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晓】无渡之欲

　　【1】
　　阿碧小心翼翼地往脸上涂着胭脂，对着镜子左瞧右看，又在嘴唇上沾了一点儿艳红。好姐妹在楼下喊她，阿碧恋恋不舍地换了几个角度，确定自己的脸蛋如沾着晨露的鲜花一般娇艳，才提着裙子“来啦来啦”地下了楼。
　　自从往仙镇来了一对顶好看的兄弟，镇上的大姑娘小媳妇都不约而同地臭美起来，不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绝不出门。毕竟，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就碰巧遇上了出来买菜散步的兄弟俩呢。
　　那对兄弟是一个月前来到往仙镇的，哥哥名叫星尘，弟弟唤作阿洋。虽说是兄弟，但二人气质却大相径庭。哥哥一身雪衣，乌发如缎，面色如玉，俊秀文雅，好一派天人之姿态，即便白布遮眼也未能掩盖一丝一毫。弟弟则一身玄色，脑后扎个小辫，双眸明亮如星，笑时露出两颗小虎牙，嘴里说着俏皮话，如同风流不羁的世家少年郎。
　　两人都是极英俊的，阿碧却更喜欢哥哥星尘。她喜欢那种气质出尘的人，这让她想起年幼时从走尸手中救下自己的仙师，尽管她已经不太记得那人的脸，却仍然记得那身飘扬白衣，和那恍若神仙下凡的绝美风姿。
　　只可惜星尘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只有依靠阿洋的帮助才能正常生活。
　　阿碧有时会哀声叹气，埋怨上天不公。为何这样好看又气质出尘的人，会遭遇这样悲惨的事情呢？要是他没有眼盲，大概会有一双包容了漫天星光的温柔透亮的眸子吧？要是他没有口哑，大概会有一把清风般温柔，明月般清亮的嗓音吧？
　　而如今他只能身处在没有光，也没有声音的世界，那里只有黑暗，只有虚无，甚至不知道能否听见自己的心跳。
　　想到这儿，阿碧仿佛周身被冷水浸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2】
　　被诸多女性心心念念着的主人公之一，阿洋，或者说薛洋，正一手挎着菜篮，哼着小曲儿走在石板小路上。有娇俏的女孩子偷偷朝他看，他便扬起脸笑眯眯地看回去，让她们羞红了脸。
　　他一直走到小镇边上，山坡上伫立着一座小房子，那里原先住着一个猎户，但有一天进山打猎突然失了踪，房子便空闲了下来。
　　走进院里，薛洋懒洋洋地一推门，高喊了声“我回来啦”。没人回应，他也没打算得到谁的回应，只不过这样叫两嗓子，外人看来显得他们兄弟情深。
　　兄弟情深。
　　想到这，薛洋简直要忍不住大笑出声了。要是晓星尘知道自己死了之后还要跟他最恶心的人做兄弟，会是个什么感想？怕不是又要哭哭啼啼，挥刀自刎吧？
　　是了，晓星尘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并且是魂飞魄散，死得不能再死。
　　他守着尸体在义城待了许多年，想方设法用残破的灵魂让晓星尘 “活过来”。虽然夷陵老祖说了没有尸身本人的魂魄，是不可能炼制凶尸的，但在用整个义城的活人做了实验之后，他终于让晓星尘的手指重新动了起来。
　　只不过，“复活”的晓星尘状态很奇怪，既不像走尸，也不像凶尸。他保留了本能反应，比如闻到血腥味会去寻找方向，遇到障碍会停步。但只要不接到薛洋下的命令，他就会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安静得像一具普通的尸体。
　　薛洋猜这可能是魂魄不全的后遗症。这样的晓星尘不会说话，不会笑，也不会给他任何反应。不过没关系，晓星尘不说话，他说；晓星尘不笑，他笑；晓星尘不理他，他自娱自乐。
　　走的时候薛洋让他乖乖等自己回来，进屋一看，果不其然，晓星尘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微微垂着头，仿佛一尊雪白的雕塑。
　　薛洋轻笑了声，把篮子往桌上一放，两腿一敞大咧咧地坐在凳上，支起下巴直直地打量着晓星尘。他和生前几乎没什么两样，就是原本很白的皮肤变得更白了，简直就是没有血色的惨白。特别是嘴唇，以前是殷红的，现在颜色却极淡。在衣服下那些看不见的地方还刻着黑色的咒，那些奇诡的字符像锁链把他绑在这人世间，只能不情不愿地陪着他。不过现在他连这种感觉都不会有了吧。
　　薛洋伸手从篮子里摸出一个甜花卷，凑到嘴边咬了一口。从他回来到现在，晓星尘甚至连根头发丝都不曾动过，似乎他独独身处在这大世界中一道被人遗忘的小裂缝里，没有风，也没有时间。
　　“这花卷真好吃，喏，还揉了花酱。”薛洋边吃边点评，忽然又想起来晓星尘这人最事儿了，吃饭时从来不说话，彻底执行君子食不言寝不语那套。那个臭丫头倒是多话，但他们俩之间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晓星尘虽然不会开口，但会露出微笑以示他在听，然后低头吃掉薛洋给他夹的菜。
　　不过现在，他只会紧紧抿着嘴，面无表情，周身漫着冷冰冰的凉气。
　　薛洋突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的烦躁，“操！”他低骂了声，把剩下的小半个花卷一摔，正好从半开的窗子飞了出去。
　　晓星尘没有理他。
　　薛洋最恨他这个模样。他怒火中烧，像个神经病在屋里打砸了一阵，凳子、水盆、柜子什么的全给掀了，唯一完好的家具就是晓星尘坐的那张凳子，和他面前的桌子。
　　晓星尘仍然没有理他。
　　薛洋站定喘了两口气，恶狠狠地道：“呿，没意思。”
　　然而他突然又露出一个笑来，甜滋滋地对晓星尘说：“道长，我们今晚去夜猎好不好呀？”说着，他两步走到柜子前，拉开柜门，取出一把被黑布牢牢包裹的长剑，“哐”的一声随手扔在桌上。
　　“拿起来。”他命令道。
　　听到这句话，晓星尘的时间终于缓缓流动起来，他伸出手，握住了霜华。尽管隔着黑布，霜华仍然像感应到什么一样微微颤动起来，不过不是因为感应到主人，而是感应到了邪气。
　　“站起来，跟我走。”
　　薛洋推开门，落日正逐渐沉入连绵远山之中，晚霞是丝丝缕缕的血红。这种刺眼的赤色，他曾经在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见过，并且那红比现在更加令人头晕目眩，大概是因为它落在了雪一样的白上。

