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情GL

作者:roger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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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圣


      十天后,我们回到了德里。这十天,是我有生以来最逍遥自在的十天。我们沿途迤俪而行,一边为她讲述我国的风土人情、神话传说,一边看尽湖光山色,古寺遗迹。她的伤,在我用心调治下,日渐痊愈。她也对我详细叙说法国风俗,家族轶事,除此之外,连那段于她来说痛苦万分的回忆,亦对我坦诚相告。可以说,我们之间再无秘密。
      只是,于她的讲述中,我发觉,原来她早已心有所系,那个人的名字叫做安东尼。她不知道他来自何方,也不知道是否连这个名字也属杜撰。说这些的时候,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这辈子是不会再与他相逢了吧。但我却知道,这平淡话语下隐含的思恋究竟有多切,连在颠沛流离中也不能忘记的名字,刻得究竟有多深。
      我的心,于是在她幽深的眼眸中沉入了湖底。她毕竟不会属于我。在我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该明白这一点的。只是,我已经陷得太深了,即使明白,也不能自拔。
      罢了。能得她相伴这一刻,我又还有什么不满意?究竟她遇到了我,想来也已经此生难忘,我的名,也会刻在她心底。就算她将来回到法国,我们从此山水相隔,却永不会相忘,我还奢求什么呢?这,就是我的唯一了吧。
      安那达已经先我们一步回到德里,打点好一切。所以我们回到家的时候,庭园井井有条,绿树浓荫,芳草萋萋,仆妇们也备妥了热水,我们一到便可以洗去旅途劳顿。继而有珍馐佳肴陈列庭中,沐浴更衣后,便面对着碧池森森,鸟语花香,与她开怀畅饮。
      我们身着同样的白色宽袍,赤足坐在木台上,执壶小酌,闲情雅逸。她长发垂肩,流如飞瀑,妙目含笑,辉比星辰,执壶的手白玉莹莹,悠然自若,是说不出的潇洒倜傥,不拘一格。
      浅酌轻吟间,她忽然笑对我道:“此间太过舒适,叫我想起久违的豪奢生活。只怕就这么沉溺下去,竟忘了故国还有强仇等待了!”
      我笑吟吟回道:“既恋栈,何妨勾留不去?我必以美酒佳肴,日日笙歌,让你忘却所有烦恼,自在生活,又有何不可?”
      她斜睨着我笑道:“你真是个妖精。就像《奥德赛》里多情的女神卡普鲁索,要用醇酒美人包裹住俄底修斯回家的脚步。我若是个男人,真要上你的当了。”
      看她薄醉微酡的脸,眼神如丝,我不由心湖荡漾。是啊,若能一生如此,该有多妙。
      她微微叹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当。再陪我喝一杯,麦姬。”
      说着提起壶来,注入我面前的杯中,琥珀的颜色。我心道玉液琼浆也不过如此,若没有她相伴对饮,只怕也是索然无味。不错,今朝有酒今朝醉,端起杯来一饮而尽。
      她笑道:“好酒量!”执壶欲再斟一杯。
      我按着了她的手,另一只手取过了壶放在台上。只觉她的手并不细腻,掌中满布剑茧,但骨格清奇,十指纤长,形状优雅,握之只觉十分有力。笑意盈盈地道:“我虽然也想你就此醉卧温柔乡,但只怕你醒来之后却要怪我害你玩物丧志。还是走吧!”
      她看着我愕然道:“去哪里?”
      我抿嘴一笑:“见我师傅。”
      她醉意忽消,反手握住了我的手道:“说得是。我们快走。”便拉着我站了起来。
      我笑着回拉住她:“这会儿又知道心急了。总要换了衣服再去吧!”
      她微怔了怔,呵呵笑道:“我醉了。别跟我计较。”
      两人更衣后便直奔我师傅的宅邸,回生草堂而去。
      这回生草堂,虽然说是草堂,但其实却是德里最豪奢的建筑之一,怕只有王宫才堪与相比。而在某些局部的精细设置上,就是王宫竟也要被它比下去。这一切无多,只因我师傅这人生性高傲,本来又出身世族大家,更爱讲究排场。30岁上医术大成之后,赢得医圣尊号,名动宇内,连皇上都敬他三分;病家为了求他医治,往往金山银堆地送上门来,更令他这奢侈的脾气一发不可收拾,出门车驾如云,堪比王侯。
      这回生草堂,便是这样修建起来的,取起死回生之意,也好显出医圣的名号。占地广袤,分前中后三进,前进是诊病开药之所,中进是施行手术及护理病患之处,后进则是他广大豪华的居室。整个草堂,可以收容上千病人,加上他的弟子三百,妻妾子女成群,简直就如一个小朝廷般。
      师傅今年已经年过七旬,这诊病之事多已交由弟子们处理,自己则性之所至随处优游,过着自由散漫的生活。我是他的关门弟子,在我之前所号称的三百弟子,其实得他真传的只有一十八人,其余的不过是弟子的弟子,徒孙的徒孙罢了。且他从不收女弟子,至于为何收我为徒,还尽心传授毕生所学,起先是看我父亲的面子,见了我后,却不由真动了爱才之念,说我是他毕生仅见学医的奇才,故将那压箱底的功夫都倾囊相授。我的确也没有让他失望,三年之间,已略有小成,他更是当我如珠如宝,胜似亲儿。这趟带了休来见他,求他出手,应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们的车驾直抵草堂后进,我领着休直入大门。看门的阿三哈梅西见了我就满脸堆笑道:“大小姐,您可有一阵没来看老爷了,他老说见不着您心烦,这下可好了!”
