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月几何

作者:苏枕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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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遇良人


      顾眠城一袭长衫纷然而至,他步履轻盈,虽踏在凡尘中,却又不像这凡尘中人。

      他探扇浅笑,一进来未向我三人行完礼,便开门见山道:“在下在隔壁听闻将军在此,特来归还昨夜将军落在寒舍的东西。故此打搅,望恕罪。”

      我微微一笑,问道:“不妨事,公子特意亲自送来,感激还来不及。不知我有何东西落在了贵府?”

      他抬手示意小厮将东西呈上,摇了摇扇子,潇洒不羁又带些暧昧的口气笑道:“便是昨晚将军在我府上吟诗作赋,太过于尽兴,兴致上来时迎着月色舞剑,而不小心割断的那只袖子。”

      小厮毕恭毕敬地将托盘呈上,那檀木的盘中,盛着一只断掉的袖子,同我昨日穿的那件衣裳颜色一致。我不曾记得我有割断自己的袖子,难不成是本将军喝得太多,所以醉了?

      我淡淡看着那袖子,明白了顾眠城这是在帮我找台阶,好让我拒绝他们的请求。故此对他充满感激之情,欢笑着道:“多谢,多谢。”

      但在座的其他人却是惊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尤其是那姑娘,我都能瞧见她白皙的容颜渐渐地添上了羞愧的红色。

      郭城咳了几声后,尴尬道:“难怪方才将军那样,万般推辞,原来,原来钟离将军是断了袖的……”

      顾眠城此时亦识时务,突地放轻了声音温柔同我道:“将军晚上可否再赏脸,昨夜里在下同将军的枕边话,还有许多未说完呢……”

      他语气极度暧昧,在大庭广众说出此番话。我清了清嗓子道:“嗯,定当赴约,我的话亦未说完。”

      顾眠城轻轻地笑了起来,我这才发现他笑得这般好看,这般地入我的眼睛。于是我借此机会提前跟郭成请了辞,稍带醉意与顾眠城一起出了酒楼。

      屋顶上,我望着那轮动人的月亮,在大地上满布银霜。我从怀中掏出一琉璃瓶寄给顾眠城,他接过,却也不问是什么,只是将它打开来。

      瓶中飘荡出悠扬的琴音,弥漫在我们四周,气氛中有说不出的感觉,我笑着说我总是在经历别离,这瓶子是我的一位朋友送的,里面装的是他的琴音。

      是啊,我虽不记得仲长逸的长相,却还是记得在一起的点滴。此琴音,便是他送与我的。此番良宵,与我促膝而谈的却不是他。

      顾眠城靠近我,深情地望着我的眼睛,认真道:“没想到你还留着,我以为你早就忘干净了。”

      我回望他,轻轻道:“事情倒是没忘,只是不记得那个人罢了。”我当下正醉着,未读出他话中用意。

      他眼里的光瞬间熄灭:“我也不祈求你能记着,有些事,记得反而是自寻烦恼。”

      我摆了摆手,淡淡的醉意让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起来:“我只不过忘了长什么样罢了,你扯这么多大道理,才是真的自寻烦恼。我……我记得他的一切,我喜欢他,就是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罢了,不过这倒不能怪我,又不是我自己想忘的。”

      无论如何,心中有挂念之人总是好的,比如仲长逸,比如钟子期,我便是赴了这人世间所有悲凉,所有风霜入怀中,在面对他二人时,我也是要将这些藏起来,只愿给他二人最明媚最温暖的东西的。

      谁会愿意忘怀呢。

      顾眠城笑了笑没有作声,我喝多了醉晕了过去,那晚的事情记得不太清楚了,印象中便只有一人将我搂在怀中给我吹笛子的事。

      邹致远的公子邹文轩近来有些不对劲,天还未亮便出门,夜半而归,若是问他去哪里了,也默着不作声。功课懒得做,诗书也不愿看。

      邹致远一开始忙于和我们商议战事,未察觉到,后听下人说了,震怒了一晚上。

      那日夜晚回来被守在大堂的邹致远逮了个正着,死活不愿开口,被罚在院子里跪了一宿。自那日起,他便被关在家里,再也出不了门。

      想来这是邹家的家事,我不便多管,便未和郭城多说什么。过了两日,邹致远却方面指出说是郭城陷害邹文轩。我仔细打听了以后才知道,原来是邹文轩拜托郭城让一个江湖术士给邹文轩画了张像后,他便每日都捧着那像疯癫了起来。

      郭城也道冤枉,他不过帮邹文轩求人画了副像,怎能说他害人。便和邹致远撕破了脸皮,商议战事时,本来意见无二的两人也开始意见相左。眼见擎皇攻城在际,郭城便也不和他多说什么,只一意孤行起来。

