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离

　　看到图蒙，钟离原本高昂的兴致忽的减了几分，心里有些发堵。心不在焉的随便点过菜，她的神思便开始恍惚。

　　其实她心里现在十分纠结，想要上去问问图蒙，他是否就是她六年前救过的那个孩子，但转念又觉得即使问出来答案，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

　　还有那条狼牙链，她曾不止一次的想要丢掉它，却又每次都会在丢掉之后再次捡回来。她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何想法，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那样的心思，做出那样的举动。

　　一直都想放下那件事，以后都不再去理会。可是事实证明，她分明是在意的，不然自己为何会一直留着那条狼牙链，又为何会在见到图蒙之后想要搞明白他的身份？

　　或许是出于同情吧！

　　当年，虽然他与她分别处在战争的对立面，但她确实同情他当时那么小的年纪却要到战场上冲锋陷阵，小小的一个人受了重伤却无人过问，被大部队所抛弃。他同她一样，都是受到战争伤害，却不得不学会在战争中生存下来的孩子。

　　心里存了事情，行为举止中就难免会表现出来。

　　终于，当钟离再一次不由自主地瞥向图蒙时，赵静姝和陆成察觉到她的异样。

　　“阿离？”赵静姝看了眼钟离视线触及的方向，又挥手将她发直的眼神唤醒，好奇的问：“阿离，你在看什么呢？你怎么了？”

　　陆成也满脸疑惑地看着她。

　　钟离回过神来，眼神恢复清明：“啊？哦，没什么，就是看到了那个诺兹使者。”

　　赵静姝和陆成闻言，齐齐看向那处，然后便看到图蒙正好也在看着这里，他注意到两人的目光，甚至还勾了勾唇，朝他俩挥了挥手。

　　被人家逮了个正着，赵静姝和陆成两人一脸尴尬的也挥手回了个礼，然后便很快挪开视线。

　　“他怎么了？有什么好看的？”怕被人家听到，赵静姝低声问钟离。

　　钟离刚刚本是随口一说，但现在赵静姝又问了，她快速想了想，说：“他们不是已经进完贡了吗？他为何还在天京？”

　　听她这样问，赵静姝便未作他想，只回答说：“听我父亲说，他似乎还想同皇上商议商议明年两国通商的问题。”

　　“哦，这样啊。”钟离点点头，忍不住又朝那边看了眼，却不曾想图蒙依然盯着这里，她赶紧收回视线。

　　刚好这时菜上来了，钟离便开始装模作样地吃饭。

　　天香楼不愧为天京城里最有名的酒楼，虽然价格贵了点，但菜品确实物有所值。

　　用着美味的酒菜，又与好友聊着天，钟离一不小心就忘了图蒙这一茬，以至于她吃完饭，看到忽然出现在桌边的图蒙，一时没能做出反应。

　　她方才喝了点酒，脑袋此时有些混沌。抬头看到图蒙，她有一瞬间的呆愣，一张红唇下意识的微微张着，仿佛蒙了一层雾气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瞳孔中倒映出他那张线条分明的俊脸。

　　“你——图蒙？”嘴巴的反应快过大脑，钟离自己都还未意识到，嘴里的话已经脱口而出。

　　图蒙勾唇一笑，右手贴胸，微微俯身朝钟离行礼：“公主还记得在下。”

　　赵静姝较钟离喝的酒多，此时状态还不如她。而陆成为了照顾两个女孩子，并没喝多少酒，因此在这个时候，只有他最为清醒。对于图蒙的回答，钟离尚未出声，陆成却已经站了起来。他神色严肃，戒备地看着图蒙：“你有何事？”

　　天京城里知道钟离真实身份的人没有几个，甚至知道她是女儿身的都没有几个，他一个诺兹使者又是如何明确的知道钟离身份的？陆成不得不对他提高警惕。

　　当年如妃在冷宫生下钟离，知道的人本就没有多少，而她又对外声称冷宫条件恶劣，以至于胎儿不足月，刚出生便没了。她当时早已失宠，关注她的人逐渐减少，她这才能悄悄让人将钟离带出宫。

　　几年前钟离被萧术带入宫中，由于她一直以男儿身份示人，故并没有人将她的身份同当年“早夭”的公主联系起来。

　　图蒙若非知道钟离是女儿身，怕是也猜不出钟离的公主身份。

　　“陆将军不必担心，在下并无恶意。”图蒙说着，微低下头去看座位上的钟离。低垂的眸子里是浓厚得化不开的柔情与思念，全然没有平日里他面对外人时一惯的深沉与狠厉。

　　陆成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他冷冷道：“左将军怕是认错人了，这里只有林怀恩。”大堂里还有其他客人，他并没有明说。