      我笑答:“前阵子跟商队去沙漠了。师傅在哪里?”
      他指着内庭道:“在钓鱼呢,说无聊得紧。您再不来,他说就要出远门散心去了。”
      我点了点头,带着休走进庭园。边走边对她道:“还好来得快,不然他这一走,又不知多久才回来,那就有得等了。”
      休含笑道:“听起来你这位师傅可有趣得紧哪。”
      我失笑:“是个可爱的老头子。虽然脾气是怪了点。平日里王侯将相来求他治病,也得低三下四,他若看那人不顺眼,照样不理不睬。不过只要你对了他胃口,就是不肯给他治,他也会巴巴地送上门替你治的。”
      休大笑:“还真有这样人?果然有趣。说起来,你师傅在印度的地位可谓超然,虽非王公大臣,只怕影响力却更胜过王公大臣吧。”
      我微笑颔首:“也差不离了。”
      说话间已到了池塘边,远远便见他独坐在一把大伞下,旁边支着两三根钓竿,地上放着网兜水桶之类钓具。他钓鱼时不喜有人打扰,所以便连仆人也遣开了。此刻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水中,眼见那浮漂一上一下地在水中沉浮,应是有大鱼上钩了。我忙止住脚步,也拉住了休的手,两人便隔了丈旬的距离看着。
      他忽然脸露喜色,探手疾抓起一根钓竿,只见一尾尺余长的金鲤被扯到了水面活蹦乱跳,水花四溅,在阳光下闪闪生辉。老头脸色紧张,举着钓竿沿岸而走,慢慢把那金鲤逗到岸边,生怕它脱了钩。然后缓缓蹲下身去拿网兜,却一时走远了,再也够不着。正在干着急,手中钓竿一紧,那鱼在水中的力道大得惊人,猛一甩尾,只听“啪”地一声,钓竿竟折了!老头大惊失色,跺足叹息:“唉……”
      他话音还未落,我手中一轻,眼前一花,已不见了休的身影。再一眨眼,她已到了池边,左手攀着池边树木,半个身子伸出水面,右手持了网兜向水中只一探,已将那金鲤舀了起来!左手猛一收回到了岸上,网兜中的金鲤仍蹦达得欢,水滴淋漓。前后不过呼吸间的光景。
      老头讶异地看着她喜道:“哪里钻出来这么一个身手敏捷的小姑娘?”
      休微微笑道:“医圣老先生有礼了。今日特地前来拜望,这尾金鲤,便算我送老先生的见面礼如何?”
      老头嘿嘿一笑:“小姑娘有趣得很。明明是我钓起来的鱼,却说是送我的礼。我这可亏大了,还得欠你一份情。这么精明的丫头,到底哪里蹦出来的?”
      我哈哈一笑走上前去:“师傅!休是我刚结识的朋友,今天专门带了她来看你的。”
      老头回头见到我,脸上顿时乐开了花:“臭丫头,出门也不知会师傅一声,前阵子害我好找!到处摸不着你的影子,我已经打算到拜德迪问你老爹要你去了。你明知夏天这么热,又无聊,还丢下我乱跑,委实该打!”
      我忙堆上笑:“师傅明鉴,这你可怪不得我,要怪就怪我父亲。若不是他硬要塞给我一个什么尼泊尔的王子,我怎么会逃到印度沙漠中去受活罪呢!这一个多月我可是给晒得连皮都要掉一层了。”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眉花眼笑着道:“还好还好,没少点儿什么,就是比以前稍微黑了些儿。听说沙漠里土匪横行,你这丫头胆子还真不小。嗯,像我的徒弟!”
      接着回头望了望休道:“这丫头就是你在沙漠里捡到的宝贝?哎,果然有眼光,不愧是我的徒弟!”
