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有妖

　　在法术效力下，江跃的龙袍也现了原形，成了一片可笑的小叶子。身上只剩雪白的吊带和灯笼裤。这打扮对荣颂而言，几乎是衣不蔽体的。

　　他被冲击得七荤八素，脸涨得通红。眼睛却一眨也不眨盯着她……坚决不转移！
　　江跃冷冷坐着，手冲地下用力指了指。

　　荣颂嘴角微动，惧内似的往踏板上一跪。张嘴却发现“父皇”这称呼有点诘屈聱牙，叫不出口了。
　　“您怎么会是……人形呢？”他嗫嚅着问。语气像个谦虚好学的子弟。
　　“因为是人妖呗。”江跃阴阳怪气地瞥着他。
　　“人……妖？人，能成妖？”
　　“活久了死不了，不就是人妖？”
　　“那不是叫仙吗？”他用学究的口吻说。
　　“老子没闲心陪你扯淡！”江跃忽然咆哮一声，把枕头拍得稀巴烂。

　　荣颂：“......”

　　江跃本来尽量克制自己，想保持长辈的风度。但说着说着，一口恶气又冲到了头顶，心里狠狠翻腾了起来。又舍不得打他，只能气得干吼，“老子英雄一世，在你这条阴沟里翻了船……混账东西！”

　　荣颂红着脸，攀浮木似的趴在床头，笨拙地劝道，“莫气了……我也算自家人，在我这儿翻船不算败了名头。再说姐姐美若神仙，丽质无双，何苦扮成……霸天那副模样……”

　　江跃倏地瞪眼，“你叫朕什么？”
　　荣颂清清嗓子，“事到如今，还让我叫爹不合适吧？当然，叫娘也不合适。你瞧着还小呢！”

　　江跃浑身一静，眯眼盯他半晌，忽然伸手要捉他。
　　荣颂吓一跳，本能地绷紧身体往门口一飘。江跃抬掌一吸，青蛙捉虫似的将他拖了回来，掐着脖子就往床上一摁——要动手术似的摸住了他的额头。

　　那一脸“温柔”的杀气冷艳得放光。荣颂被她美得一点气节都没了，瞧着这张脸，觉得什么都依她也无所谓。
　　“爹就爹！别抹了我记忆！这样搞不好会伤了我的魂魄，您不想得个傻儿子吧！”

　　江跃狰狞地微笑着，“爹有什么办法……好容易得了个儿子，在他身上下了血本，没两天就有异心了，你说怎么办？”

　　“儿臣绝无异心。”他的目光在她那双华美的凤眼里停留着，认真地说，“儿臣对您越发死心塌地了，真的。这事儿我做的太过，现在好奇心满足了，您就当啥也没发生，继续当您的皇帝，这国家没了您可不行！为了苍生福祉，这罪少不得还得您来受着。儿臣无能，不会治国，只能仰仗父皇文治武功，力挽狂澜了……”

　　——这位皇子一向游离在人世之外，满脑子都是歪门邪道的研究，这晚却发挥出了超凡的交际口才，水平直逼那些巧舌如簧的佞臣。

　　几个回合后，江跃丢失的面子就被他捧了回来。脸色终于回暖了一些。

　　“儿臣会更加孝敬您。绝无二话。”他吸纳着鼻端馥郁的清香，“若对你存有异心，或是背叛，或是泄密，或是加害，就让我五雷轰顶。”

　　江跃哼了一声......眼皮委屈似的一垂。结了冰的神气开始融化了。她顿了一会，没好气地问，“……你的法术如何学来的？”
　　她可不信霸天会容忍儿子拜师学法术。
　　荣颂见她回转了，暗松一口气。“儿臣打小就爱钻研这些，都是自己瞎摸索的。”

　　江跃微吃了一惊，“自己摸索的，没拜过师？”
　　“没有师父。就是自己瞎折腾……让父皇见笑了。”
　　“那个绳索也是自己瞎捣腾？”

　　荣颂眼里闪过一丝笑，正色抱歉道，“是啊，不知怎么就成功了！儿臣有罪，害父皇受了委屈！”

　　江跃沉默着，对他的看法又升了个级。
　　她活这么久，遇到过各种领域里的奇才。但是如此年轻就能自创法术的家伙，还是头一回遇上！
　　“法术都讲传承的，你自己如何瞎折腾？”

　　荣颂想趁机坐起来，却被她扼着咽喉摁了回去，“爹问你话呢。瞎动弹什么？”

　　他只好躺着，自暴自弃地沉浸在天旋地转的晕炫中......
　　父皇如香雪铸就的身体塞满了他的眼。源源不断的体香更是点燃了他的肺。

　　他有一种被活埋的感觉......在疯狂的窒息感中，干脆一把抛弃了廉耻心这种东西，两手如猫爪子似的搭着她的手，倾诉道，“呃……儿臣打小涉猎佛、道各家经卷，有一些自己的感悟。后来没事就瞎折腾着。研究过大诅咒术，傀儡术，召唤冥兵术，啧，总之各种各样的……也没怎么成功过……这回是凑巧了！”

