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纯

　　这菟丝和女萝本是凡间的姐妹俩。
　　那时我才晋为度厄星君，刚到任五日。大年三十夜里因着父亲醉酒无法值年我便又替父亲下了趟凡间。路过一城外的树林时，看到一个小姑娘被冤魂给缠上了，一时没忍住便出手救了她。这小姑娘命格这么弱，难怪容易被缠上。
　　她一看是我救了她，便大哭着抓着我的裙子不肯松手:“神仙姐姐你别走！求你不要走……求你救救我姐姐吧！我姐姐她快不行了……呜呜……求求你……”
　　我实在没有耐心继续听下去，本想捏个飞天诀一走了之。可转念一想，我这毕竟是替父亲值年来的，如若这小姑娘哭闹开了引来其他路过的仙友，毕竟影响还是不太好。
　　思及此，我借着月色粗略地打量起她来——她的头发乱糟糟的，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脸上也脏兮兮的却依然遮不住眼睛里的奕奕神采。单薄的小身躯在寒风的吹拂下瑟瑟发抖，着实可怜。
　　“我叫做四儿，我的姐姐三儿病了……我和姐姐两人相依为命在城东的城隍庙里没钱买药，这才想着趁着晚上没人时出城来采点草药……哪里会想到……会想到……呜呜……幸亏有神仙姐姐你救我，不然我一定一命呜呼了……”她继续呜咽着说道。
　　我听着她的哭声实在是头疼。但终究我还是于心不忍便决定跟去给她姐姐看病。反正也是要去城隍庙视察的。
　　我跟着她，进了城隍庙。一进城隍庙我便看到了稳坐在慈祥的城隍爷爷旁边的被供奉在高台上不容亵渎的神情严肃的父亲。是的，我的父亲便是身为四值功曹的值年神李丙。
　　我飞快地环顾了下这座城隍庙——一如普通的城隍庙，破破旧旧的，到了夜晚更是显得格外阴森。除了供奉值月神的高台上似是被人打理过，其他的地方便是枯草横飞了。值月神……呵呵……心头略微闪过些许不快。
　　在我环顾的过程中便听到时不时传来的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想必这便是四儿口中的姐姐——三儿。我闻声寻去看到三儿躺在破席子上，面朝里侧，直到四儿喊叫她咳嗽声才停下。她缓缓地转过身来，但是在昏暗的城隍庙中根本看不清她的脸。
　　“是四儿回来了吗？”三儿虚弱地问道，话毕便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四儿兴奋地伏在三儿的身前握起三儿的手小声道:“姐姐是我！是我！是四儿！姐姐你有救了！这位神仙姐姐一定能救你！你有救了姐姐……”
　　三儿这才好像看到了站在四儿旁边的我。
　　“这位姑娘是……”
　　四儿抓着姐姐的手开心地看着姐姐说道:“这位神仙姐姐是我刚才出去采药时遇上的，她很厉害的……”说罢，四儿转过头看向我:“是吧，神仙姐姐？”我哭笑不得:“先让我看看你姐姐吧。”四儿这才恍然，赶紧腾出地方让我过去。
　　我虽不精通医术，却也略知一二。再加上我这两千年的修为，区区小病定然是难不到我。然则如若三儿患的是什么疑难杂症，那我便是有心无力了……心里如是想着，但毕竟是第一次给人看病到底还是没有底气。也罢，先看看情况如何再说吧。于是我便抬手一挥，将手置于三儿额头，闭上眼睛感知她的身体状况。还好只是普通的伤风。心中了然后便松了一口气。我收回伸出的右手，对她们说明并无大碍。随后便伸出手又是一挥，此次则是将手置于三儿的头部上方，一边在心中暗念咒语一边缓缓地向下移动。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三儿便没事了。
　　我坐在三儿的旁边休息了片刻，站起来告辞后转身准备离开时，背后却传来三儿冰冷的声音:“仙子这是要往何处去。”我心中一惊，但很快便恢复了镇静。转过身看去，只见三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一旁站着的四儿则是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你是什么人。”我平静地问道。
　　三儿低头不语。四儿看了我一眼接着便蹲下抱起她姐姐的胳膊，瘦小的身板依偎在姐姐的身上，楚楚可怜。三人沉默了片刻后，我再次转身准备提裙离开。
