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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另一边厢。
在时之政府大楼的一间会客室里，坐着两个人。
这间会客室有着很标准的设计，两侧放着黑色的皮制单人沙发，中间放着一张玻璃小茶几，上面放着一些饮料与和菓，角落还放着一人高的盆栽。
其中一个穿着正式西装的职员坐在靠近墙壁的沙发上，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坐姿笔挺，光从外表看，他就是那种最标准的办公室精英人士，给人一个现实又刻板的印象。
他正在看着一些过去的资料。
因为他即将接手一位被调离现职的同事的工作，後者是一个非常资深的员工，负责跟进二十位左右的审神者，其中有不少是相当优秀的人才，被发到他名下继续跟进的有五位，其中一位是来自本丸A3310的审神者。
她是一个漂亮开朗的少女，拥有一头厚实柔顺的咖啡色头发和焦糖色的眼睛，笑起来就像春雪消融般令人感到温暖和勇气。
不止外表，她还是所有审神者之间的传奇：培训所的永远第一名丶从第一届到第五届演练大赛的连续冠军丶同时为战斗系与指挥系丶最快跃升为A级成员的审神者......
这使无数人好奇这位审神者的现实身分，以他的权限来说，调查这位新审神者在现世的生活并不是一件难事。
审神者是出生自一个富裕家庭的幼女，本该自小备受宠爱，可是作为医生的父母丶与经商的祖父母都忙得像陀螺，所以她小时候多半是与保姆一起过生活。尽管她的父母不常与她同聚，他们却非常严格——学业丶乐器丶奥数丶礼仪丶游泳丶骑马在无尽的学习中，审神者几乎与她的父母一样忙碌。
这位审神者无疑是一个优秀的人。
在优才教育下长大的她，不仅有着得体的言行举止，也因为惊人的多才多艺与漂亮的外表而颇受同辈的追棒，在学业生涯中，她一人身兼多职，从学生会会长到古典音乐文化兴趣组组长，不论人数和规模，她从不缺乏管理自己和别人的经验。
正式接到官方资料前，他在审神者论坛上，见过有人如此评论3310号审神者——她是一个温柔自信丶散发着夺目光彩的人。
他本来是很期待与她见面的。
说真的，谁会讨厌一个如此优秀漂亮的孩子呢？
为此，他在约见这位审神者讨论工作前，提早了半个小时上班，再一次确认自己的发型和装束足够的得体，还下载了她以前在演练场的录影，从对战时威风凛凛的指挥姿态，到领奖时露出开心的笑容，都美好得令人感到眩目。
哪怕只是远远的观看，也能感觉到她的鲜活。
一开始，上头下指令让他把一个D级暗黑本丸交给她接手的时候，他还感觉到一丝不妥，毕竟刀剑男士没了的话，还能再召唤出来，就算是为了回收被他们占据的本丸，也不该把珍贵稀少的有能审神者送去冒险，这可能只会制造出无谓的牺牲而已。
但看到审神者的资料後，他改观了。
如果...... 如果是这个孩子的话，想必能让他手上某个D级暗黑本丸的刀剑们重新绽放属於他们的光彩吧——哪怕是他这样的现实主义者，也不由得抱着一个乐观的想法，想必他的上司也是知道这点，才会把这位审神者派进去。
但是。
所谓现实，就总是不如人意的。
如同你在咖啡馆点了一杯甜腻的热巧克力牛奶，满以为自己能享受一个阳光灿烂的甜美下午，然而为你端饮料的侍应却不小心给了你一杯苦涩入心的特浓黑咖啡，也许你能让对方为你换一杯，但那一刻期待的心情已经被破坏殆尽了。
他期待着的审神者，原来早就不存在了。
这天，他只等来了一位银白少女。
这位审神者的五官和灵力气息与印象中的一模一样，连浏海的长度也与影片中的女孩相同，可是她的头发和双眼全部化成了银白色，宛如刀剑一样冰冷的颜色，眼睛也失去了焦点，只剩下一片宛如永夜荒漠般的死寂和荒芜。
一个正在行尸走肉的人。
彷佛活着只是为了活着而已，无论是吃进肚子的食物丶看到的风景丶读过的书丶所爱过的人，都失去了全部的意义。他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神情——在灾难中幸存的孩子丶无家可归的游民与流浪狗丶目睹妻子丧礼的男人......