　　江跃沉吟一会，不太情愿似的夸道，“莫谦虚了，你能弄出那根捆妖索就很不简单……诶！臭小子你眼睛瞅哪儿？”

　　荣颂神色坦然，“……自己的爹，瞅了也不算失礼吧？你对我上下其手、摸来摸去的时候我可是一声都没吭！”

　　江跃眼神一厉，拍苍蝇似的在他额头赏了一个脆巴掌！“是不是要造反，啊，你要造反？我两千岁，你几岁？轮到你对我放肆？！”

　　荣颂被打得一懵，额头火辣辣的疼……
　　等他再睁眼时，仙葩美玉的妙人儿已变成了令人发指的霸天！他不能瞑目似的瞧着那张布满胡渣的土匪脸，被这疯狂的落差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我说，您这是何苦呢！”

　　“少啰嗦。”江跃把他往床里一丢，凌厉地说，“今天为父认栽，你别忘了自己发过的誓。”
　　荣颂：“......”

　　江跃一把扯过被子，兜头盖脸闷住这破儿子，使个土遁术离开了房间！

　　荣颂瘫痪在一被窝的幽香里，晕乎乎静了好半晌......脸红心跳地笑了。

　　江跃灰头土脸飘回自己的寝宫。
　　宫人们都被她吹了瞌睡虫，这会儿都满嘴哈喇子睡得正香。她进了房，给自己施了个洁术，就往床上一趴，不动了。重重叹了口气。

　　脑子里把事情从前到后捋了一捋。
　　其实......也没真的生气。就是丢脸丢到家了——被捆着逼出原形，这种事简直不能忍，换成别人上天入地也要弄死他！

　　但想到自己变成青蛙时，他使出吃奶的力把她抱进房间的样子——那会子心里是真暖。活了两千年，没哪回暖得如此纯粹过呢！
　　想到这个，又不想跟他计较了。

　　江跃扭着嘴角回味一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夜，她的抑郁病终于没有发作。身心沉浸在一种恬然的情绪中安稳地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

　　*
　　天刚放亮，寝殿外的气氛就乱了。空气似乎在疯狂痉挛着。
　　像一池平静的春水陡然受到巨大的虹吸，升了几百尺的高压。她睡在帘子里也能闻到宫人们的恐惧在迅速扩散。

　　出事了。
　　“皇帝”这设定就是让人没个清闲时候，江跃自怜地想。

　　小秋像条小狗儿撒丫子奔进来，气喘吁吁道，“万岁爷爷，出事了。”
　　“说。”
　　“玉宸宫的人……一夜之间全死啦！”
　　江跃缓缓坐起来，蹙眉道，“全死了？……丽妃呢？”

　　“丽妃不见了。”小秋仅凭脑补已身临现场，恐惧的喘息哗啦啦往下淌着，“天啊，她不见了。他们说现场没发现她的尸体！如果是她干的，就太凶残了！”
　　——皇帝还没问话呢，这家伙忙着自己吓自己。脸白得像纸。

　　江跃撩开帐子，穿着龙袍下了床。摸狗似的揉揉她的脑袋，默站片刻，拔腿就往外走。

　　荣颂正面无表情穿过抱厦，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两人照了面，双双微妙地停住......今天，他的目光很“孝”，孝到了美丽绝伦的地步。昨夜的一切升华成更亲近的情感沉淀在彼此眼底。他们之间已不是浮于表面的父子了——江跃觉得。

　　“父皇……”荣颂望着她，关切地说。
　　“嗯。听说了？陪为父瞧瞧去。”她高高地端着长辈架子。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是。”荣颂自然而然行走在她身边，比任何亲儿子都充满孺慕。

　　两人到达时，薛见源已率人封锁了玉宸宫。门口站了几十个玄甲禁卫军。
　　在暖春的晨光之下，这座镶金嵌玉的宫殿仿佛刚从冰窟里掏出来，一阵阵冒着阴寒之气。

　　薛见源白着脸走出来，气血翻涌地瞧着皇帝，“陛下……”这没出息的东西好像分分钟就要吐。

　　江跃没听他汇报，径直大步走了进去。只见里面横七竖八堆了几十个太监、宫女的尸体。
　　都被挖走了内脏……凶手明显是挖出来啃的，啃一半浪费一半，心肝肺扔得满地都是。

　　墙壁上被抹得很血腥，刻意渲染成了非人的超常现场……让人一看便觉得是妖物害人！

　　丫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在她的地盘上撒了一场大野！

　　江跃瞄着一屋子的惨状，看向旁边面色冷峻、若有所思的荣颂，“我儿，你怎么看？”

　　荣颂蹙眉，扶住她的胳膊把人往外带，附耳说，“儿臣担心是冲父皇来的……若不出所料，白天恐怕会传出皇帝是妖，到时 …….”

　　江跃提起唇角，露出一个满含戾气的微笑，“到时就会有人来除妖了，是吧？......朕让她不要放肆，没想到还是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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