　　“仙子难道不奇怪为什么我会选在城隍庙里等你吗？”身后再次传来三儿的声音。四儿干脆就整个人都躺到了姐姐的怀里。听了这话，我不以为意地冷笑道:“这有什么可奇的。想必你知道我的父亲值年神，今日便是年三十，值年神醉酒也不是什么秘事，稍加打听一番便能知道我……”度厄星君会替值年神值年，继而定会来这供奉着城隍爷和四值功曹的城隍庙中巡视。
　　其实原本对于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我一直都是心不在焉的，只想赶快处理好便可一走了之。因而即便刚才三儿认出来我是仙子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但是，普通的凡人或许能认出我是仙子，但是她还知道父亲和我的这些事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说吧，你找我来到底所为何事。”我一边缓缓地转身一边说道。然后掸了掸白色袄裙上衣袖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接着又弯腰拾了根枯草，迅速捏了个诀变成了个火折子。这才打起精神应付起与三儿的对话来。在昏暗的火光下，我终于看清了这姐妹俩的面容——俱是容貌昳丽，清新脱俗。只是姐姐更温婉，妹妹虽是稚气未脱却灵气动人。
　　三儿低头沉默了片刻，拿手捋了捋怀中四儿的脏乱的头发，凄然一笑:“连城仙子，方才多有冒犯。只是若非如此，仙子怕是一刻也不肯多待吧。三儿知道你是值年神的女儿，又是度厄星君，三儿自是冒犯不起，也高攀不起。三儿只是想求星君能够帮帮我……我……我只是……想……”三儿说着说着便呜咽起来。
　　我听着实在头疼，抚了抚额道:“三儿姑娘，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有什么事你就尽管说吧，我会尽量帮你的。”谁让本星君我心善呢。
　　“多谢星君大恩大德！三儿没齿难忘……”三儿听了我的话，眼睛立刻放出光彩。只是嘴上说着感恩，其姿态神情却仍是处处透着股清冷孤傲。
　　“我和妹妹本是城北徐家的三小姐、四小姐。只因是庶出又是女儿身，从生下来便不招人待见。正因如此，我和四儿便是连个名字都不曾有，家里人平常也只是三姑娘四姑娘地叫。嫡母善妒，人又强势。父亲更是整日不着家，毋谈管教了。娘亲身子一向不好，没想到生下四儿没多久便那样去了。幸而徐家有训，徐家儿女若非残疾或者特殊原因，年满六岁必须要上学堂。我和四儿的教养这才没有短了去。若非徐家家规甚严，嫡母忌惮，恐怕我和四儿也活不到今日。”说罢，三儿顿了顿。一旁的四儿更是若有所思地发起呆来。
　　我知道高潮要来了。
　　“本来这样的日子我也认了，哪知半年前父亲不知在外边惹了什么祸事，竟引来官府抄家。我和四儿趁乱逃出徐府，连夜跑到城外。想来嫡母一向对我和四儿刻薄，没有让我和四儿的名字上族谱，因而也算是因祸得福，官兵并没有对我们紧追不舍。但我们两个从未涉世的姑娘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也就顺着林间小路走走停停。本想着就这样一直往前走，走到哪里算是哪里。可是就在第二天中午，我和妹妹正在路边歇息，突然杀出一波强盗。我们手无寸铁，慌乱之中只好拿着包袱乱打一番。但我们到底是女子，如何敌得过那个个身强力壮的劫匪。就在这时，承乙哥哥突然出现了。”
　　我心中无力地呐喊：“！！！”
　　我赶忙打断了她的话，背过身去道:“别说了，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我又转过身来面露得意之色，“接着就是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后来又生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导致你们分开了。而现在，你想念你的情人，想与他见上一见，我说的是也不是？”
　　她面露讶异:“你怎么知道的！”
　　“这有什么难，这不过就是话本子里常见的痴男怨女虐恋情深的套路么。只是不知你口中的承乙，该不会就是值月神黄承乙吧……”我尽量保持着面上的淡然。
　　她低头不语。只是看着四儿不知何时熟睡的脸发呆。
　　于是我又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正所谓物以类聚。虽说我对黄承乙并不算是了如指掌，也并没有过多的交集，但是我对父亲的德性那可是一清二楚的。想必他整日里跟父亲混在一处，也不会有多大差别。更何况年幼刚上天庭时……
