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离

　　嘉裕二十四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来得要早一些，不过刚到十一月，大雪却已纷纷扬扬地下了好些日子。天空整日里都灰蒙蒙的，一丝阳光的影子都没有。苍茫大地上，入目皆是白皑皑的积雪，只偶尔可见远处山头上零星的几点未被积雪覆盖的黑漆漆的树干。在这样沉闷萧条的环境里，就连人，也不由感到几分压抑。

　　这一切仿佛预示了某些不寻常事件的发生。

　　不过也有人对这样的景致表示欣喜。

　　“哎呀！笨蛋阿成哥哥，你打不到我哟！快来快来呀！嘻嘻……”少女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打破了旷野里的静谧，使这萧瑟荒凉的冬日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活力。

　　“你别跑！阿离，我一定会追上你的！”少年欢快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变声期的粗哑，但这却掩盖不住他语气中的宠溺。

　　苍茫雪地里，少年与少女相互追逐嬉闹，纵情欢笑着。十二三岁的孩子，全然不知烦恼为何物。

　　山间小屋前，一位银发老人负手而立。他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尚飘着雪的天空，不由眉头紧拧，口中发出一声轻不可察的叹息：“起风了啊！”

　　当视线触到不远处玩闹着的两个孩子时，老人才眉头微展，嘴角轻扬，沧桑的眼神里难得显出几分光彩，连带着眼角的皱纹也微微抖动。

　　“罢了罢了！少年不识愁滋味啊！”老人凝视片刻，才轻叹着进了屋子，只留下一个略显佝偻的背影和几声轻咳。

　　许是玩够了，两个小孩儿一路往小屋跑去。

　　还未及门口，女孩儿便大声喊着：“爷爷，我跟阿成哥哥回来了！外面好冷啊，我都快要冻死了！”她清脆的声音中还带着玩闹过后的愉悦。

　　老人听到声音后便掀开门帘出来迎接，看到两个孩子的身影，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知道外面冷还往外跑？你个淘气丫头！”老人话中虽带着几分埋怨，手却自然地牵起阿离的手往暖烘烘的屋子里走：“赶紧回屋去，炭火烧得正旺呢！”老人说着也不忘照顾少年：“阿成，你也冻坏了吧？快进屋去！我煮了姜茶，赶紧喝点去去寒。”

　　阿成欢快地应道：“谢谢林爷爷！”

　　室内的温暖很快驱散了从外面带回来的寒意。阿离白嫩的脸颊上被姜茶的热气熏出几分红晕，整个人看起来愈加娇俏。

　　“爷爷，我的生辰快要到了呢！”阿离双手捧杯，亮闪闪的眼睛看着老人，谈笑间，唇边露出浅浅的两个梨涡。

　　阿成听到这话，不由眼睛一亮，他欣喜道：“对啊！阿离马上就十二岁了吧？跟阿成哥哥说，你今年生辰想要什么？”

　　阿离闻言，心中一喜，她正欲开口说话，却被老人打断：“阿成你就会惯着她！”他佯装埋怨，但语气里的宠溺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阿成被老人的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黝黑的脸上升起几分不太明显的红晕。

　　阿离却不高兴了，她嘟起小嘴，不满地说：“哎呀！爷爷，您怎么又这样说呀！阿成哥哥哪里惯着我了！”

　　老人才不管小丫头的“怨言”，神色不变道：“还说没有惯着你！从小到大，阿成什么好东西没有留给你？”说到这里，老人果然看到她气鼓鼓地小脸上难得生出一丝愧色，于是他接着道：“医书背得如何？”

　　小丫头的情绪果然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提到这个话题，阿离便起了兴致，她掰着手指一一列举道：“《内经》、《伤寒》、《温病》、《金匮》、《脉经》还有《病方》和《穴位》都背完了，《本草》里的药物还有几十味没有认。”

　　“嗯，不错，一会儿我把其他医书也给你。”老人心中倍感欣慰，不过面上并未表现出来。阿离天资聪颖，虽然从小就被宠着惯着，但在学习上她却没有一丁点儿的马虎，如今能把这几本医书背会吃透，也算是不错了。

　　“那我现在就来考考你如何？”老人继续道。

　　一听到考核，阿离立马就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好啊！我肯定能答出来的！”

　　老人捋了捋胡子，笑眯眯地问：“那你就来说一说今天的姜茶里都有哪几味药？”

　　听到是这个问题，阿离忍不住撇了撇嘴，道：“哎呀！这还不简单？生姜，大枣，还有少许的桂枝，嗯……应该还有葱白。”

　　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问：“还有吗？”

　　还有？阿离心里一顿，难不成自己判断错误了？于是她又喝了口姜茶，细细地品了品，才坚定地道：“没了，就这几味！”

　　“嗯。”老人点头应了一声，没再多说。

　　不过阿离知道自己这是答对了，于是心下便有几分得意，忍不住朝一边的阿成飞了个眼神。

　　阿成一个半大小伙子，竟然被阿离的小眼神看得红了脸，不过好在他脸黑，脸红了也看不出来。

　　两个孩子又在屋里玩闹，老人看着他们快乐无邪的样子，又想起刚刚接到的消息，心头徒然升出几分沉重之感，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思及此，他便又咳了起来。