      休愕然间,我只觉脸上一阵臊热,这老头怎么这么口不择言!早知道就不告诉他休的来历了。因为我抵德里之前便已修书给师傅,告诉他休的事情,求他为她行换颜之术,却没料到老头竟然把我信里“我在沙漠里捡到宝贝”这话也给漏了出来。直将我羞得汗颜无地。
      嗔道:“师傅,老没正经!我不跟你说了。”
      老头嘿嘿笑道:“乖徒儿,为师是夸你交友有道呢,生什么气。你这位朋友气质清丽出尘,骨格清奇,器宇不凡,竟然能让你在沙漠那种鬼地方捡到,也真是奇缘。”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若要改换容颜,却有一个问题。”
      我忙问:“什么问题?”
      老头却不理睬我,回头对休道:“丫头,我问你,你自己说。你这一张脸,本来就是天庭饱满,剑眉星目,神采内蕴,端鼻红唇,肤白胜雪,万中无一,上上之姿。你要我改,却叫我怎么下手?搞得不好,就弄得鼻塌嘴歪,容貌尽毁,更不要提能保住你现在神韵之万一了。你却为什么非做不可?我劝你还是三思而后行。”
      我听得大惊,鼻塌嘴歪,容貌尽毁?这老头又在胡说什么,他以前做过那些天生鼻塌嘴歪娶不到亲之人,不是都恢复如常,娶妻生子,得享天伦了么?
      正要插言,老头却挥挥手止住了我,再拿眼看着休道:“好好考虑吧!”竟甩了甩袖子,提着那尾金鲤施施然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极其不满地哼了一声:“臭老头,胡说什么啊!不敢做就明说嘛,偏要找借口!”我料师傅心高气傲,听到我这话一定会回头训斥,并就此答应的。岂知他居然当没听到,身形一刻也未停留地没入疏木间了,倒剩下我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怪哉!他平日绝容不得人质疑他的医术,今天却是怎么了?
      我忍不住喃喃道:“这样骂他都没反应,师傅别是老糊涂了吧……”
      回头看休,她也立在当地,眉头微颦,若有所思。过一刻竟淡淡道:“老先生不愿意为我做手术就算了,我们回去吧。”
      我一时拿不准她是喜是怒,只好劝道:“别灰心,我肯定会说动他的。”
      她忽然冲我明媚一笑:“好,你慢慢帮我劝劝他。说实在的,我倒真有点舍不得这张脸,毕竟二十余年都是这张脸跟着我,要一下子舍弃,就像要我自尽一样。何况你师傅还说,保不住我倾国倾城的容貌,那我真是不要活了。”
      听得我下巴差点掉到地上:“你……咳……还真是自恋哪!”
      她笑嘻嘻地道:“你没见过的多了,自恋算什么。世人若不知道先爱惜自己,又怎么去爱惜别人?不过,我再爱惜自己,比起某人对我的爱惜似乎也望尘莫及,嘿嘿,是么?”说罢竟扬长而去。
      我呆立着,脸色慢慢变成绿色……
      这两个活宝,都在耍什么把戏?该答应帮忙的不答应,该着急被拒绝的不着急,我为什么要着急,又不是我要变脸!我重重哼了一声,不行,非得找师傅问个明白不可,向着老头消失的方向追去。
      一排排房舍地找过去,终于在静室里抓到了他,正端坐在蒲团上闭目入定。
      “师傅!你跑得这么快干吗,老人家应该有老人家的样子,慢慢走就是了,害我找得这么辛苦。”我倚着门框微微喘气。
      他没睁眼,只是道:“等你半天了,坐下。”
      我诧异,他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跟刚才的嬉皮笑脸完全不同,不由稍觉忐忑,依言过去坐在旁边的蒲团上。
      他道:“你的大劫到了,还不知道趋吉避凶。”
      我愕然,同时心中一跳,大劫?他不会莫名其妙地说这话,难道,他竟看出来什么?劫,我曾想过这个字,也问过自己,如果跨不过这个劫会怎么样,然而,答案是,没有选择。
      讷讷道:“弟子不明白师傅的意思。”
      他忽睁开了眼睛,一道逼人的神光绽射而出,肃然凝视着我:“你明白。如果你非要说不明白,那我就要你明白。你的来信,措辞用语意兴飞扬,与你平日的沉凝心性丝毫不符,我已经在奇怪,到底是什么让你有了这么大的改变。今天看到她,总算恍然大悟。从你们进园开始,我就在暗中观察,你对她的态度果然大不寻常,眉目含情,如沐春风。可还要我再往下说吗?”
      我只觉浑身冰冷,如坠冰窖,会吗,我的态度,会这么暧昧吗?如果师傅看出我的异样,那休她,她是不是也觉出不妥呢?想起她刚才的话,回想起来,那眼神似乎也颇异样……我不由心乱如麻。
      师傅的声音继续响起:“你可知道,如果处理不当,这样悖乱的感情会给你造成多大的伤害,甚至是毁灭?”
