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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东之患 十四
酉时正，天色已暗，庄严肃穆的城墙之上，火具之上的火在寒风之中肆意摇曳，挥舞着张狂的形影。
城楼之上，良第与谢昪并肩而立，遥望着远方笼罩着天与地的黑暗，良第脸上神情凝重，摇曳的火光，将她精致的侧颜勾勒出一抹萧瑟的剪影。
她侧头看了一眼完美的侧脸宛若鬼斧神工，此刻与她同样面色凝重的谢昪，道，“谢兄在想什么？”
谢昪闻声侧头，看向良第，“良王今日来时，可曾注意过天色？”
“天色？”
良第道，“天色阴暗，寒气森严，想必近几日有雨将至，谢兄问这个作甚？”话落，良第突然想起前日谢朝宗与她说及的兵法，一瞬间似乎想到了什么。“谢兄之意，陆正有可能趁雨日来犯？”
“这个只是我的猜想。雨幕之中，寒气笼罩，守城的将士也会放松警惕，若陆正当真如我所想，用的是疑兵之计，那么他必然会选择在我方守将士防备最松时来袭。雨日，便是天时。至于我猜想的是否准确，那就要看旬将军带回的消息了。”
良第默了默。
亲临襄城，即将要面对的是你来我往的生死杀伐，即便她已在这乱世生存十数年，却是头一次实实在在面对真正的刀光剑影，她原本以为自己无畏，然而战争即将到来的前夕，她心中，竟还是有些许恐慌。
良第想着，下意识的看了谢昪一眼，见他面色虽凝重，然而自始至终神情自若，似乎忧心的只是战局，而非战争。
“谢兄……”良第忽而深深看了谢昪一眼，“谢兄可否告诉良第，谢兄对于兵法，是天赋吗？谢兄可是喜欢研究兵法？”
谢昪闻言眉梢一动，侧过头来，漫不经意的打量了良第一眼，见他的面色只是疑惑而并非探究，便斟酌着道，“良王可知如今是何世道？”
良第没想谢朝宗会反问她，愣了一瞬，才答道，“乱世。”
“不错，正是乱世。乱世之中，若想独善其身，首先就要有独善其身的本事。”谢昪看了良第一眼，又道，“谢某不才，没有如良王一般的诸侯身份，若想保全自身的同时，顺便保全家族，首先要学会的便是生存之道，对于谢某而言，兵法便是生存之道。”
良第显然没有料到谢朝宗会是这样一番言辞，心中对于谢昪的印象发生了些许变化，具体是什么，她却一时感觉不上来。
“所以谢兄对兵法如此熟悉，并非天赋，而是潜心学习过的？”良第道，“谢兄是否是想借兵法之术傍身，立身与某一方诸侯之下，一展心中的宏图壮志？”
火光翛然一闪，将谢昪俊美的面貌掩于黯淡之中，晦暗不明。谢昪声音如常，不动声色道，“良王为何这般想？”
“不知是何原因，我能感觉到谢兄你身上不同与寻常人之处。谢兄你仪态不凡，又精通兵法，与当世闻名的诗文大家颜靖之亦是好友。如此人物，若是碌碌之辈，说出去旁人也是不会信的。”
良第是个直性子，她看中谢昪，也不愿用耍心机的手段来结交这样一个人物，索性直言不讳，却并没留意到，她说这番话时，谢昪翛然转深的眸色。
“谢兄，你若当真心有抱负，待此战后，不如留在我军中做将军罢。我既当你是朋友，有些话也不想瞒你，我良第虽是良王，却没有争霸天下的野心，我唯一希望的，不过是我江南一方百姓能在这乱世之中安享太平。”
“谢兄你兵行有术，有真本事在身，有你在我身边，面对虎视眈眈的敌人，至少我江南无惧了。我能承诺你，待你完成此战后，你的地位可与军师平座，谢兄你在军中的一切事务我也不会干涉，如此，谢兄你可愿留在我江南？”
谢昪心中一震，微侧着头，望着摇曳的火光之下，一脸真诚的良第，眸色深邃如渊，“君至诚，朝宗愧不敢当。若非身份不合，朝宗愿与良王结为至交。”这一言，发自肺腑。
良第欢喜不已，连忙道，“谢兄是答应了？”
谢昪摇了摇头，“非也，朝宗虽敬佩良王的仁心，但朝宗志不在此，良王若视朝宗为友，万勿相逼。”
“我没有逼你。”良第连忙道，“你若不愿意，我决不强求，不过，你也莫要这般快的就拒绝了，可否在考虑一段时日？就以……就以这场大战结束为期，可好？”
谢昪默了默，望着良第略显焦急的面色，沉吟一瞬，缓缓点了点头，“好。”
良第见谢朝宗答应了下来，心下稍缓。
她的的确确是非常看中谢昪的，人长得俊不说，还有一身的本事，仅仅是严肃着脸静默一旁，身上却无形散发着某种气势吸引着她的注意力。这样的人物，如果注定是要为人所用，不如为她所用，可以解决她的烦扰不说，还能养眼。
只是谢朝宗没有松口留下来，她该想个什么办法让谢朝宗留下来呢？难道也要用古老的土法子——联姻？