这些人的表情也是一副失去了希望的样子，但他们会从伤痛中恢复，也许是几年，也许是几十年，总会被色彩缤纷的世界治愈，然後摆脱过去的痛苦。他们没有一个像眼前的审神者一样，你看到她，就觉得她此生都没有力气再走出绝望了。
哪怕，她仍如此年轻年轻得让人心疼。
他居然分不清楚到底是本丸还是审神者比较需要拯救。
尽管他的内心充满了疑虑和不安，但还是向审神者点了一下头，用一种公式化的温和语气说，「早上好，您就是3310号的审神者吧。以前与您合作的同事调职了，我是今後负责跟进的人，您可以称呼我为『龙也』，请多多指教。」
他边说边快速的翻动手上的资料，试图找出审神者异变的原因——噢，天啊。
他居然翻漏了今早才发过来的资讯。
在三个月前，这位审神者的本丸被时间溯行军定位袭击，经过了两天两夜不停歇的血战之後，她的刀剑们决心要保存她的性命，拼命拦住时间溯行军的进攻，把她安全送出了结界，然而他们却连同整个本丸一起覆没了。
审神者也受了很严重的伤害，与她灵力相连的本丸遭到时间溯行军我攻击和破坏时，她也遭受了撼动灵魂的灵力反噬，在医院足足昏迷了两个月丶又进行了一个月的灵力复健才恢复正常。
她康复得很顺利，虽然发色和眸色都出现了异变，不过在受到那样的反噬後，居然没有变成傻子，或者永久失去灵力已经很幸运了。更让所有人感到很不可思议的是，她的灵力总量甚至有更进一步的增加，「在那两个月里，医生本来以为你已经变成植物人，但你又醒过来了，这真是一个奇迹。」
龙也忍不住这样说了一句。
审神者把视线移向他，「也许是我的性命不该终结在那里吧。」
与影片上的活力少女不同，她的声音曾经坚实有力，彷佛能穿透所有立在未来道路上的壁障。现在她的声音却让人感觉不到真实，空灵丶空洞，有点像是隔着墙听到玻璃相击的声音，又有点像是最黑暗的岩洞里传出来的回音。
明明只是异常平缓的一句，却使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不仅仅是因为那种平淡得让人联想到幽冷湖泊的语气，而是因为审神者的动作，就像一个坏掉了的娃娃，缓慢的移动着头颅，用那双幽深的眼睛看着它，使人莫名的毛骨悚然。
她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偶，没有笑容，也没有让人感到温暖的能力。
龙也顿时感到十分的抱歉，他居然要把这孩子扔给暗坠的刀剑吗？
在他看来，她该进的是带着和煦阳光与大片草地的心理疗养院，而不是一个危机四伏的暗黑本丸。
他带着些微的怜悯看着面前的审神者，但他自己没有意识到，那是一个略为同情丶也带着一点高高在上的傲慢眼神，就像爱护动物主义者看着被剥下皮毛的兔子，也像屠夫看着即将要成为某人的盘中餐的家畜，心怀愧疚，行动上却没有实际的帮助。
「请您接下来也好好保重。」龙也的声音一瞬间有着失落和同情，然後，他又恢复了公式化的语气，「今天请您过来，是因为有了关於您往後作为审神者的任职安排，尽管职务上大体都已经定下来了，但时之政府仍想知道您的想法。」
「我的想法？」审神者平淡的重复。
龙也有些难受的撇开视线，他受不了看着如此空洞的表情，为了不显得突兀，他只好提前从公事包拿出一份退役声明，与一份有关本丸移交的文书，「是的政府想知道，您是打算退役，还是继续作为一个审神者工作。」
「那政府的想法是？」
「当然是希望您能继续为保护历史而出力，毕竟您曾经是那麽优秀的审神者，但您本人的意愿也是我们的关注之处。」龙也客气的说，内容却不是恭维——本丸的前置字母由A至D分类，A级本丸是被评为最优秀的五百个本丸之一，在那里任职的审神者想必曾是时之政府相当重视的人才。
审神者少女平淡的反问，「优秀？即使是现在的我双眼都看不见，政府也是这样认为的？」
「！」
龙也屏住呼吸了。
对了，少女的确已经失明了。
其实，就算是双眼和眼神经都被摧毁了，时之政府也拥有把人类的双眼复明的科技，但她的双眼并不是受到物理上的攻击，而是上次的灵力反噬的後遗症。
由於这样的案例实在太罕见，所以连最顶尖的医疗人员也束手无策。
在时之政府看来，审神者确实很稀缺，但建於时空狭缝的本丸同样是珍贵的资源，为了一个双眼残疾的前审神者安排一个本丸如果这位审神者曾经的评价不是A等的话，恐怕他今天的目的就是告知她退役了吧。
事情发展到这里，龙也完全明白了。
恐怕，他的上司并不是因为觉得少女能胜任净化暗黑本丸的工作，而强硬的把她派过去。
那个D级本丸被前任审神者弄得乌烟瘴气，拿回来後的清理工作太费功夫，不清理的话又没有审神者愿意进去，就这样放着未免太过浪费。所以，他的上司就希望这个残缺的审神者，能接收这个残缺的本丸，好一口气解决两个眼前的麻烦。
「如果我决定继续留任审神者，时之政府会怎样安排我的去向？」审神者简单又直切重点的问，她看似像一个失去思想的人偶，可她不是，她的脑袋依然清醒得可怕。
「政府会安排您接收D33179号的本丸。」龙也不自觉地吞了一下口水，他实在不愿意把一个受伤到这个地步的女孩送过去，伸出手指在她的手背上划动，对方流露出一瞬间的不快，可还是忍住了被碰触的不适感觉，仔细的感受划动的方向。