      我浑身一颤,说不出话,汗湿后背。
      “所以我不会替她做这个手术。你也该早日忘记这段情,在它还没有来得及伤害你之前。明白了吗?去告诉她,让她别抱希望了。你必须离开她。”
      我只觉跌入万丈深渊,离开她?心中撕裂般的痛,只是想想要离开她,已叫我如此绝望!眼前一黑,便向地上栽去。
      醒来的时候,已不在静室中,躺在一张长榻上,师傅背对着我坐在案前,正提笔写着什么。我微微一动,他便搁下了笔,回身看着我,神情凝重,却一时没有说话。
      “师傅……”我不由哽咽。
      他神色稍弛,叹了一声:“想不到你对她的情已到了这个地步!为师却要为难了。”
      “师傅!不管怎么样,这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她毫不知情,换颜之事对她却是至关重要。求您就帮帮她吧!”
      他只是沉吟不语。
      我一咬牙,从榻上起来,对着他便直挺挺地跪下去。
      他一惊,忙伸手将我捞起来:“有话起来说。”
      “师傅,求您成全!”我却只是跪着不起来。
      他不再拉我,看着我长叹了一声,缓缓道:“那个孩子命途坎坷多艰,如果换不成颜面报不成仇,或许倒是好事。所以我要她好好考虑。如果她坚持要换,我会成全她,只是这却无异于将她推上一条不归路,她也会立即离开你。但若她换不了颜,也就回不了国,只能就此漂泊天涯,或者只能停留此处,你们之间或有可能。也或者,这段情就毁了你们两人,玉石俱焚。你是聪明人,这个道理,好好想想吧!”说罢拿起桌上他适才写的笺纸,径直出门去了。
      我怔怔地跪在当地,心中翻来覆去就是师傅这几句话。坎坷多艰……好事……漂泊天涯……玉石俱焚……只觉五内俱焚,竟没有一个两全之计么?
      回到家里已是入暮时分。慢慢行入庭园,浑身乏力,精神有些恍惚,连安那达叫我都没听见。他不得已只好扯了扯我的衣袖,我才霍然惊觉道:“什么事?”
      他恭谨地问道:“小姐的朋友没跟小姐一起回来,莫非医圣已经答应为她换颜?”
      我一惊:“她比我早走多时,竟还没回来?”
      安那达答道:“是。原来小姐也不知她的去向?莫不是在城中闲逛去了,我派人去寻她回来就是。”
      我点一点头,却不怎么相信他的推测,只是想到休并无别处可去,第一次来德里,或者就是闲逛去了也说不定,心下稍安。
      坐在庭中,朗朗月光洒入院落,等着仆人们的回报,只觉心烦意乱。无论如何,还是得劝服师傅做这个手术,至于她将来走也好,留也罢,都已无暇顾及。她心性坚忍,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何况她一家上百条人命,这样的血海深仇也绝不会因为换不成颜就放弃。如果要她为此而继续奔波,或者竟就这样回到法国,在巨大的危险中以本来面目去报仇,都是我所不愿见的。哪怕真如师傅所说,我与她再无相见之期。那么,就助她一臂之力吧,起码这样她会比较安全。
      正想到入神,一把娇脆的女声忽然在耳边炸响:“喂!发什么呆哪?”
      吓得我几乎要跳起来,回头一看,却是梅耶,狡黠而笑意盈盈地瞅着我。不由责怪道:“你成心吓死我啊?表现这么不良,我拒绝为你在我老爹面前说好话了。”
      她一听这话,立即撅起了嘴道:“我听见你今天回了德里,赶忙巴巴的来跟你一起吃饭,为此连皇上宣召都推病不去,你居然对人家这么凶!不说好话算了,难道凭人家的姿色会打动不了你那色鬼老爹的心?”说到后来明眸中竟已泪光点点。
      我顿觉头大,她动不动就拿眼泪作武器,连皇上都怕这招,一遇泪湖立即缴械投降,我又能奈她何?而她确实得宠,单看她胆敢推拒皇上宣召这点已可见一斑。现在她摆明了车马说是为了要来和我吃饭,这个天大的面子确不好驳,似乎也是我理亏在先,于是亦缴械投降,低眉顺眼道:“是是是,梅妃的沉鱼落雁之容羞花闭月之姿,国人有目共睹,哪还用得着我来宣扬?我那色鬼老爹也迟早成为你的裙下之臣。今天我天大的面子,竟能与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共进晚餐,真真是湿婆神显灵了。”
      这几句好话一说,她立即破涕为笑,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我带了宫里御厨的新菜色咖喱鸡块白了亚尼饭来请你吃!快趁热尝尝。”
      她身后的侍女便放下了一个篮子,端出两盘黄灿灿的炒饭来。
      我却哪有什么食欲,瞅着只是不动。她于是催促:“快吃呀,凉了就不好吃了。”
      只好拿起勺子来在盘子里搅拌着,随口问道:“我去了沙漠里这两个月,德里有什么新闻吗?”
