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泽日记

　　1985年8月13日双门洞
　　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崔泽掀开被子，昏黄灯光下，垫子上一滩牛奶渍般的痕迹异常显眼，脸隐隐发烫。
　　刚才的梦还历历在目，指尖仿佛还残存着那丝绸一样柔滑的触感，濡湿的吻，还有那些隐秘的……
　　崔泽知道这是梦遗，生理课老师已经讲过了，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然而不正常的是——他的春梦对象是成德善，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德善，一起睡过觉洗过澡的德善，个子比他还高的德善，打破了他的头害得他头上缝了五针的德善，背受伤的他上学的德善……
　　崔泽还记得他和爸爸搬到双门洞的时候，德善还是一个戴着眼镜流着鼻涕的胖乎乎的小丫头，比他还要高一个头……看起来凶巴巴的，总是叫他喜东东，喜欢欺负他叫他给她写作业，但也是德善，在他摔下楼梯受伤的时候每天背他上学，在他难过的时候给他拥抱，告诉他难受的话就哭出来。
　　小时候双门洞的大人们都说一花阿姨把优良基因全都给了大女儿宝拉，说起姐姐宝拉谁不是赞一句聪明又漂亮，提起妹妹大人们就开始干咳，“女儿嘛，听话就够了……”
　　可是在崔泽眼里，德善一直很漂亮，比宝拉姐还漂亮。与善宇正焕娃娃鱼不同，德善对于他来说，一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崔泽自己一直清晰地明白这点。他愿意纵容她的小任性，装傻被她作弄，陪她玩幼稚的游戏，让她以各种理由骗走他的漫画和游戏机，一想到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微笑。
　　他并未深究过，他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他一直以为，他只是把德善当成最要好的朋友。那个亲吻他还可以当成是一时的冲动，可这个梦呢？崔泽望着那摊痕迹，怔怔出神。他并不迟钝，他明白他对德善不是青春期时对异性朦胧的好奇，而是喜欢，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原来，他喜欢她。
　　原来，崔泽喜欢德善。
　　这个念发现让他心里异常甜蜜且充实，仿佛这么多年来的一切都有了归属。
　　寂静的夜里，崔泽呆坐在床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他忽然很想见到她。
　　可他们明明今天才见过面。
　　或许，这就是恋爱的心情？
　　只是，他喜欢的那个迟钝的姑娘，恐怕连喜欢是什么都没明白……
　　要等她长大啊，崔泽。

　　四点半，吉东大叔如往常一般样做好早饭，推开门准备叫儿子起床，发现平时哪怕被叫醒之后也总是睡不醒的儿子正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坐在棋盘前下棋，或者说是，发呆。
　　阿泽爸爸有些惊讶，还是秉持着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人生哲学，轻咳：“儿子啊，吃饭了。”
　　崔泽吓得险些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收拾好散了一地的棋子：“嗯、嗯，好的。”
　　阿泽爸爸目睹着儿子白皙的脸上泛起一层粉红，嗯，很好，耳朵也红了。吉东大叔瞟了一眼房间中央的被褥，嗯，换了新的。好的，真相大白。
　　吉东大叔看着走到餐桌上安静喝汤的儿子，慈祥的微笑：“阿泽啊，睡得还好吗？”
　　崔泽嘴里的汤还没咽下去，手忙脚乱的要回答，却被汤呛得咳嗽不停。
　　坏心眼的爸爸心满意足落座。

　　……艰难地吃完早饭，崔泽迫不及待地放下碗筷，带上爸爸放在餐桌上的便当，向吃完饭正在看报纸的爸爸道别。
　　公交车站前面，善宇早早背着书包在等公交。崔泽挥挥手走近：“早啊，善宇。”善宇回头，身后赫然是崔泽：“早，阿泽。今天没有比赛？”
　　崔泽点头：“昨天是最后一场，这段时间都没有什么比赛了。”
　　几分钟后，公交车终于姗姗来迟。两个人一前一后坐了上去。
　　早晨五点多钟，公交车上人还不是很多，大部分都是双门洞的学生，或是慢慢吃着早餐，或是捧着书学习。
　　身处高考炼狱的所有人都在拼了命的学习，为了那个没有形状的、或远或近的将来。其实大部分人心里也并不是很清楚自己想要的将来究竟是何模样，没有梦想，抓不住当下，也看不清未来。只是随波逐流，在自己尚且意识不到的时候就已走向命运安排好的未来。
　　这也正是人生的希望所在，你永远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明天。因为未知，所以反而有无限可能。
　　崔泽不一样。他的人生一眼就能望得到尽头。
　　比赛，比赛，比赛。和韩国人比赛，和中国人比赛，和日本人比赛。
　　无数的比赛。
　　他要一直赢一直赢，直到某一天，他无法再赢下去了……

