还是不写信为妙。
      但是既然已经落笔,似乎也就没什么办法了。事情只要开始了便不可回头,我们遵循这样的规则开始又结束了一场场争斗,在任何一方倒下前都不会停歇。
      纸张上晕开的墨水仿佛一个简短的魔纹咒令,它驱使我往下写,虽然这封信连能不能寄出都不好说。
      思虑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可当你不再想那么多了后,我却发现事情变得更糟了。

      我很少写信,把墨水留在羊皮纸上是人类的习惯,我们大多都借助风,流水,或者蒲公英的种子将祝福或者灰烬带给故里。你见过的,或者说我们一起见证过。就在那段短暂旅途中的某个夏夜,万千萤火虫在其中一个夜晚汇聚成了隐秘而璀璨的星河。
      “看,维吉。萤火虫。萤——火——虫”你一边说着,一边兴冲冲虚掩着手让我瞧,加重的读音拖拉的很长。我知道你想让我学那个词。我也确实学了,生涩却大体正确的发音让你笑了起来。你想摸摸我的脑袋,但是你手里还有只发着光的小家伙。我看着它,试图读出它所承载的信息。你将我的紧盯不放误解成了渴望,豪爽的将它转移到了我的手中。“给你,我再抓几只来。”你这么说着,又抓来了两只。但因为我们谁也不会编织草笼,那几只小家伙就暂放在了以我为笼的手里。
      透过指缝,我看见绿色的光点安宁的趴伏在我没有皮甲包裹的指腹和掌心。无须凑近耳畔,我便能听见它们焦急而欣喜地唤着含混不清的「盖忒」,那时我忽然沉默了。
      短暂而突兀的空白让我没能接上你的前一句话,但这并没能引起你的注意,你对此见怪不怪并继续和我说笑,或者说在逗我说笑。

      时间,地点,天气。写信的时候应该先写这些的,可我居然才想到。
      因为寒流来得比以往早,这日下午的赫拉卡湖畔格外阴冷。平静的湖面半数隐隐有了结冰的架势,毛毛细雨落入其中也激不起太多的涟漪。除开被召唤降世的那次,我再未亲临过战场。所以你不会想到我此时正在一触即发的赫拉卡湖畔,与你对抗着的三万人的正后方,并且洋洋洒洒写着不知所云的信。
      我有点走神了。大概身体感到寒冷却不能跑几圈来获得热量时,思维就会无用而自发的在过去与现实的大道上来回奔跑。以至于眼下这片结了层薄冰的水面和凝在眼睫的霜花轻易就让我想起了我们跋涉过最冷的地域时,你凿开冰面钓出一尾大鱼,努力把那活蹦乱跳的家伙抱在怀里的样子。你的厨艺真是叫人不敢恭维,比起我的毫无天赋也不过是做到不把鱼烤成焦炭。那条大鱼吃完后我发誓这辈子都不再碰鱼。

      那时候我还是你懵懂弱小的子民,而你也仍是我爽朗可靠的骑士。我们穿过诺曼逊的丛林,特威坦的冰原,和沙漠擦了个肩,最终来到了你父王领地边缘的港口城市。
      “开心一点嘛,维吉。等过了这条河,我们就到塞纳的边界了。那是繁华的港口城市,有着世界上最多的香料和瓷器。等到了那里我请你吃红箱鱼,你喜欢吃鱼吗维吉?你一定会喜欢的!”
      但我被你前几次烤的鱼荼毒的厉害,怎么也不肯相信鱼会是一种好吃的东西。你只好以你身上最后那条破破烂烂的裤腰带起誓,如果骗我就让你的裤子掉下来。
      事实证明你运气还算不错的,你坚持到了成衣店,而并非出自你手中的红箱鱼也确实不难吃。
      于是我继续和你流浪着,但从头到尾或许都只有我一个人在流浪。你拥有天生的方向感,知道那些看起来几乎一样的路中有哪几条路通往你父亲的王城。而我则像初生的雏鸟,傻傻的跟着灰狼左右摇摆的绒尾走入布满骸骨的腹地(这一整句被潦草划去)

      有点起风了,蒙蒙细雨在我的眼睫凝成了霜花,片刻后又融化在了上面。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我愿相信它是个不错的吉兆。
      你没看见我,但我看见了你。三年未见,你的眉间的褶皱更深了些,像是被谁劈了一斧子,黑眼睛也和你父亲的一脉相承,世人都说希威顿皇室眼睛是燃烧着的黑色火焰。
      野心,凶恶,和仇恨。
      霍华德,我此刻在你脸上看到的便是这些。你一定很奇怪这些士兵的信心来自哪里,毕竟你势如破竹的从北林一直打到了赫拉卡湖,个人的丰功伟绩和当年的传闻混在一路传来,寻常来说这块的鹿头人早该闻风丧胆,更不必说支起防御准备大战一场。
      这也是为什么我在这里。他们不会退。也不会输。因为「盖忒」与他们同在。