      她撇撇嘴道:“也没什么新鲜的。还不是比宾和他那一伙在那里乱跳,鼓吹什么末世论,劝皇上向长老们施压,要用活人向诸神祭祀。说非得这样才能显出对神明的敬意,消灾免祸,否则便会有天灾降临,生灵涂炭。看来上次你批得他还不够严厉,这厮还不死心。”
      我心中又是一沉,比宾执掌祭司重职,地位仅次于四大长老,在教中有不小的影响,这些年更暗中培植势力,其心可虑。何况他近来鼓吹什么末世论,说梵天一梦将醒,现世界行将灭亡,从混沌中再生。能阻止这一灾难的方法只有以活人的鲜血向神灵供奉,才能平息神灵的躁动,化解灾劫。
      虽然这明明是妖言惑众,但被他蛊惑的人不在少数。只因近年来的确干旱连连,民间收成锐减了五成,许多百姓节衣缩食也难以度日,加上匪患深重,民怨四起。百姓无知,遇到天灾只道是神灵降罚,他这番说辞在这个节骨眼上公布出来,造成的影响可想而知。便有许多人信奉他的末世论,主张用死囚向神灵献祭,更有甚者,在民间秘密用童男童女祭祀,丧尽天良,其心可诛。
      我曾在朝堂上当众与他论辩,直斥其非,将他与他的末世论尽皆归入祸国殃民之列。当时皇上也听从我的劝谏,并未采纳他的建议。没想到这厮仍不死心,更不知运用什么谄媚方法,再次接近了皇上,继续蛊惑圣心。现在父亲不在德里,其他三大长老不知对他这一行径有何对策,再任他这样胡搞下去,我教岂非成了妖魔盛行的□□?看来我必须与他们见见面才行,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梅耶续道:“他们公然宣称将于下个月在杰狄士寺举行活人祭祀,让信徒们都去膜拜观瞻,还说将让信徒们亲眼得见神灵的谕示,以彰显他们正教的地位。”
      我吃了一惊:“教中其他长老为何不阻止他?”
      梅耶道:“其实你离开的这两个月发生了很多事。首先是比宾再次得到了皇上的信任,而你父亲却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了德里,再没人能制肘比宾,他越发地飞扬跋扈了。后来他更以言语挤兑住三大长老,说要以实际行动证明他所宣扬的乃是符合神意的正道,若他们胆敢阻止,就是违背神的旨意,到时上天降罚,就没人能拯救苍生。长老们只好默许了他的要求,到时他若证明不了所谓的神意,他们就将在教中召开大会,罢免他的祭司之位。”
      “皇上的意思怎么样?”
      “皇上不知被比宾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由得他胡作非为,不置一词。”
      我更是暗惊,想不到短短两个月,事情就起了这么大的波澜。比宾这么信誓旦旦地宣称得了神谕,究竟有何凭恃?不由眉头大皱:“长老们太糊涂,现在不阻止他,只怕他早有惑人伎俩来证明他所谓的神谕,那时万众瞩目,再要压下他的气焰就千难万难了!”
      梅耶张开檀口打了个呵欠:“别说这些扫兴的话啦!这些事原也轮不到我们女人来操心。你已经是个异数了,身为女子,上次竟能在朝堂上与国之重臣唇枪舌剑地论战,还没有被皇上怪罪。但这终究是僭越,还是收敛些吧,免得惹祸上身。”
      我沉吟道:“比宾祸国殃民的行径绝不能听之任之。现下我父亲不在德里,皇上又对比宾放任自流,我怎能再袖手旁观?既然没人敢管这事,姑且只有我来管上一管了。相信那几个老头子看在我父亲面上,总要听我几句话吧。”
      梅耶哂道:“就知道不应该告诉你这些。你真是庸人自扰啊!做女人安分守己的有什么不好,非要去管他们男人管的事。对啦,我听说你在沙漠里捡到一个绝色美女是真的吗?快给我介绍介绍嘛。”
      我一愣,想不到消息竟传得这么快,连在深宫中的她都知道了。正要答话,便听得清朗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哪位美女想见我?想不到我初来乍到,名声竟有这么响亮,真是受宠若惊啊。”忙回身一看,休正春风满面地走了进来。
      不由问道:“你跑到哪里去了?害我派人到处去找。”
      她笑吟吟地道:“我这么大个人了,难道会丢了不成?啊,座上这位美人,气质温柔恬静,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我不禁有些气往上冲,想不到我白为她担心这么久,此人不但闲逛了许多时,还一回来就只关心美人云云,我真是何苦来由……有心戏耍她一下,没好气地道:“这位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妃子梅妃娘娘,还不来见过了?”