良第心下一动，她相信她的眼光良招应当也是认同的，不如待大战过后，寻个机会让谢朝宗与良招见上一面。
想着，良第又看了身边眺望远方黑暗的谢昪，将这个想法落实在了心底。
夜半时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在静谧的深夜侧耳可闻。
良第躺在房中的木榻上，因为局势紧张，谨防有战事发生，良第是和衣而睡的，仅仅解了外层的战甲，贴身的束衣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良第辗转许久，终于决定起身解开束衣时，房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
良第心下一紧，正欲伸手解衣的动作一顿，轻喝道，“谁？”
睡在房中一角，给良第守夜的青禾闻声骤然惊醒，当下站起身，顺手拾起墙角的长剑，小心谨慎的走近房门处。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因为长途奔波而稍显沙哑的嗓音，“主公，是我。”
“旬表哥？”
良第双眸一亮，连忙从榻上起身，拢了拢外衫便迎上前来打开了房门，青禾顺势取了一盏灯过来，良第立时便看清立在门外的旬钰。
显然因为长途奔波，旬钰发髻稍乱，身上的玄衣还在沁着水，一滴一滴掉落而下，渗入地板之中。
明明全身笼罩在寒气之中，盯着良第的双目却盈盈发亮，无丝毫颓意，尤其是在看到良第这会儿毫无防备的仅着外衣，三千墨发也散散的披在脑后，衬得肌肤如雪，凌乱的美感无形散发，旬钰怔怔的看了一眼，随即察觉自己失态，连忙移开了眼。
火光黯淡，良第并未注意到旬钰不同寻常的神色，只是见旬钰这么冷的天浑身湿寒，还来回奔波，不免有些心疼，连忙道，“青禾，速去取干净的衣物来让表哥换上。”
“诺。”青禾将灯盏放置与墙角，便入内去取干净的衣物。
旬钰连忙出声拦下，“且慢。军情紧急，属下有重要的事要向主公禀告，事不宜迟，主公是要单独听还是召诸将来一同听？”
良第想了想，道，“打探到了重要的事？”
旬钰颔首，“极为重要。”
良第当即道，“召众将一同来听，共同商议。不过，他们来还需要时间，你先将身上的衣裳换下来，旬表哥，你不能着凉。”
良第的最后一句话，让旬钰微微一怔，深沉的视线深深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诺。”
未几，太守府前厅内，谢昪与众将皆已到场。
良第穿戴整齐，高坐主位，谢昪居于左侧，众将分列两侧。
旬钰立在堂中，拱手道，“启禀主公，属下按照衢州城的地形图潜入城中，并潜进了陆正大军的军营，发现军中将士至多三万，漓江之上的战船皆是空船，有少数士兵把守，军中东仓满满一仓军粮，西仓却只有外间一间粮仓，偌大的内仓空空荡荡。”
“另外，属下还按照谢参军的吩咐，调查了陆正在江东的消息。江东文臣武将分成两派，一派是以陆正为首的主站派，一派是以宗族势力为首的亲和派。江东之主刘暄在两派之间徘徊不定，此次陆正邀战，主动请缨，刘暄只给了他三万兵马，并要求他在一个月内夺下三城，若夺得下来，便升任他为大都督，继续增兵与他，由他指挥大军进军江南。若夺不下来，即刻班师回江东。”
“并且，属下还发现，他们备下了大量的蓑衣，草鞋。战马正由兵士一一裹上布裹。”说及此，旬钰抬头环视众人一眼，道，“属下以为，他们近日内，必将攻城。属下已派分哨驻守，三里一人。一旦发现他们大军出动，分哨即刻来报！”
话落，偌大的前厅一片沉寂，所有人的目光落于谢昪身上。
良第沉默一瞬，道，“谢兄，果真如你所言。”
谢昪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旬钰，“旬将军，你做得很好。”话落，抬头看了众人一眼，“现下是何时辰？”
赵勋拱手道，“丑时正。”
“丑时正？”
谢昪抬头看向厅外，视线越过门檐处黯淡而朦胧的灯火，入目是一片吞噬万物的黑暗。淅淅沥沥的雨声犹然未止，落入耳中仿若起落有序的铮鼓轻鸣，谢昪静默片刻，收回目光，环视众人，道，“时机已至，众将听令，整军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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