　　正玩得高兴的阿离一听到爷爷的咳声，便赶紧跑到爷爷身边，急切地问：“爷爷，您怎么又咳了？可还有哪里不适？可有吃药？”她说着将手探到老人腕处，想要把脉一探究竟。

　　老人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他不动声色地将阿离的手移开，温声安抚道：“我没事，这段日子天有些凉，只是受了点风寒。”

　　听到爷爷这样说，阿离紧张的心情才放松下来，嗔道：“爷爷你都快吓死我了，快喝点姜茶暖暖身子。”

　　阿成赶紧从一旁倒了一杯姜茶递过来。

　　“好好好。”老人连声应着接过姜茶。

　　“陆成！陆成——”

　　门外传来几声喊声，话音刚落陆母便从外面进来，室外的寒风随着帘子掀开的缝灌进来。

　　陆母一进门便笑说：“哎呦，还是屋里暖和，外面可要冷死了。”

　　钟离乖巧地问好。老人接着回应道：“可不是嘛！正好我煮了姜茶，你一会儿带回去一些。”老人说完便让陆成倒一杯姜茶给她喝。

　　陆母不好意思地推辞道：“那怎么行？林伯，我们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您给我们看病，您平时已经关照大家够多的了，我怎么还能再要您的东西？”

　　老人摆摆手，说：“邻里之间不就得互相帮扶嘛！何况乡亲们对我和阿离也挺关照，就几杯姜茶，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你就带回去吧！陆成他爹从外面做工回来挺冷的，正好带回去给他喝。”

　　陆母闻言便只好应下，她忽然又想起什么，便说道：“对了，林伯，我们家那口子刚刚回来，说外面都在传朝廷正在征兵，准备跟诺兹打仗，也不知这个事情是真是假？”

　　一听这话，老人心下一紧，暗自叹道：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不过他不动声色道：“朝廷要怎么样，咱们不该管也管不了，咱们呐，还是好好过日子吧！”

　　陆母闻言，笑说：“也是，咱们平头老百姓又能干嘛？对了，我来叫陆成回家吃饭，您跟小钟离也一起去我们那儿吃吧！陆成他爹回来的路上抓了一只山鸡，我都做好了，你们一起过去尝尝。”

　　老人笑着婉拒道：“不用了，我也做好饭了。你们快回去吃吧！”

　　陆母见老人态度坚决便不再邀请，就此道别之后带着陆成出了门。

　　确定陆家母子走远之后，老人的神色才显得凝重起来，他伸手招呼阿离，道：“阿离啊，你过来，我跟你说一些事情。”

　　阿离见爷爷难得一副严肃的样子，便乖乖地走过去：“爷爷您说吧！”

　　老人长叹一声，缓缓道：“你也听到刚刚你陆婶说的话了，既然已经有传言说朝廷正在征兵准备打仗，那就说明这件事情不是空穴来风，而且我估摸着边城已经打起来了。”

　　老人语气沉重，阿离听得也是眉头紧皱，虽然她还不明白爷爷说这话的意思，不过她并未出声打断。

　　“这仗一打起来，吃苦受罪的就是普通百姓，我怕要不了多久，战争就会影响到咱们这里来，所以阿离啊，咱们得早作打算了！”

　　听到这里，阿离不禁急切地问道：“可是爷爷，咱们要怎么办？还有乡亲们，大家怎么办？”

　　老人摸了摸阿离的头，接着说：“我一生行医，没什么别的本领，唯一能做的也就治病救人了。阿离，若真到了那一天，你可愿同我一起去为百姓们治病疗伤？”

　　阿离眼神坚定，重重点了点头：“我愿意的，爷爷，我要跟你一起去帮助乡亲们。”

　　“嗯，好孩子。”老人轻轻点头，抬头望向窗外，眼神里苍凉一片。

　　——

　　老人的猜测果然不错，天裕同诺兹早已开战，双方交战已有一个月，而且当前的形势对天裕很不利。

　　这天是十一月二十六，正好是阿离十二岁的生辰。为了满足阿离的心愿，爷爷天一亮就带着她到镇上的集市去。

　　没成想，原来热闹喧哗的街道如今一片寂静，以往大声吆喝的商户小贩全都不见了踪影。老人带着阿离走了好久，都没见到几个人。好不容易遇见一个人，两人便赶紧上前去询问情况。

　　“你们还不知道呢？诺兹都打过来了，现在咱们北边那几个城镇全都没了，凡是诺兹到的地儿人都活不下去，东西也被抢尽了。说不定哪天诺兹人就到这儿了，街坊邻居听到消息就收拾东西逃难去了。我这不是晚了一步嘛，现在才走。我劝你们啊，也赶紧收拾东西离开这儿吧！”那人说完就背着行李匆匆忙忙走了。

　　阿离和爷爷互相对视一眼，眼神中皆是震惊。

　　这场波及到百姓的硝烟，终是燃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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