      她一诧,随即朗然笑道:“原来是梅妃娘娘。初次见面,请允许我为您吹奏一曲,略表敬意。”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按在胸前洒然鞠了一躬,然后自背后魔术般变出一支银光铮然的长笛,便放在唇边吹奏起来,悠扬的笛声顿时如行云流水一般倾泻而出。
      我忽然觉得那长笛似曾相识,竟越看便越觉得像师傅时常把玩的那支笛子,但此笛乃他心爱之物,怎会到了休的手上?
      一曲终了,梅耶欢然鼓掌:“好笛!妙人!真是与你一见如故,你叫什么名字,做我的姐妹好不好,以后经常进宫来玩好不好?”
      休含笑道:“谢娘娘赞赏。我叫做路易丝,能跟娘娘做姐妹,真是福缘深厚。不过……最近我身子有点小恙,要在医圣老先生那里治病,只怕要辜负娘娘的雅意了。等过了这阵,必遵娘娘吩咐,常去探望娘娘。”
      梅耶娇笑着道:“少听麦姬胡说了!别娘娘长娘娘短的,我跟她是从小玩到大的姐妹,现在跟你也一样啦,就叫我梅耶好了。”
      我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她手上有师傅的笛子就已经够奇了,现在竟又说要去师傅那里治病,莫非……急忙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去我师傅那里治病?”
      她笑得高深莫测:“你师傅已经答应替我治病了。要讨他老人家的欢心,我可真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哄得他心怀大畅,答允我了。”
      我不由呆若木鸡,师傅明明对我说,不会答应她,可这才过了半天,居然就变卦了。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用我再劳神去劝说师傅了。
      眼看月至中天,忙对梅耶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宫去啦。我有空就进宫看你去,记着有什么消息的话马上派人通知我。”
      梅耶嗔道:“还早呢,你就赶我。人家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啊!”
      我一边哄她一边将她拉了起来:“皇上那么疼你,听见你病了,万一到你那里探望怎么办?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安全啦。”
      听我这么说,她才勉强答应了:“记住来看我啊!等路易丝治好了病,也带她一起来!”
      我忙不迭点头应允,她才扶着侍女的手翩然去了。
      我霍然回头看定了休道:“你是怎么搞掂我那个难缠的师傅的?”
      她却笑而不答,坐了下来:“好香的咖喱炒饭!饿死我了。”居然就拿起勺子吃起来。
      我疑惑地看着她,只觉异常地容光照人,不由惊道:“你……莫非用的美人计?”师傅那个老头子,向来懂得怜香惜玉,年轻时也确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不然也不会妻妾成群。以休孤高清绝的气质,若有心要男人为她倾倒,绝对是手到擒来的。但她对我的问话却毫不理睬,只顾着吃喝,搞得我越发心神不宁,莫非……莫非……
      我心中一沉,伸手抢了她的勺子,急道:“你快告诉我啊!”
      她愕然道:“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让我吃点东西,我哪有力气告诉你啊?”
      狐疑地盯了我一会,忽而大笑起来:“你着急的样子倒真是好看。好啦!人家玉洁冰清的,不要拿那么奇怪的眼神看人家啦!”
      又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道:“你居然会这么想。知不知道,这样的想法不但是侮辱我,也是侮辱你师傅啊?枉他那么疼你,你这个脑袋瓜里居然把他想得跟一般的急色鬼一样,真是要被你活活气死!”
      我脸上一阵火烧,关心则乱,真是说得一点也没错,我竟然胡思乱想至此,师傅若知,怕不真被我气死才怪。赧然道:“是,我错了。你,那你究竟是怎样劝说他的?”
      她悠然躺在了木台上,胳膊枕在脑后,轻松地道:“我根本就没劝过他。我们整个下午就在他的书斋里谈天说地,又是抚琴又是吹箫,逍遥自在。末了他送我这支长笛,还答应为我换颜。”
      我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就这么简单?!”
      她答得泰然自若:“是啊。你还说你师傅脾气古怪,我觉得他很随和的嘛。”
      “可是你早先不是已经走了吗,又怎会回到那里的?”
      “我看时间还早,就出去在城中闲步。过不多久他家那个看门人就找到我交给我一封信,说是他家老爷请我回去有事相商,那我就跟他回去了嘛。”
      我想起下午醒来的时候看到师傅在写信,原来就是写给休的。又问:“他叫你回去商量什么事情?”
      她眨了眨眼道:“就是奇怪啊,由始至终他也没说是什么事,只是跟我聊天,玩乐器,还教我下你们东方的围棋。然后就问我,是不是真的决定了要换颜,我说是,他叹了一口气,答应了,让我明天就搬去草堂,预备手术。还说什么天意如此,勉强不来,只看各人的福分罢了。不过……”说到这里,长眉微蹙,似有些疑难。
      我心中一跳,果然还是有异样,忙问:“怎么了?”
      “他要我答应他一件事。”
      “什么事?”
      “他要我带你离开印度。”说着眉蹙得更深了。
      “什么?!”我亦大吃一惊。
      “我不明白你师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要求。或者你知道?”