　　不过图蒙心里却是明白的，于是他自然的接过话：“在下想与钟兄说几句话。”语罢，他重新低头看向钟离。

　　见他不再提那两个字，陆成暗暗松了口气，视线跟着看向钟离。

　　因为饮酒，她雪白柔嫩的脸上此刻泛上了两片红晕，一双圆而大的眸子升起一层水雾。如此状态下的她看起来纯净又无辜，着实令人喜欢。

　　看到她此刻的模样，图蒙的脑海中忽然就浮现出她在六年前那个冬日里的面容，红肿皲裂又满是血污的小脸，还有那双朦胧的泪眼。

　　当年稚嫩的小姑娘如今张开了，眼前的这双杏眸跟他记忆中的那双眸子相重合，图蒙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暖流，滋养又濡润。

　　每每午夜梦回，或是在每一个孤独的时刻，一直萦绕在脑海中的那双眸子，如今终于再次出现在眼前了。图蒙仿佛看得痴了，眼前的这双眼睛灵动流转，眼神中的干净纯粹一如既往。但令他最为欣喜的是，现在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当年看向他时的敌意与惊恐。

　　她不再敌视他，也不再畏惧他。意识到这一点，图蒙觉得自己的心仿佛置于一团棉花中，柔软舒服又熨帖。

　　陆成察觉到图蒙看钟离的眼神不同寻常，心中觉得不舒服，不由又升起防备：“天色已晚，她们俩不胜酒力，我要带她们回去休息，还请左将军多多体谅。”

　　“阿成哥哥。”陆成正对图蒙严阵以待，耳边突然响起钟离软软糯糯的声音，他低头看过去。

　　图蒙却是被这一声轻唤惹得牙疼，她叫人家就这么好听，怎么就不能好好与他说话呢！

　　钟离饮酒后脑子虽然迟钝，却并非意识全无。

　　“阿成哥哥，你先送静姝回家吧！我同左将军谈一谈。”

　　陆成一听便急了：“那怎么成！我不能留你一个人！”

　　钟离摇摇头：“无妨的，阿成哥哥，我也有事要同左将军说，完了之后我可以自己回宫。你知道的，哥哥有派人保护我。”

　　陆成坚持：“那也不行，我不放心你——”

　　钟离打断他：“阿成哥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静姝快要睡着了，你快带她回去吧！”

　　陆成转眼看到已经趴到桌子上的赵静姝，忍不住咬了咬牙，这丫头！他狠狠地看了眼图蒙，又看向钟离，纠结了半晌，这才抱起赵静姝。

　　临走前，他转头盯着图蒙，语声凌厉：“希望左将军能照顾好阿离！”

　　图蒙含笑低眸。

　　目送陆成带赵静姝出门，钟离这才敛了心思，重新将视线投向站在桌边的图蒙。

　　“左将军不妨先坐……”钟离向他示意对面的座位，不料目光所及之处是满桌的杯盘狼藉，她有些尴尬，及时住了口。

　　脑子可能跟着陆成一起回家了。钟离脸上的红晕又加深了几分。

　　“咳……”钟离想要说些什么来挽回一下，却听到图蒙的邀请。

　　“听闻今晚护城河畔有烟花，在下可有荣幸邀请……林兄同去观赏？”

　　此刻与他离得近了，饮酒之后心神又松懈不少，没有了往日的顾忌，钟离这才仔细打量起图蒙。他竟然生了一双桃花眼，此刻正微微眯着，看起来着实勾人。

　　钟离一时晃神，口中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她似乎还未意识到自己已经应下了他的邀约，只看到他脸上的微笑逐渐加大，最后彻底绽开。

　　灿烂明媚，如夜空中盛开的烟花。

　　钟离蓦地回过神来，终于想起自己方才答应了什么。她用力甩了一下头，想要把心中生出的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丢掉。

　　她实在无法将眼前的这样一张脸同六年前的那个有着凶狠凌厉的眼神的小男孩联系起来，可是，目前的种种信息都表明，她与他并非只有那日药铺的一面之缘。

　　那便趁这个机会弄清楚吧！钟离默默想着。

　　图蒙伸手引路，笑道：“林兄请。”

　　钟离低下头，心情复杂，抬脚大步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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