　　【3】
　　往仙镇很小，也很和平，甚至连走尸这种低等邪物都有很多年不曾出现。不过这对薛洋来说不是问题，只要他想……但他暂时不打算对往仙镇出手——没有邪祟意味着没有修士，他可不想哪天回来又看到第二个宋道长。
　　对了，宋子琛。薛洋突然想起那人来了。走的时候嫌麻烦，就把他丢在义庄了，反正没有命令，他也不能四处走动。义城那地方，他是不想回去了，宋道长恐怕要在棺材里呆一辈子——哦不对，他的一辈子早就完了，哈哈。
　　薛洋回过头，晓星尘正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右手执剑，就跟他们之前无数次夜猎一样。薛洋伸出手，语气温柔：“来，我牵着你。”晓星尘虽然眼盲，但作为修道之人，探路还是会的，不需要薛洋带路。但现在的晓星尘只会服从命令，他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握住了薛洋的。
　　薛洋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他一手牵着晓星尘，一手扶着降灾的剑柄，脚步几乎可以算得上雀跃地走着，嘴里还哼着不知哪里学来的小调儿。晓星尘被他攥着手拉着走，步履沉缓而无声。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从山头升了上来，冰凉的银光洒在晓星尘的雪衣上，竟让他周身泛着荧荧白光，加之夜风吹拂，如同谪仙降世。薛洋突然就想到那句赞称，“明月清风晓星尘”，说得当真不错。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黑衣，月光似乎都被全数吸了进去。
　　晓星尘跟着他停下步子，笔直而僵硬地伫立在原地。
　　“终于，你也跟我在一起了，道长。”薛洋弯起眼睛，像是说给晓星尘听，也像是自言自语，“跟我一起坠入黑暗吧。”
　　晓星尘面容冷肃，泛着死寂的气息。他安静地听薛洋说话，紧抿着苍白的嘴唇似乎随时都要张开，用那熟悉而遥远的声音回应他。
　　不过这永远也不可能了。