      我心头一阵翻江倒海,师傅呵师傅,毕竟还是你明白我宁为玉碎不作瓦全的心意。你要我努力去追寻一个似乎永不可企及的身影,就算是历尽千难万险,也胜似在寂寞中沉郁地度过下半生。你要我经历情海沉浮,看透世情,作最艰深的修行,最终在烈焰中浴火重生。你的苦心,我已明白……
      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也不知道。或者,就是想让我出去长点见识吧。你答应他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虽然觉得不妥,但为了换颜一事,只好先答应他。看你的意思怎么样,如果你不愿意,我定会劝他收回成命。”
      我淡淡道:“那也用不着。或者我愿意也说不定。”
      她微微诧异地看着我,我笑着拍了拍她的面颊道:“我有个疑难,快用你聪明的脑袋帮我想想。”说着将梅耶转告我的事情,以及关于此事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
      她凝神细思了一会道:“皇上和长老们已经默许,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怕是阻止不了比宾的图谋。唯今之计,只有速速通知你父亲,要他赶快回来主持大局。而我们则可以暗中探听消息,能作破坏就作破坏,总之要他不能顺风顺水地得逞奸谋,最好就此露出什么蛛丝马迹来,让我们能够一举揭破他的阴谋。”
      我迟疑道:“你说得对。我想问题的关键在于,要能抓住他究竟拿什么作为神谕才是,这样我们就能捷足先登,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她微笑道:“想推测这个并不是太难。你只要想一想,婆罗门教往常都以什么作为警世之兆?我想无非是天象、气候、奇闻异事,诸如此类吧。”
      我闭目凝思,脑海中忽然灵光乍现,是了!应该如此,只要我再作推算证明,那就八九不离十了。当下以指为笔,就在院中的细沙上演算起来。休知道我有了眉目,静静看着,也不打扰。
      一番计算下来,我终于吁出了一口气。果然如此。
      休含笑问道:“有结果了?”
      我点头道:“天降异象,就在下个月月中左右。看来他是想利用这个异象来做文章,只说此为神谕,威慑朝廷与教中人等,非逼得他们承认活人祭祀的合法性不可。”
      “什么异象?”
      “日食。”
      “日食乃君王失德之兆,而现今印度天灾频繁,更给了他攻击朝纲的借口,到时皇帝迫不得已只好下罪己诏,大赦天下,也不得不承认他法力高强,奉领神谕。那时他的威望将无人能够超越,就是你的父亲,怕也只能束手无策了。”
      我接口道:“不错。到时他就能凭奉领神谕的身份把持朝纲,哪还有人再能与他相抗?”
      休嘿嘿一笑:“所以我们就要他不但如意算盘打不响,还要搞得灰头土脸。”
      我亦会心一笑:“这就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两个人相顾而笑了一阵,我问道:“笑得这么开心,有什么好计?”
      她愕然看着我,吃吃道:“你不是说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我以为你已经胸有成竹了呢。”
      我佯嗔道:“少在我面前装蒜了。你那眼睛里黠光一闪,我就知道你有主意啦!还不快快从实招来,否则我就要大刑伺候了。”
      她满眼都是笑意:“啊,你这家伙,居然这也瞒不过你。哼,我偏不说,看你能奈我何。要我说,先叫两声姐姐来听听看。”
      我恶狠狠地道:“明明我是姐姐好不好?居然想爬到我头上,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哼,这就让你看看我的手段!”说罢扑了上去,双手齐施,尽往她胁下,腰间袭击。
      她胳膊本来枕在脑后,来不及拿出来,被我这番突然袭击,端的是落花流水大败亏输,只笑得花枝乱颤娇喘细细,连声道:“我,我错了,我叫你姐姐吧……”
      我得意地一笑,手下稍缓,正要称赞她总算识时务,她腰肢一挺,已经弹了起来,反将我扑得仰面躺在地上。同时紧紧扣着我的双手,将脸贴近我睒着眼睛,不怀好意地笑,缓缓道:“姐姐上当了,我怎么会是那种轻易就认输的人?”