      天璃十二年,擎皇攻冰城,冰城破。

      我那日我与郭城在城楼指挥,眼看着城门被李家军攻破,郭旗一面面被斩断,却是无能为力。哀嚎遍布满城,生灵涂炭。

      城门上燃起熊熊可灼日的火光,经久不灭,垂髫的哀怨,稚子的哭声,将士们厮杀在一起的呐喊声与刀剑声不绝于耳。

      最后,我拔了剑直逼李仲达,将他踢落在马后,他提了长枪与我厮杀在一起。

      几个回合下来,我并未像上次那样占下风,瞧见顾眠城在一处楼上摇着扇子看着我们,身边侍立的将士竟是李家兵。

      我晃了神,被李仲达一□□穿了肩膀,鲜红血液顺着战袍流淌下,只见顾眠城收了扇子,脚底生风地朝我飞来,他的白衣飘在这生灵涂炭的地方仍然一尘不染,显得格外扎眼。

      他一落在我身边,便将李仲达要刺我第二枪的长枪挡开,将我搂在怀里,厉声对李仲达道:“本王嘱咐过,不许伤她!”

      我还未听清楚接下来李仲达答话,便因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我仍然在冰城,仍在我素日住的房里。眼前背对着我的人倒了杯茶,我睡眼朦胧地望了望是位着长衫的公子哥儿。他见我醒来,爽朗开口问道:“喝水吗?”

      我不明所以,拒绝他,又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我仍然在冰城,莫不是这冰城仍未失守?

      他自顾自喝着茶,道:“你不必问我是谁,你也无须问我为何在此,若不是有人托我照看你,我才不愿在此瞎坐着。”

      说罢,他又上前来,坐于床沿,看着满身绷带的我:“你说你一个小姑娘,不在闺阁中好生学刺绣,竟然扮成须眉来参战,所为何事?学花木兰替父从军?”

      由于嗓子太干太痒,我忍不住咳了咳嗽,道:“你究竟是何人?”

      他眼角带着的调侃消失不见,立马恢复了正态,抖了抖衣衫正色道:“我是擎皇的太子,你的敌人——仲长逸。”

      他说完最后三个字,我被惊得目瞪口呆,就似有千百朵烟霞此刻在我脑中一同炸开,将我的脑子炸得乱七八糟,令此刻的我不再会思考。

      哪知他拿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怎么,有这么惊讶吗?也对,其实你本应该被上了枷锁,锁在囚车里面的,只是当今睿王怜香惜玉,见你是介女流,担心你就此丧命,才让你来此处歇息养伤的。”

      我根本听不见去他说的话,伸出手拽住他的袖子,问他:“你当真是仲长逸?”

      他不以为意地颔首“是我,如何?”

      我望着他的眉眼,问他:“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书月,何书月。”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原来你真名叫这个,好名字,为何要扮作钟离期?”

      他一番话罢,我便像被厄住了喉咙般,有话说不上来,如鲠在喉。

      我早就猜想,说不定仲长逸会忘记我,我念念不忘的这个人会忘记我,没想到眼前这个猜想得到证实时,还是会这般难受。书上说得极对,情这个字,碰不得。

      我让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喃喃道:“一年前我和你见过,在雪蕤山,你忘记了吗?彼时你还救过我。”

      他若有所思:“一年前我却是去过那儿,只是不曾记得我见过你,我在那处确实施舍过一些穷人……”

      我见他实在记不起来,心中最后的光都熄灭了,只得自嘲苦笑道:“无妨,你忘了便忘了罢,对你来说,确是不是什么大事。”

      就当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人一厢情愿,当你真爱一个人而他不爱你时,看尽世上一切东西皆像是他在你眼前,看他时,却是无尽的流淌在岁末尽头的沉默。他不爱你,能如何呢?

      夜色下来的时候,月色跌落在树梢。我躺在床上假寐,听下人私语才知。原来这顾眠城是擎皇安插在天璃的眼线,原先本不在冰城,后擎皇有计划要攻下冰城,便才来此处谋划。

      而顾眠城真正的身份,是擎皇的睿王——陆倦生。是当今贵妃的侄儿,也是当今宰相的亲生儿子。

      擎皇国策,他也可封王,却无资格继承皇位,不过也是个重要官职罢了。

      而今日我所见之人,便是擎皇的七皇子,也是我喜欢的人,仲长逸。

      我不禁唏嘘,这擎皇果真有趣,让王爷当眼线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书上更是见所未见。而更令我唏嘘的是,仲长逸已经不记得我了。

      想着,我便觉有些口渴,想起来倒杯水喝,撑着站立起来时,便觉头晕目眩,眼前景象越发模糊,最后便又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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