      ……
      ……

      雪开始下大了。我不能在外面暴露太久,安全起见,第一声号角吹响的时候被士兵们劝回了车辇里。即便在离开你后我的身高拔长了一大截,比你带着头盔时还要高(即便你这些年长高了也是如此),但对他们来说我还是太过纤细了——你知道的,外貌上我和他们相差太多,要更贴近你们。
      老实说你刚刚差点就看见我了,但在我放下帘幕前护卫的银甲隔断了它。这种有意的避而不见总让我觉得我们是在玩什么古怪的游戏,就像曾经在森林里走过的那段路,那条路上我不止一次的想要离开你,因为我记得你说过你最讨厌幽邃,绝不愿意踏入潮湿暗绿色的密林深处。可当你劈开荆棘与藤蔓深入幽暗一遍遍呼唤我时我也不觉得你在骗我。我于是从自然的保护色中走了出来,像是走丢的小兽一样奔回了你的身边。

      落下的帘幕将我的四周遮掩的严严实实的,连兵刃交接的杀伐声也隔远了。与其说我坐镇后方,倒不如说载有我的座驾镇在后方。比起你这个货真价实的将领,我只是个象征和信仰,像是精灵的母树,矮人的炎焰,只需屹立着不灭便能带给他们用不完的勇气和力量,我知道你无法理解这一点,但你也无须理解。
      你想必已经注意到了这架非同寻常的车辇,但你绝不会知道里面坐着的是我。箭矢破空的声音向着我奔来,却总在钉入什么前被我的护卫斩断。我想你可能猜测这四方的帘幕后遮掩着什么上古卷轴或阵法,比如能让我方士兵血脉狂暴的那种,所以变得谨慎了些。你对兽人族残存的卷轴总怀着不安的敬畏,而如今我取代了卷轴的位置。
      我是盖忒,是穷途末路的兽人们通过祈愿而凝结降世的具象化,是他们所唯一信奉的神明。悉尔曼当初在千里之外的起源之潭进行着召唤仪式,可却我直接降临在了人族与兽人族的战场上。那时的情景想必你一定不会忘记,纵然没有看见我,你也一定看见了不正常盘旋的流云。伴随我降世的那抹扩溢到堪称稀薄的气息最先为狼族的兽人所捕捉到,他们停止了撤退,擅长弓箭的独眼麦伦则在将箭筒清空后直接抽出铁锤上阵。

      毫无征兆也史无前例的反击让你们措手不及,但兽人暴涨的战力并未令你退缩,那场战争本是你为自己的即将继位所预备的厚礼,是你能力和野心的证明,也是你向你父亲的不灭神话所发出的挑战。意气风发想要干出一番大事业的你不甘心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果实。
      但那只是个开场,兽人族罕见的召唤卷轴在战役的末尾被突然启用,上古巨兽阴影奔踏过纷乱的战场,兽人士兵一改先前的保守,个个双目赤红的重新杀了回来,暴怒不止而又不计代价。
      你的军队被这远超常理的反击冲得七零八落,自己也落入了包围,狼狈不堪。很长一段时间你都没弄清楚本该撤退的兽人为何会突然掉头反击。兽人不擅计谋,直白而不懂隐藏。他们的反常险胜了一战,可目标不是你也不是你的军队,而是被你带走的我。
      刚刚降世那会儿我还没有来得及发育出犄角和羽耳,看起来甚至比普通的人族还要孱弱得多,所以你将我错认成了你的子民并不奇怪。成功从灾难一般的战场闯出来的你绝对不会想到,败北路上顺手捎上马的孱弱少年会是承载万千祈愿而降世的敌方神明。你那时只是单纯的想要庇护自己的子民,不忍让那个茫然站在路边的小可怜成为马蹄下的亡魂。结果就是你仅靠一人之力就单枪匹马的闯出了包围,却被后面的不依不饶的追击弄得险象环生。