　　【4】
　　如果薛洋能够再多一点点记起宋子琛，且尝试召唤他，就会发现他们之间的联系，从不知何时起便断开了。

　　【5】
　　直到薛洋照例去往仙镇采购干粮蔬果，猛然撞见几个绑着卷云纹抹额的白衣少年，才发觉自己已经如此接近姑苏蓝氏的地盘。
　　薛洋不露声色地拐进旁边的小巷，懒散地往墙上一靠，装作休憩的样子，竖起耳朵注意他们的谈话。因为隔得远，只能零星听到一点重复的关键词：“走尸” 、“邪祟”和“清除”。
　　啧。
　　薛洋忍不住撮起牙花，在心里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只是普通的走尸而已，拿个锄头都能铲趴下……为什么要去招惹蓝家呢，这些蠢货。
　　待蓝家的少年们告辞走远了，薛洋直起身，从巷里拐出来，冲方才与他们交谈的白须老人扬起笑脸：“这不是黄老吗？早啊。”
　　黄老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见了薛洋，忍不住叹了口气，“阿洋啊，你住在飞仙山上，最近可有注意到什么异常？”
　　薛洋作出思考状，“唔……似乎是没有。怎么，出什么事了？我看刚才离开的那些少年，似乎不是常人啊。”
　　黄老愁眉道：“是了！不瞒你说啊，前两天，书坊那群娃儿调皮上山玩，竟然撞见了走尸！这下可被吓得不轻，回来就发了高烧……”
　　薛洋故作惊讶道：“走尸？”
　　“是啊，往仙镇已经很多年没出现这种邪祟了。张半仙说，这预示着往仙镇会发生不祥之事。这不，我们几个一合计，咬咬牙，干脆请来了蓝氏相助。”黄老年轻时在都城当过官，是镇上有名望的老者，许多大小事务都经过他的手。
　　黄老又关切道：“你和你哥要不要先搬来镇上住几天？柳花客栈还有空房。等仙师把山上邪物清理干净了，再搬回去。”
　　薛洋笑了，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摆了摆手：“不用了，我也是学过两招的人，对付走尸还是不成问题的。”
　　黄老仍担忧道：“唉，那你得看好星尘，千万别让他随意走动，以免出什么意外。”
　　“嗯，我会的。谢谢关心。”薛洋笑道。
　　转身离开后，薛洋往嘴里塞了块糖，将它在上颚和舌头之间碾磨着，“张半仙，张半仙……”他冷笑起来，“原来就是你坏了我的好事。”

　　【6】
　　如果薛洋能够再多一点点记起宋子琛，且尝试召唤他，就会发现他们之间的联系，从不知何时起便断开了。
　　接着他就会想到，能切断这种联系的，只有道行远在他之上的人。