　　无论如何，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公交在双门洞中学停下，下车后，崔泽看着近半个月未见的破旧校门，倍感亲切。
　　善宇仰望着校门，同样感慨万千：“你好久没回来了吧，”说着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眯眯转过头，“今天有音乐课，你应该有记得带课本吧。”
　　崔泽哑然。
　　忘了……
　　从校门开始，两个人就开启了今日份的围观之旅。一路上，总会有各种各样窥探的目光黏在他们身上。善宇感觉自己成了动物园里的猴子。一路上总有人偷瞄着他们，小声与身边好友：“哇，崔泽！我居然见到了活的崔泽……”
　　甚至还有个眼镜男绞着条手帕一脸娇羞：“崔师傅，我是你的粉丝，能给我签个名吗？”
　　崔泽：“……”
　　善宇：“……”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是落荒而逃。
　　经过一路上各路注视的洗礼下，不管怎样，总算艰难抵达教室，善宇喘着气爬到座位上：“太可怕了……”
　　崔泽伏在座位上，气喘吁吁，点头。
　　或许他应该考虑一下李部长的建议，立刻退学去棋院。
　　这个念头在课间休息期间教室被围观群众堵得水泄不通时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于是——
　　“什么？！”
　　“什么？！”
　　“什么？！”
　　“什么？！”
　　环视了一圈朋友们大写的震惊脸，崔泽还是一脸无辜：“我说，我要休学。”
　　正焕的反应最激烈：“喂，疯了吗？初三的时候休学？你是准备以后的资料上就写着初中肄业吗？初中肄业的世界冠军？”
　　崔泽低下头不说话，沉默地坚持着。
　　正焕扶额，摇头叹息，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娃娃鱼倒是乐见其成，但是着重点就比较令人无语：“帅啊崔大师！不如我也学学你，一定能把我们家教导主任和赵部长气炸。”
　　然后被踹走。
　　善宇一脸严肃，盯着崔泽的眼睛：“你真的决定了？”
　　崔泽点头，目光坚定。
　　“这样也好，不然以后每天都要向今天一样，”善宇想想就一身鸡皮疙瘩，“况且以后你的比赛会越来越多，恐怕连上课的时间都没有，还不如干脆退学专心比赛。”
　　德善点头附议，可一转眼看到崔泽那张天然呆的脸又顿觉不舍，原本高涨的情绪低落下来，叹气：“喜东东啊，你走了，以后就没人替我写作业了……”
　　顿觉人生一片灰暗……
　　自从做了那个梦，崔泽一看见德善就会想起梦里的内容……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朵红红的：“没关系的，我还是住在双门洞……”
　　……德善感觉阿泽今天有些怪怪的，但这个念头仅仅一闪而过，转眼又被她抛在脑后。想想看，退学以后就不用上课，不用早起，不用赶把人挤成罐头里的沙丁鱼的公交，超赞啊！
　　德善越想越激动，一把勾住崔泽的头：“哇~阿泽，以后就不用上课了，很赞哦~”
　　崔泽被德善大力拉得歪到她怀里，身体僵硬片刻，随即抬头，看见德善向往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弯起，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但是升学考试还是会参加的。”
　　于是大家一起拍崔泽的头：“切~”

　　1985年8月13日，崔泽和任何一个普通的十四岁少年一样，和朋友们一起在足球场上尽情地挥洒汗水，德善在球场边吃着零食，边旁观小伙伴们的囧样边捧腹大笑。踢完球他们又用口袋里为数不多的零用钱买了最爱的炒年糕，在电影院看了一部无聊到爆的电影，他们一边吃着炒年糕一边吐槽。电影结束后，天已经彻底黑了，首尔的街道上亮起了路灯，少年们一路高歌回到双门洞，分别前，每个人都各自给了崔泽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回到家被各家爸妈揪着耳朵教训。吵闹的声音伴着烟火气，飘扬在这条小胡同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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