      我挣了两挣,怎奈她的力气大得吓人,根本就挣不开分毫。而她的脸离我不过寸许,呼吸间的气息微微拂在我脸上,痒麻如丝,我忽然全身没了力气,一颗心嘭嘭地跳着欲蹦出胸腔。
      她笑吟吟地道:“姐姐肯认输我就放开你。”
      我转过了头不敢看她亮如晨星的眼眸,却也咬紧了嘴唇不说话。隐隐觉得,跟她这么近的距离,能多一刻也是好的吧,虽然我已乱了呼吸。
      过得片晌她无可奈何地放开了我,直起身子不无失望地道:“姐姐还真是倔强。算啦,是我输了。快起来吧,地上凉。”说着伸手将我拉了起来。
      我掸了掸衣衫,借机调整好呼吸,道:“既然认输,还不乖乖交代。”
      她饶有兴味地看着我:“想不到你这么会耍赖。想我一世聪明,居然栽在你这样一个弱女子手里。罢了,这真是一物降一物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禁不住心中一喜,笑道:“乖妹妹,快告诉姐姐你的妙计吧。”
      她哂道:“不过看你楚楚可怜,不忍心欺负你罢了,想不到被你利用了我的善良,白白做了妹妹。你问我计将安出?无非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吧。你说他下月月中才会举行祭祀,那我们还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准备。那时,我已成功换颜,所以,计划必须是这样……”说罢凑到我耳边悄声叙说一番。
      我强忍着耳朵酥麻之感听她温软的语声流入耳中,心神微驰。这人果然聪明,眉头一皱就可计上心来,思虑之敏捷周密,连我亦要自叹弗如。那比宾,这次可要倒大霉了。
      她陈述完毕,笑吟吟地看着我:“如何,行得通吧?”
      我叹道:“我果然是捡到一个宝,聪明成这样。你的计策,岂止行得通,我敢断定,比宾还要为他敢生此恶念而后悔莫及!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明天就去拜访三位长老,要他们配合行动,而你就专心地去当好我师傅的病人吧。”
      不错,休换颜重新出世之日,就是比宾败亡之时。这一个月,就姑且让他再嚣张一下吧。
      休进入回生草堂后,我便一直奔波于教中高层人物的宅第之间,收罗各方意见。卓健德拉,茄特辛,乌梅希三位长老的意思都是要以大局为重,不可躁进。他们目标太大,若有动作难免打草惊蛇,只能利用比宾骄横之心,对身为女子的我疏于防范,要我居中联络策划,并且答允我将提供一切可用之人任我调遣。于是我等于拥有了一个天罗地网般的情报体系,婆罗门教将近三分之二的教徒都成为我的耳目。
      情报从教徒们口中一点一滴地汇集,到我这里已经成为浩然河川,比宾的一举一动,甚至他饭桌上摆了什么菜,喝了什么饮料,都被我掌握得一清二楚。然而,表面上看来,他却没有什么异动,生活规律,如同每一个婆罗门教的教徒。只是他越是平静,我就越是肯定,他的计划正在一步一步地实施,安然无波的河面下汹涌的暗流才最是叫人难以防备。
      休入草堂的第二天就是手术之日。这一天惊雷闪电,大雨滂沱,急剧倾下的水流来不及排泄,草堂的院落中积起了半尺深的水。我怅然若失地站在窗前,看着凌厉的雨滴砸落下来,激起朵朵水花,仿如砸在我波澜起伏的心里。
      我所熟识的那个休正在隔壁的术室中一寸一寸地消失,准确地说,是我所熟识的那张脸在一寸一寸地消失。绷带揭开后,我将面对的是完全陌生的一张脸,我心心念念挂着的那张脸,是永不会再出现了。这感觉很微妙,就像心里被挖去了一块肉似的疼痛,惊慌,又似有几分麻木。我甚至怀疑,对她的痴恋是否只是一种幻想,即将因这脸庞的消失而化作轻烟。
      她被抬出来的时候,我正被这样一种感觉困扰着。当一眼看到白色绷带包裹着的那个人,我蓦然地泪流满面了。她还在睡梦中,不知道有个人就那么一直地守在她床旁,痴痴傻傻地凝视着她。
      师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痴儿……你要学会放下才好……”
      我回身对着师傅,只觉悲从中来,忍不住又是哽咽:“师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难过……我怕,怕一切只是我的幻觉,怕她醒来的时候,就是我这个梦幻终结的时候……”
      “你还没堪透相的虚幻么?好好问问自己,她真正让你动心的是什么,那种让你的灵魂为之颤栗的东西是什么?好好想想,想清楚,你对她的感情,是爱,还是幻?”
      我凝视着她露出在绷带外紧闭的眼睛,脑海中掠过与她相识相知的丝丝缕缕,都如一团纠缠不清的线,再难以理出头绪来。只是那核心处,却分明是那灰色的寂寞,她骨子里那种孤绝天下的寂寞,穿越了万里之遥,将她引领到我的面前。一个同样寂寞的灵魂。
      是呵,令我颤栗的,是她眼神中那隐藏在寒冰后的炽热火焰,是她于死寂中不经意间透露的微细波澜。除却了所有伪装之后的她,原本是个多情的人吧。就如同最初我见到的昏迷中的她,给我那感觉,受伤的小兽。现在的她,就像那时的她,不管在怎样的脸庞下,我都会爱着,想要不顾一切地去保护着。
      是的,我是真的爱她,爱着她的灵魂。
      我回头想要告诉师傅,却发现,原来身后早已是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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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毒龙传说(正传)
    天戈——我的最爱。向晴空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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