　　【7】
　　门被敲响的时候，薛洋刚把一颗糖抛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尝尝甜味儿。这么快。他嘟囔了一句，一边嘎吱嘎吱地将糖块嚼碎，一边起身去开门。
　　“有什么事吗？”他对门外的少年们露出一个和善的笑。
　　打头的少年满脸严肃地说：“我们来自姑苏蓝氏，此行是因为接到委托，听说这飞仙山上出现了一批走尸。”
　　“哦，走尸？”薛洋佯装惊讶，思索了一会儿，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晚上我从来不出门的。”
　　少年沉吟道：“是吗……对了，听说你和哥哥是一个多月前来到往仙镇的，为什么要住在猎户的屋子里？”
　　薛洋笑了：“不瞒你说，我们来自西边，亲人在一场大火中全部惨死，只剩下我和哥哥相依为命。如今流浪至往仙镇，举目无亲，只能滞留于此暂作休憩。”
　　少年们听他轻描淡写，脸上都不禁露出同情之色。
　　问话的少年神色稍缓：“抱歉。你哥哥在屋里吗？”
　　“不在。”薛洋懒洋洋道，“今天一大早他就出去了，去哪儿了我也不知道。”这倒是实话，他让晓星尘找个地方躲起来，但没说是哪儿，现在问他，他也真说不出来。
　　那少年目光一闪，道：“你哥哥不是眼盲口哑吗，你放心让他一个人出去？”
　　薛洋神色如常，“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嗨，他那人就是倔，有些事我也问不来、管不着，怎么办？只好随他去呗。再说了，这么大个人，还能光天化日下走丢不成？”
　　对方似乎也无话可说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这里最近不太平，多看着你哥哥点，别让他独自走动。”
　　“好，好。”薛洋挥了挥手，随手往嘴里塞了颗糖，“仙师慢走——”
　　关门的时候，他似乎听见了有人低声议论：“他对他哥哥也没有传言里那么好嘛……”“就是，居然放任一个残疾人自己出门。”“哎，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一直等到他们走远了，薛洋才扶着门板，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8】
　　如果薛洋能够再多一点点记起宋子琛，且尝试召唤他，就会发现他们之间的联系，从不知何时起便断开了。
　　接着他就会想到，能切断这种联系的，只有道行远在他之上的人。
　　而这世上驭尸手法比他高明的人，大概只有传说中的那位。

　　【9】
　　傍晚时分，等到那群少年前脚下了山，薛洋后脚就出了门。
　　他站在山坡上，将手指塞进嘴里吹了一声长长的呼哨。
　　不一会儿，寂静无声的树林里突然沙沙作响，齐腰高的灌木被分开，树后走出一个颀长人影，正是晓星尘。
　　薛洋弯着眼睛朝他笑，展开双臂：“来，我们回家吧。”
　　晓星尘沉默着走来，然后牵住了他的手。
　　薛洋愣了一下：他并没有下达牵手的指令，也就是说，这是晓星尘擅自做出的举动。
　　薛洋略微思索了一下，觉着应该是他们这样做过太多次，多到没有思考能力的尸体都学会了这个动作……等等，学会？
　　学会！
　　薛洋心底突然爆发出没由来的、无法抑制的狂喜：既然晓星尘还保留着学习能力，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或许有一天他会学会更多，比如说话，甚至是思考？
　　薛洋深吸了一口气，冷风灌进五脏六腑，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来……我们回去……”他小心翼翼地握着晓星尘的手，像捧着易碎的宝物，那语调也极轻，仿佛怕吓到谁一般，微微颤抖着。
　　……夜晚凶尸出没，那群小鬼肯定会再次上山，山上已经不安全了，所以他得立刻带晓星尘回去。
　　如果他们再不长眼地来敲门……
　　薛洋的双眸瞬间阴沉下来，浸染上诡谲的邪气，方才昙花一现的纯净喜悦早已消失殆尽，如同从未出现一般。

　　【10】
　　如果薛洋能够再多一点点记起宋子琛，且尝试召唤他，就会发现他们之间的联系，从不知何时起便断开了。
　　接着他就会想到，能切断这种联系的，只有道行远在他之上的人。
　　而这世上驭尸手法比他高明的人，大概只有传说中的那位。
　　虽然那个人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死了。