暗...... 黑...... 本...... 丸。
他中规中矩的说，但语气透出了一种不可言说的内情，「据说，这个本丸的审神者殉职了。」
审神者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波动，彷佛要她去暗黑本丸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甚至比被人碰到手背更没所谓，她只是静静的说，「最聪明的做法应该是先让我签下接收书。」——然後才让她知道这是一个暗黑本丸。
龙也吸了一口气，向她投以一种怜悯的眼神，「这只是我的独断...... 请您退役吧，在您受到更多伤害之前。」
暗黑本丸的形成主要是由於审神者的不善行为。可能是强行劳役重伤刀剑出阵，可能是把所有资源都放进融炉以求得到更强大的刀剑丶拒绝用这些资源为刀剑们进行手入，可能是觑图刀剑化人後的美色，利用主仆契约上的优势逼其就范。
更糟糕的是，可能全都有。
所以，这些本丸里的刀剑对人类有很强烈的攻击性和报复心理，继任的审神者的人生安危很可能会受到严重的严响。
甚至，上头说的「殉职」很可能只是表面上的理由，实际上那位审神者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死去的，只有那里的刀剑知道，毕竟本丸的要务繁多，不是每次出阵都有狐之助的跟随。
「我想继续担任审神者，拜托了。」审神者微微的低头，哪怕做出示弱的动作，因为语气实在太平淡，让人感觉不到诚意。但毋须置疑，这是一个确确实实的请求。
——我要出阵。
——我要战斗。
然後，用我的这双手......
审神者宣告，「我只会战死，不会退役。」
是的，那就是一句宣告。
如同该死的时之政府对公务员们说「今年没有通涨所以不会加薪」一样，就像优等生平淡的说「下次仍会拿一百分」一样，明确合理却又令人咬牙切齿的宣告。
龙也本来已经做好了对严苛的上司解释「为什麽失去了一个审神者」的准备，甚至打好了腹稿，他却意想不到交谈的过程突然进展到结论，他愣了一下，然後只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您已经考虑清楚了吗？」
「是的。」
「那麽，请有这份文书的右下角签名吧。」
龙也妥善又一脸婉惜的递出了文书，审神者接过了钢笔，但只是有点困惑的让手停在原地，维持着这个像石雕一样凝固悬空的动作——她不知道签名的位置在哪里。
一般来说，失去双眼後，她日常生活没有太大的困扰，因为她还能使用灵力感知，这是每个审神者用来探测敌人的方法，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玩战略游戏时的小地图，感知的范围很广，每个人都是一个特殊的小光点。
审神者能知道他们在做什麽，也能感应到他们的情绪，但这种感知还很粗糙，感应不到细微的物品，无法分辨颜色和日夜，看不到文件，也不能真正的看到一个人的脸。
「抱歉，我忘了您看不见。」职员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语气有点歉疚地说。他小心的引导着审神者的手到签名的位置，确定对方了解所有的条文後，才放手让她签名。「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关於您的选择，我会向时之政府报告的，现在请先养好身体吧，您随时都能到新的本丸就任。」
这份文件拥有实际的契约约束力。
从签下的一瞬间，她就是这个本丸的主人了，定位锁钥扣进了她的灵魂里，不但让她能轻易找到那个小地方，还把那个结界内的世界都交给她控制，从季节到日夜丶山水到建筑，都归於她手下。除非是退休丶重伤丶阵亡丶或者是五年後契约到期，否则她的命运都会与本丸绑在一起，不幸的话，就会像她上次一样，本丸被毁的同时受到严重的反噬。
而且控制本丸，与控制本丸里的刀剑是完完全全的两回事。
希望，她能活着回来参加下年的工作汇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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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第一章就让女主角瞎了?? （捂脸）
不过现在的她是极化了的喔，完全不用担心人身安全的问题～
虽然每个审神者都有，不过灵力感知的设定完全是给瞎了的女主角的金手指，免得真的啥也做不到（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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