      我们初次见面的那场战役给你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可我一开始什么也不知道,没能正常继承传承的我是这个世界的新生儿,像艘没有帆也没有桨的小船那样随波逐流着。
      我想你也发现了,最开始的一段时间,你给我吃什么我就吃,带我去哪里我就跟你走,你问我什么我都不知道,你的语言不像我的子民那样直接刻在我的灵魂里,所以最开始的那段日子我几乎不说话,只是跟随你,观察你,然后学习你。你若需要我的回应我就点点头,要是你同一个问题问我两遍,我就仰头看着你,分外的乖巧无辜。
      那绝对是我最无害的时期,可我的目光在你看来却似乎是什么利器,你总会小心翼翼的避开像是害怕被它所划伤。而在发现回避没用后你又试图开始跟我讲道理。不过当然,你无论说什么我都听不太懂,也就只好继续那么看着你。你苦恼的看着我,似乎拿我没办法。
      你那时候的表情丰富多了,无所顾忌而不加掩盖,几乎把想法都写在了脸上。直到一场骤雨让你意识到我不是没发育的少女而是营养不良的少年,那之后你叹气的次数才变少了些。你半喜半忧的带着我找到了一处洞穴,洞穴外雷声轰鸣,我们在洞穴里点燃了柴火堆,烘烤着衣服和半路猎来的小动物,变得温暖和饱足的身体因为松懈而乏累,我靠着石壁,在温暖的火光下昏昏欲睡。
      我记得那时候你一直在盯着我看,少了男女顾忌的你连目光也变的大方起来。你自以为看清了我的真面目,完全没去深思你所认定的人类少年是不是也只是一层表象。于是第二天我幸运的在你随手加盖的外套下醒来,而非孤零零的面对空无一人的洞穴。
      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考量,但最终你决定带我一起北上。

      外面传来了三声长号,如我所料这场战争是我们胜利了。我自然毫发无伤,但在我伸出手准备掀开帘幕时,一支破开防御的箭矢以刁钻角度朝我射来,和我目光相撞的瞬间它轨迹歪斜的歪钉在了我的身侧,把面前的帘幕掀起了近半。但你好像并没有认出我。你冲我挑衅的冷笑一声,比了个侮辱意味的手势,然后毫不留恋的策马朝着你军队赶去,翻滚在灰白的薄雪上的黑袍让我想起了王城上空终日难散的阴云。
      攻克无望的时候你总是走的干脆。一时的胜败根本不能代表什么。我们之间有太多的硬仗要打了,而当前不过是我们守住了。
      我将那只箭拔了出来,闪着寒芒的箭头上印有你的个人纹章,是弯成月牙的长生藤和两把交叉的双刃剑。这只箭不是我的战利品,但我可以把它当作纪念品。
      随着军队如潮水般褪去的你没再回头,但取下箭后我还是谨慎的放下了帘幕。宽大的袖子轻而易举的遮住了我的双手,后知后觉的我意识到你可能将我当成了我的大祭司悉尔曼。你向来讨厌他,而现在我穿着他的外衣,这大概能解释你先前的挑衅举动。
      外衣是悉尔曼来战场前特意交代我披上的,他说这是我的保护色,而这也意味着他与我同在。的确,围着颈部的一圈雪色绒毛保暖又柔软,让缺少鳞片和毛皮的我不再轻易感到寒冷,就像他温热的指腹。

      涉及机密,这封信大概会等我离开这片区域很久后才会寄出。也或许不会寄出去,我的风法术运用的还不是很好,而我也不会派遣我最优秀的士兵潜入危险的敌人内部,只为了一份写满了不知所云的书信。
      这封信或许根本到不到你的手上,你的防护不比我差,一层层的筛滤防查下来很难说到你手上的时候还能不能剩下一点渣滓。就算到了你的手上,你也可能看都不看就扔入火炉,或者撕的粉碎。
      写到这我才发现我的所思所想都是坏的方面,可我应该希望你能收到信,这也是我为什么写下来。
      我知道自己变得很矛盾,希望和不希望,两种极端的感情总能同时出现,所谓的像人。
      或许我应该假定你心情很好,并且没有火炉也没有蜡烛……但这些条件太苛刻了,我想我还把那只箭矢同这封信一起送来,虽然有些挑衅,但也足够能引起你的注意。
      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哪怕是将难堪和痛苦作为附赠品寄予彼此。这大概是我从你这位冷血君王身上学到的众多缺点之一。

      我或许不该这么说你,我知道你的血是温热的,在我被划分为你的子民时它温暖过我。但现在我是被你矛头所指的敌人,所以它是冷而尖锐的,像是屋檐垂下的冰棱。
      对于我,或者说对于我们,你是阴险狡诈的人族君王,残暴傲慢的独|裁者。同样的,对于你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对我的评价我已经听说了不少,比如走兽,敌人,骗子,盗窃者,背叛者,耻辱柱……这已经是往好里说了。
      上述中唯独盗窃我无法认下。但或许你只是顺口吧,在俄比亚镇里,骗子和盗窃者总是被人们一并列举……但还有另外一个有趣的说法,说我盗窃走了的是你的心。

      或许是这样吧,霍华德。最开始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自然也没有心。但现在我有了,它砰砰砰的在我胸膛里跳着,让我像个人类一样。
      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所以自然的,当你不愿意给我却又得到的时候,就是我盗窃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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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写作上出了些问题,想听听你们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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