　　【11】
　　往仙镇很小，镇上唯一的客栈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柳花客栈的老板娘喜笑颜开，见人都多了几分笑，买菜的时候拉着人唠嗑：“跟你说，住在我家店里的客官真是有气质，跟仙人一样！”
　　对方无奈道：“哎呀，你都说了多少遍啦。”
　　老板娘眉飞色舞道：“我是说新来的那几位！怎么，我没跟你说？昨儿又来了三位仙师，那模样，都俊得很……哎对了，他们好像是那对兄弟的熟人，还跟我打听来着呢。”
　　“那对兄弟？哦……是不久前来的，住在猎户家里的对吧？叫什么来着……星尘和阿洋？”
　　“对，就是他们。”

　　【12】
　　如果薛洋能够再多一点点记起宋子琛，且尝试召唤他，就会发现他们之间的联系，从不知何时起便断开了。
　　接着他就会想到，能切断这种联系的，只有道行远在他之上的人。
　　而这世上驭尸手法比他高明的人，大概只有传说中的那位。
　　虽然那个人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死了。
　　夷陵老祖。

　　【13】
　　薛洋趴在桌上，好生无聊。
　　蓝家门生要夜猎，他与晓星尘无法出门，只得困在小屋子里，祝愿他们早点弄完早点滚，或者干脆发生点儿什么意外——当然，是薛洋的个人期盼。晓星尘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无事可做地待着，今晚对他来说也没什么不同。
　　百无聊赖，薛洋开始从小袋子里摸糖吃，什么样的都有，五颜六色的。他拣起一小块琥珀色的麦芽糖，剥开糖纸，对着烛光仔细端详，然后举到晓星尘鼻子底下，让他闻，最后又抵到他唇边：“喏，糖。吃不？”
　　晓星尘当然不会回答他，不过就算他会说话，他的五脏六腑也早变成黑色的，吃不下任何食物了。薛洋笑了笑，把糖块扔进自己嘴里。坚硬的糖像带着刺，让人嘴里隐隐作痛，但他毫不在意，用口舌榨取着每一丝甜味。
　　远处突然传来幽长的笛声。
　　薛洋突然止住了动作，就像定了身，与晓星尘一样凝滞在时间狭缝中
　　长久后，他神色可怖地看向窗外。

　　【14】
　　薛洋曾经认真思考过以后的事。如果往仙镇待腻了，他便带着晓星尘向北走，又或者向南走，一直走到海边。他没有目的，也没有归处，但总算不是孤身一人了。
　　但一切都在今夜戛然而止，没有任何预兆——真可笑，他不记得今天发生过任何特别的事，这就是非常普通的一天，然后他在这个普通的夜晚被砍断手臂倒在草地上。月亮也是普通的亮，甚至有点黯淡，根本没有话本里那些“月大如盆”“月色如血”之类夸张的描述。夜风甚至是柔和温暖的，也不是那所谓萧瑟刺骨的冷风——啊，他肩膀和胸口的确是挺疼的。
　　薛洋同时听到了两层声音，一层离他最近，那是他的血汩汩流出的声音。另一层则是离得远一些的谈论，已经有些恍然而听不真切。
　　“魂魄破碎……无法复原……”
　　“……入土为安。”
　　他模糊看到几个影绰的人影，里面似乎还有一两个熟人，其中一个，他八年前亲手将他炼成了凶尸。
　　晓星尘被找到了，没有命令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动弹的，不知道夷陵老祖用了什么法子把他弄了过来。他背对着薛洋僵硬地站着，微微低垂着头，但似乎只要薛洋一伸手，他就会像往常一样，自然而然地牵过他的手。但如今他已经连这个力气都没有了。
　　晓星尘是他最后炼制的一具尸，也是唯一不拥有攻击力的一具。
　　嗬……早知道就把宋道长带上了，虽然碍眼，但至少还能打几下不是嘛……
　　薛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突然笑了。
　　他仰面躺着，浸泡在属于他自己的滚烫鲜血里，视线无法聚焦地盯着泛着微光的月亮。就像泡在浴桶里，周身都是温热的水，蒸汽熏得他昏昏欲睡，眼皮止不住地想要阖上。
　　意识即将漫去之间，他感觉到谁握起了自己的手，轻柔地将他指引向一个遥远而明亮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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