　　思及此，我恨恨得咬了咬牙并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总之，黄承乙其人在我的印象中就是那吊儿郎当不着调的风流公子。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定了定神，开口道:“三儿姑娘，你这个事说难它也不难，只是…”我对这痴男怨女的二三事着实不感兴趣，更何况对象是黄承乙。不过这两姐妹无依无靠的也得确怪让人怜惜的，不如……我的心中有了主意:“只是这值月神也不是你说见就能见的。想必你也应该知道，这天庭事务繁忙，等闲是不得空的……”我悠悠地和三儿打着太极。
　　“星君您就直说吧，要怎样才肯帮我。”三儿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我的太极。
　　听罢我正色道:“既然你这么爽快我也不多言废话。你知道我是度厄星君，但我却是新晋的星君。此时正是百废待兴用人之际，你可愿意今后跟着我？”
　　三儿闻言面露讶异之色，又低头看着四儿皱着眉沉默了片刻。随后脸上便是又惊又喜的，表情十分精彩。
　　见状我开口道:“你放心，本星君既然选择让你跟着我，你便不必有任何后顾之忧。本星君仙位虽不算高，但点化两个凡人为仙娥带在身边做丫鬟还是不成问题的。至于以后怎么样就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听了我的话，三儿清冷孤傲的面容上才浮上一丝喜色。她抬起头看着我道:“不知星君何故要选择我和四儿呢？星君把我们收在身边又所为何事？”
　　我一听便知道她想歪了，不禁笑道:“你可别乱想。我只是因为才晋了仙阶没有什么能用之人，身边更是连个合意的伺候的人都没有，这才想到在凡间寻两个小丫头。这不正好遇上了你们，也算是赶巧了。”话毕，我敛了敛笑容，“只不过你们既然跟了我便一定要对我忠诚，否则，可休要怪本星君翻脸无情。”
　　三儿面容坦然，略微笑了笑说:“星君请放心，这是自然。只是……”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你放心，到时候本星君自会安排你与值月神相见的。”
　　我看中的便是三儿的这份从容，行事有章法拿捏有度。最重要的是她有求于我，也便于我捏住她的七寸。
　　本来这一切都十分顺利，哪知这时候四儿突然醒了。也不知她听到了多少，反正一醒来就大哭大闹:“姐姐我不要做仙娥！你也别做仙娥好不好！四儿不能离开你！四儿也不能离开……反正我就是不要做仙娥！姐姐我们原本不是说好的，只要你见了你的心上人我们便好好地过我们的日子……我们不要离开这里好不好……不要离开……姐姐……”四儿泪眼汪汪地看着三儿，泣不能言。但同样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可就比方才在城外拽住我的裙子不让我走的时候要多了好几分真诚。
　　没想到四儿的反应如此激烈，便是三儿也有些懵了。无奈之下我只好先捏了个昏睡诀让四儿先睡过去。想着先把她弄上天庭再说，有她姐姐陪着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由于她们姐妹俩刚到天庭对一切还都不熟悉，再加上四儿目前是这个情况，只得先把她二人安置在清沅阁东侧的阁楼里。
　　哪知四儿这小丫头气性这么大。醒来发现是在天庭便是谁也不理，不吃不喝的。不过这小丫头已经是仙娥了饿上几天也无甚大碍。
　　在天庭住了一个月，也就是凡间的三十年后，四儿似是想开了。有一日突然欢欢喜喜地去找她的姐姐，把三儿高兴坏了。这才领着她来天枢殿里见我。我给三儿和四儿分别赐名为女萝和菟丝。随后我发现女萝行事稳重，菟丝心灵手巧，便把天枢宫的庶务交给了女萝，菟丝则负责照顾我的日常起居。这姐妹俩也算是相得益彰。
　　只是菟丝姑娘当日究竟为何要那般作态就不得而知了……女萝菟丝姐妹俩在这天枢宫越呆越久，也越来越为我所看重，久而久之这件事也就成为了我天枢宫中不可多谈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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